第二十六章 價值
桑代微微一怔,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兩茶油,一兩黃金?
“師父可是跟桑代說笑?區(qū)區(qū)茶油怎抵得上一兩黃金,就算油價再昂貴,也不至如此?!蹦呐蔓},也沒有昂貴到這種地步。
李術(shù)輕笑,指著遠(yuǎn)方道“越過那座山,就是中原人的地方。看起來離你我很近,但實(shí)際上走到那里至少要一日路程?!?p> “桑代,這便是中原人說的,眼見非實(shí),耳聽非虛。世人最常犯的錯誤,就是以自己的見識,去評判事物的價值?!?p> “上至天皇貴胄,下至販夫走卒,無一人可以避免?!?p> 桑代沉默,也許是他太自以為是,他認(rèn)為沒有價值,旁人卻未必如此以為。難怪孫縣令嘲笑他們,空守著寶山,卻不知寶藏的價值。
“還請師父教導(dǎo)弟子!”桑代恭敬行禮,心中最是佩服他的師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仿佛世間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李術(shù)點(diǎn)點(diǎn)頭很滿意他的恭敬,這才繼續(xù)道?!爱?dāng)今圣上登基之前,先帝曾有一位貴妃,生的花容月貌,年到四十,依然膚如凝脂,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模樣?!?p> “后來宮里流傳稱,這位貴妃之所以保養(yǎng)得如此得意,便是用了南疆的茶油?!?p> “傳聞她日日用茶油滋潤身體,保養(yǎng)肌膚,所以才能永葆青春?!?p> “聽說曾有一妃子,因?yàn)榧啥仕?,竟然買通宮人,火燒宮殿。那貴妃雖死里逃生,卻燒傷了臉,人人都得意洋洋,以為她注定是失寵?!?p> “誰知貴妃閉門一月,再出現(xiàn)時,竟比從前更嬌俏貌美,令人轉(zhuǎn)不開眼?!?p> 桑代聽到這里,不禁問道“茶油竟有這般功效?為何我們從未得知?”
李術(shù)笑笑,輕捻胡須?!巴踝樱栌筒贿^是一個引子,真正起作用的,是國師用茶油煉制了神秘的丹藥?!?p> “這丹藥不僅幫助貴妃重現(xiàn)容顏,甚至讓她比從前更加妖嬈美麗,誘惑得先帝越發(fā)離不開貴妃,好在貴妃命短,英年早逝。否則如今坐在帝位上的,就未必是當(dāng)今皇帝。”
“弟子愚鈍,這其中的門道,還是不懂!”師傅說了這么多,到底要說什么?
“為師想告訴你的是,茶油不僅可以煉制讓人容顏煥發(fā)的丹藥。還可能練出讓人延年益壽,甚至是.....長生不死的丹藥!”
這話從別人嘴里說出來,桑代肯定嗤之以鼻,但從師父嘴里說出,那就由不得他不相信。
“所以您的意思是,中原皇帝要這么多茶油,是為了煉制丹藥?可.....”
“可中原并非沒有茶油,為何非要往南疆上供這么多?甚至不惜為此,減免一半貢品?”
李術(shù)想到這里,長長嘆息一聲??嘈u頭“其他地方縱然也有茶油,可奇怪的是,唯有南疆的茶油才有奇效。只是他們不知,效用最好的茶油產(chǎn)自梵凈山?!?p> 桑代震驚到極致,梵凈山可以說是很多苗人心中的禁地,他從沒有想過那山上還有神奇的茶油。
“師父是如何知曉的?”桑代脫口而出,說完才知道自己失禮,連忙表示自己無心。
李術(shù)不在意,雖然在笑,可臉上十分惋惜?!盀閹煹拇_上過梵凈山,只是我一直沒有找到祖師所言的那顆茶樹。家?guī)熛墒艜r,曾留下一卷經(jīng)文。”
“為師破譯多年,才弄懂幾句話,其中便有這樣一句?!?p> “桑代,如今中原人還不曾知道這個秘密,但這個秘密能瞞住多久我也不知。眼下你尚且能用普通的茶油應(yīng)對過去,怕只怕來日,皇帝要硬逼著你們上梵凈山,尋找那棵神樹。到那時,恐怕災(zāi)禍將至!”
桑代凜然,跟師父一起望著梵凈山的方向,沉默不語。
天空烏壓壓滿是烏云,卻沒有風(fēng),沒有雨。如此詭異的氣候,苗人能否扛過這一關(guān),猶未可知。
------
荼宛原本走在前面,突然感覺心口一痛,忍不住蹲下來,捂住胸口,臉色頓時煞白難看。
“怎么了?”軒曜趕緊走過來扶住她,將她扶到一旁樹下休息。
軒曜忍不住撫摸她的額頭,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發(fā)燒,但為何臉色一陣紅白,滿頭大汗,猶如高燒的病人。
直到胸口的疼痛退散,荼宛才慢慢睜開眼,苦笑道“是我小瞧那瘋女人了,她給我下的毒,還有后招!”
“毒沒有解除嗎?”軒曜查看她的脖子,發(fā)現(xiàn)那里果然有一團(tuán)青紫蔓延開來。有拇指大小,似乎還有長大的趨勢。
“怎么辦?可有解毒的法子?”
荼宛點(diǎn)頭,臉色難看的很?!盁o妨,這毒只是讓人疼痛難受,倒不難解。能不能麻煩你,去幫我找一種草。”
“你說!”別說只是幫她找草藥,就是讓他摘星星,他都毫不猶豫。
“邊上鋸齒狀,葉子很紅,紅的發(fā)黑,名叫烏汁草。苗人用它治牛的胃病。”
軒曜謹(jǐn)記,安頓好荼宛,立刻進(jìn)入林子深處找尋。
臨走前,荼宛將一根小竹管遞給他?!澳隳弥郎?,危險時刻,把里面的蟲放出來,只要有它,任何毒物都不敢靠近。”
南疆的林子里,最多的就是各種詭異的毒蟲,還有障氣。
對于荼宛來說,早就稀松平常。因?yàn)榘⒌慕虒?dǎo),大部分的毒蟲毒草,她都能夠分辨得出??绍庩撞煌?,他是中原人,從性別說見過,恐怕連聽都沒聽過這些詭異的東西。
要不是自己實(shí)在全身沒力,也不會麻煩他,荼宛一點(diǎn)都舍不得軒曜去冒險吃苦。
可見他毫不猶豫的為自己冒險,女兒家的小心思,又覺得無比滿足。被喜歡的人這樣照顧,怎能讓她不快樂?
不愧是她愛的人,哪哪兒都這么好!
毒藥發(fā)作,她昏昏沉沉,眼皮子打架終于撐不住,靠著樹睡過去。耳畔的鳥鳴斷斷續(xù)續(xù)若有若無,陽光透過枝葉,碎裂撒在她臉上,歲月靜好。
軒曜焦急如焚,眼睛隨處掃視,卻沒將每一寸草看的清晰。他實(shí)在害怕,若不是因?yàn)閹退覍?yīng)付青苗人的藥草,也許荼宛早就發(fā)現(xiàn)毒不對勁。
她很痛苦,軒曜心里慌得不行,比失去乳娘之時還要難受。他曾經(jīng)拼命想要救乳娘,可師父說人各有命,乳娘大限已至無力回天,強(qiáng)求不得。
軒曜不想再次經(jīng)歷那種痛苦,所以再難,都要救下荼宛。就像再難,他都要救下依蘭。
擁有的越少,卻越是珍惜。人生在世,只有經(jīng)歷過貧瘠,才會懂得,自己擁有的一切,多難能可貴。
不知不覺越走越深,深到他迷了路不知方向。
軒曜不曾留意,一心只尋找荼宛描述的草藥。穿過藤蔓繁茂的大樹,避開容易摔跤的青苔。
軒曜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到的地方,竟然十分潮濕。
這里的枝葉實(shí)在太茂密,想來從來無人到來,不禁處處危機(jī),連陽光都無法穿透,照不進(jìn)來。
不知道是不是荼宛的毒蟲起作用,原本一條巨大的蛇,原本伺機(jī)而動,準(zhǔn)備獵食,卻在軒曜靠近的時刻,迅速縮回去,消失不見。
軒曜愣住,這小小的一管蟲子,竟有這般大作用,里面藏的是什么?
還來不及想,卻發(fā)現(xiàn)毒蛇退去后,它盤踞的大樹下,竟然有一個小洞。洞里,恰好生長著荼宛說的那種草。
軒曜驚喜,連忙跑過去采摘。不管不顧,全部摘下??刹耪酒饋恚麄€人就覺得眩暈無比。
腳步不穩(wěn),跌倒在地。但即使倒下,雙手也緊緊抓住那束草,不肯放手。
然而抬頭的瞬間,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已經(jīng)發(fā)黑,他漸漸昏迷,恍惚間,感覺有人走近自己。
那衣服的顏色,是青色的。
走,快走,荼宛,快走。
是誰在說話,荼宛恍惚間,聽到有人在叫喊。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迷霧中,林子是青色的煙霧。霧太大,她看不清周圍的情形。只能憑著本能在林子里走,順著聲音找人。
走著走著,來到一棵大樹下。三人合抱,才能夠抱住的樹。很高,高入云聳。
荼宛看著這顆大樹,覺得十分溫暖舒適,讓她忍不住親近。
她正要靠過去,全被粗暴的聲音阻止。“別過來,趕緊走!”
荼宛愣了一下,傻乎乎問它“你一棵樹,為什么要叫我走?”
大樹沉默一下,才開口道“問那么多做什么,不想死的趕緊滾,滾的越遠(yuǎn)越好!”
荼宛聽到這粗糙的口氣,立馬不樂意了?!澳阏f滾我就滾,當(dāng)我是什么?”
“是倒霉鬼!”大樹脾氣很不好,恨不得立馬讓她滾蛋?!耙豢茨憔褪莻€倒霉催的,我告訴你,誰碰到你誰倒霉,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把霉氣傳染給我,我打得你滿地找牙!”
荼宛一聽,脾氣立馬上來,指著那樹大罵“你個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說誰倒霉呢?我看你才倒霉,長這么大,修行沒有千年也有百年?!?p> “修煉百年,還連人形都修不出來,可見是個廢物。我要是你,早祈求老天一個雷劈死自己,也省得浪費(fèi)天地靈氣,孕育這么個蠢蛋!”
“說我蠢,你才蠢,大禍臨頭都不知道,還在這里呼呼大睡,虧你老子拼死拼活養(yǎng)大你,可你這扶不起的阿斗,就是不肯離開南疆這破地?!?p> “為了一個不知哪里冒出來的野男人,把命都快丟了,你還不走,等著跟那野男人一樣,丟了命不曾?”
野男人?
荼宛微微一怔,立刻緊張起來。“軒曜?他怎么了?”
大樹聽到這句話,瞬間從樹上掉出很多黑色的小種子,砸在她身上。打的荼宛不斷躲避,好不容易等他平息下來,荼宛的手都腫了。
“干什么呀你?動不動就打人,我跟你有什么過節(jié),是燒你樹枝了,還是拔你樹根了?”
“啊呸!”大樹怒罵,就差插腰了。“老子好心提醒你,你不知感恩就算了,還那么多廢話。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別扯廢話,趕緊走,你離那小子遠(yuǎn)一點(diǎn),否則必遭大禍。老子言盡于此,仁至義盡,你若要非要找死,離我遠(yuǎn)點(diǎn)。我不想受你連累,被雷劈死!”
荼宛頓覺氣血直沖腦門,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把火燒光這破樹。還沒走過去,一陣疼痛感襲來,大夢醒來,荼宛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有些紅腫,但面前停了一只烏鴉,正眼鼓鼓看著她,表情古怪。
一人一鳥相互注視,荼宛好一會兒,才從兜里掏出一塊小肉條,拋向空中。烏鴉瞬間飛起,一下咬住那根肉條,揮動翅膀飛離此處。
荼宛面色凝重,望著烏鴉飛走的方向,寸步未曾移動。她就這么僵硬的站著,一直等,等到天黑,烏鴉終于飛回,停留在她眼前。
烏鴉連聲響都沒有發(fā)出,只是靜靜看著荼宛,荼宛就明白了。
她冷笑一聲,再次拋出肉條。但這一次烏鴉銜走肉條,再沒歸來。荼宛也不在原地等候,而是以銀針封住穴道,避免毒性蔓延。
青苗,好極了,跟我過不去,我很生氣。
----
“簡直欺人太甚!”苗王桑沱惱怒,桌上的茶杯被他一掌揮掃在地,發(fā)出碎裂的響聲。隨之而來的,是連連的咳嗽聲。
桑代立刻勸解,“父王,還請保重身體,莫要因?yàn)檫@些小人傷了身子。”
王妃端著藥進(jìn)來,見到父子如此狀態(tài),不禁道“發(fā)生什么事,阿糯,你對父王說了什么?怎么把他氣成這樣?”
苗王擺擺手,搖頭道“不關(guān)他的事,都是中原人帶來的麻煩。這幫魔鬼,簡直是附骨之蛆,要將我苗人趕盡殺絕?!?p> 他實(shí)在太生氣,再次咳嗽,王妃連連幫他拍背,為他舒緩不適。
等他好受一些,從婢女手中接過藥碗,親自喂他服下,苗王這才稍微舒服些。
桑代見狀,立刻道“父王,情況緊急,請您早做決斷!”
“阿糯,為父授權(quán)與你,立刻召開長老會,一切事宜由你全權(quán)做主?!泵缤醯拿?,讓桑代跟王妃同時驚訝起來。
“父王,這如何使得。兒子還年幼,沒有資格主持長老會?!鄙4炭?,只有苗王才有資格主持長老會議。
并非是他不想主持長老會,也不是他不想繼承王位,相反,任何一個王子都有這樣的欲望。
只是,苗家的規(guī)矩,父親若在,斷無兒子代為主持長老會的。
除非,苗王身體不行,即將....
桑代與父親感情深厚,苗王只有他這一個活到成年的兒子,苗人不似中原皇室,父子手足,為了得到皇位,自相殘殺。
桑代由衷希望,他的父王能夠長長久久,好好活著。
王妃雖有難受,雙眸中有水光,卻側(cè)過頭去,不讓苗王見到。
苗王卻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活了這么久,以病弱之軀,在這苗王位上整整三十余年,已經(jīng)是老天爺垂愛?!?p> “阿糯,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想在我活著的時候,看著你接過南疆的擔(dān)子。”
苗王伸出手,桑代趕緊過去扶住。“父王...”
“阿糯,這條路很難,苗人祖祖輩輩,都不容易。你千萬要記著,你是他們的王,要帶領(lǐng)他們走向光明,不要讓他們在噩夢中掙扎?!?p> 苗王的囑托,讓桑代倍感沉重。他知道,這是苗王祖祖輩輩的使命,他們渴望回去,回到那遙遠(yuǎn)的家鄉(xiāng)。
翻過崎嶇的山,回到平坦的陸地。那里有遼闊的田野,有甘甜的河水,還有最美的日出。
“父王,會的,兒子絕不會辜負(fù)您的期望!”
-----
越汐夾在流民間,小臉涂的臟兮兮。一身男子衣裳,幾種花色混搭一起,破爛不堪,跟旁人沒有任何不同。
她瘦瘦小小,可憐巴巴,又身無長物,自然沒有人搶劫。
真是愁死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一圈,感覺離目標(biāo)越來越遠(yuǎn),她還無可奈何。想去不敢去,又要避開大哥的追蹤。
大哥真是窮追不舍,人說狗鼻子靈燕,他是條狼,還是狼王的兒子,這鼻子非一般靈驗(yàn)。
好幾次差一點(diǎn)都被他抓到,要不是她修習(xí)有道,想法子弄了針對狼族的遮掩術(shù),早就被他抓回去了。
俗話說得好,一回生二回熟,跑路這么多次,她現(xiàn)在是妖界鼎鼎有名的廠藏匿王。
只要她愿意,藏個十年八年,一般妖絕對沒機(jī)會發(fā)現(xiàn)她的行蹤。
大概是她厲害得緊,父親實(shí)在受不住,才把堂兄請出來。這才導(dǎo)致她東躲西藏,連尿尿都害怕。
只怪這狼跟狗是一個性子,聞著屎尿味都能找到她的位置。
每次方便,她都憋了好久,無可奈何才去解決。
專門找那種特別臭特別臟的茅房,味道惡性到極點(diǎn),絕對是各種奇葩的氣味混雜在一起,打死都分辨不出到底誰來過。
一想到大哥為了找她,到處聞臭味。越汐心里就樂的慌。打不過他,還是有別的法子可以扳回一城的。
哈哈哈,夏燭,讓你欺負(fù)我,哼╭(╯^╰)╮!
高興還沒有超過一瞬,一種熟悉的味道,忽然傳進(jìn)她的鼻子。
就算不回頭,她也知道。身后人群中,有妖!
難道除了她,還有其他的妖來到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