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過后,雪落已露敗勢。
她雖也是歷經(jīng)數(shù)萬劫難,苦修苦行方修得靈體,后又在君梵身邊精進修為,加之這柄取地心真火鍛造的赤霄劍,但跟寒塵相較,不過是惡龍對猛蛇。
“我是來找玄冥的!”她朝對自己再次刺來的男子高聲叫去,一面彎身避劍,鋒利的劍茫割裂下她一束長發(fā),墜落草地。
天邊泛起的魚肚白,傳來光亮入林。雪洛挺立身子,喘息逼視寒塵。
寒塵斜睨她一眼,厲氣收了一半,長劍入鞘,“不早說?”
“你有給我機會嗎?你是玄冥什么人?”
“呃?小奴一名?!?p> 她皺眉,扭頭望一眼被他割傷的手臂,暗幸自己身穿黑衣,并不能見。她道:“不想說就不要說,你可以當啞巴?!?p> 寒塵借著幽微之光打量她一眼,見她倒頗有一番冷艷清姿,只是看來剛強有余,柔情乏善。他長劍收化掌間,笑嘻嘻問:“姑娘芳名?”
“小落。”
兩人遂往山上行去。
他找話聊,譏諷道:“你們天界拜訪客人都喜歡夜訪嗎?”
雪落止步問:“我們天界?公子自稱玄冥小奴,請問又是何屬?”
“我和我家主子不在三界內,于此山閑散度日,你說呢?”
雪落三言已知此乃滑舌之人,定無一句實心話,也不同他嘴上斗爭。只是他身負強大靈力,深不可測,自己好歹上仙品階,竟然被他打得毫無招架之力!他若存有異心,自己簡直是砧板上之魚肉!一時不知進退如何,心中兩難。
寒塵知她七八分心思,故意道:“小落落放心,我可不敢吃了你,我家主子最疼愛的小徒弟可還在你天宮呢。再者,你不是來看地魔獸的嗎?就在上面,你看了也可回去交差不是?”
“廢話真多?!?p> 她便繼續(xù)隨他上行,只是心中暗自防備。
“公子如何稱呼?”
“無塵?!?p> “無塵是有塵,想必公子此前塵緣深厚,特以此法號來澄心了?”
“可不是?至今滿身塵埃味,半年沒洗澡了,更何況皮囊里面了!”
雪落哭笑不得,也不再理會他。手臂上傷口血水往外溢出來,順著指尖往下滴落。
她不明白,為什么非要走上去?!
走了一時,天光已經(jīng)又明了一些,只仍不見人跡。寒塵拂袖一坐——不走了。
他撐著腮,望她笑嘻嘻道:“累了吧?來,坐下歇歇。”
“多謝公子體諒,我不累。我見公子身軀威猛高大,想必比我這弱女子定然是不差的,請吧!”
寒塵站起身來,撕開自己里衣衣袍,行至她面前猛然抓緊她左手。她反手就要打出去,他沉聲吼道:“給你包扎!”
雪落蹙眉微喘,收回手,邊道:“小傷,不必勞煩!”她要抽回手,可寒塵似早知她意圖,握捏極緊,一雙手鐵箍一般不松。
他盯著她,雙眼如炬,“不包扎,就歇腳,你選一個!”
她抬手,讓他弄。
手臂上共有兩處劍傷,他撕開那黑衣,見雖不及骨,但女孩家手臂纖細,肉幾乎全然劃開。他眉一擰,心里生起一絲不忍。他屏息靜氣,撒了些藥粉上去,再一圈圈纏好系結。
他見她全過程一聲沒吭,問,“經(jīng)常受傷?”
她望他反問:“你不是嗎?”
“我們山野之輩,不常動刀劍。”
她收回手,邊道:“公子請?!?p> 寒塵卻邪邪而笑,“……你還是失算了。”
雪洛頓一會兒,手中劍瞬時抵住他脖頸,“你對我做了什么?”
“傷藥里舔了些迷魂散?!?p> 她劍往前抵,“我先殺了你!”
寒塵一搖身,身子已在幾尺之外。
一縷自密葉間鉆入林子里的陽光灑在他發(fā)額,雪落昏倒于地。
“慢是慢了些,不過尚算和平,見血少?!?p> 一道藍影閃下來,站立他身旁,“你如今也會憐香惜玉了?”
寒塵躬身一笑,“王說笑了?!?p> “在我回來之前,留住她。”
“王何往?”
“接媱兒。”
……
天廷條條水源、處處池潭,或飲用或點綴,風景大多引用天河之水。
天河之源在天之最高處,無窮無盡,流經(jīng)九重天化作雨水匯入大地,其中諸多繁事乃是由司雨神君掌管。
君梵領風媱所往之地,正是天河之畔。無垠水澤如鏡鋪瀉而去,月光不及之地,澄水自有銀光,映照岸畔山石之間青桐之花迷濛盛放。
兩人沿著延伸至天邊的河岸漫步。
“此處乃天河,每當本王想獨處放松,便會來此靜坐渡步?!?p> “此地開闊,有豁然之態(tài),原是靜思妙地。”又心想:莫非他也是睡不著,閑步至綏明齋見我中霄賞花,又想找人閑話,遂攜我至此?
“人間之事,我見你似乎釋懷,能否告知如何解的?”
風媱回想當日,仍心有余悸,不過不是對君梵的懼與疑,而是處于對生命無常脆弱的省思罷了。她道:“……這幾日病著無事,醒來時便翻了你屋里的歷史冊籍來看,自神族立,到與魔族的諸多戰(zhàn)事記載……此后站在殿下現(xiàn)今立場想了又想,心中無限感慨,便想,那些家國仇恨,是否猶如血脈一般傳承在魔族與神族子孫后代間,若是我為其中任何一方,也在戰(zhàn)事中失去過親友,心中又當如何?今雖為事外者,不能感同身受,但因為殿下,我試著去理解,便開懷不少……”
此時東邊一縷陽光灑落在天河粼粼波紋之上,跳躍閃動。夜幕攏去,天忽明。
兩人站立天河巨瀑之畔,長瀑猶如三千銀帶懸垂墜落。此地向左展望,是云開霧散后的蒼茫大地,向右展望,天河之底澄澈無石無塵,可見層層天宮壯景。
君梵面向她,神情明澈,“風媱,除了仇恨,還有守護?!?p> 風媱見茫茫大地與巍巍天宮,它們此時此刻同沐這燦爛輝煌,即刻會意,不禁心神一震。
君梵手伸在她跟前,那白凈的手全然平攤,似一種平等而圣潔的邀請,“你若能認同這樣的我,就留下吧……”
邀請她進入他生命軌跡……
邀請她此后余生與他共觀日月山河,漫渡神那可令??菔癄€的細密綿長的時光……
風媱因心明如鏡,因此不禁面盈粉霞,仿入夢中般不真實。
她仰頭望他,不解問:“殿下覺得我哪里好?為何是我呢?”
“我遇見過許多‘好’的女子,但那又如何?”
風媱還是不解,雙眸盈盈。
君梵淡淡一笑,“于你,只是因為有你的存在,我覺安然喜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