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海水、晚風(fēng)、人語,隨處一望便是畫,是以,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便令人始料未及。
但見海水突然卷起一重高達百尺的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過來,那幾個孩童看到時已經(jīng)來不及反應(yīng)便被海浪淹沒、卷走。
胥余樹下的幾個人駭然望著眼前這一幕,大海已歸于平靜,余下撕心裂肺的痛喊。
“啊——”
“我的孩子!”
“……”
胥余茂林里的一座茅廬里,來給一名青年男子送酒的少年說著近日不平靜的海域,又道:“族長已經(jīng)發(fā)話,如果有人能捉住海怪,賞金一百兩!可惜,前兩日的法師反倒喪了命呢……”
半躺臥在胥余樹下青草地上的青年男子,墨發(fā)披散同這蠻荒之地的其他人一樣,因為舒服,他覺得沒什么不妥,只是以獸皮草木為裳,他還有點適應(yīng)不過來,是以仍舊穿著一件輕薄的棉麻長衣。
“一百兩,倒是個好價錢。”男子抱著酒袋子喝口酒,不咸不淡,沒有情緒。
少年卻皺了眉,有些不耐煩,“你不是我們離耳人,自然不為我們著想!無情的中原人!”他氣鼓鼓地坐在他旁邊狠狠地揪草。
此青年人正是一路南行到人間離耳國的白冰,也就是失憶了的寒塵。
“你對我發(fā)脾氣?那海怪與我有何干系?”
少年名叫元澤,此時將拔在手上的草緊緊攥住,“這事兒是你來了才發(fā)生的……”說話聲音很輕,臉也紅彤彤的。
白冰閉著眸子,神色淡淡,繼續(xù)喝酒。陽光透過胥余葉隙落在他俊逸的面龐,他唇角勾起一個舒服的笑。
少年有些沮喪,站起身,背轉(zhuǎn)身走了幾步,背對他道:“白冰哥哥,三年前你幫我們打退了雕題族,你是姐姐心中的英雄,元澤豈敢懷疑英雄呢。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這次的事情元澤覺得只有哥哥能幫我們離耳!可是姐姐不讓族人來打擾哥哥,元澤是自己跑來的。剛剛說的話,是故意激怒哥哥的,對不起……”說完,便大步跑了。
白冰瞇著眼,移個位置,整個人躺在了地上,沒入軟綿的草里,曬著樹葉篩下的金子般的陽光,睡了。
臨近傍晚,夕陽燦烈。
海岸線四周空無一人,城里家家戶戶也閉緊了門。
一身棉麻長衣的白冰,手里攥著牛皮酒袋,赤腳走在石板路上,搖搖晃晃朝海邊走。
“英雄!”
白冰繼續(xù)往前。
“白冰!”
他這才順著聲音望去,但見一名女子,著短裙短衣,在這個四季陽光燦爛的國度,那人膚色卻異常白凈。
她快步走到他身邊,穩(wěn)了穩(wěn)氣息方道:“元澤都跟我說了,他不該打擾你,這很危險!不過你來了,我很感激!”這女子正是那元澤的姐姐元玉。
“謝我什么?”
“你不是要去海邊,看那海怪嗎?”
一聲冷笑,白冰喝口酒,慢悠悠往前走,“不是,我只是出海垂釣?!?p> 元玉想起三年前的冬季,她們離耳族被雕題族圍死在了這城內(nèi),一月后,城內(nèi)糧盡水竭,縱使敵軍不攻進來他們也將餓死。進是死,守是死,元玉決定率軍決一死戰(zhàn),死也不能死得這么窩囊!
彼日,城內(nèi)秣馬厲兵,眾人一片哀色,到處是愁云慘霧。元玉巡視城墻下來,忽見一著異服的男子半坐半倚靠著墻根兒喝酒。冬季離耳氣溫不會很冷,因此陽光一出來,微熱舒適。那日便是個有陽光的日子,陽光照拂在他冷峻的面上,元玉驚覺那異國人的眉眼生的竟甚是好看,一擰眉、一展顏間令人心醉。
而他那流露的神情同舉止,彰顯著他的與眾不同。
不同城內(nèi)子民以及兵將的惶恐不安,也沒有愁慘之色,因為他是異族人嗎?
元玉觀察了他好一會兒,方才忙別的去了,等一切準備就緒,元玉才得空想起他,不覺又來到那墻根處。他竟也還在,只是雙手環(huán)胸,就那么睡著了,眉眼間有幾分醺然的醉色。
夜幕不知何時悄然垂下,冬日雖不至于起霜落雪,但夜里不同白日有光照,是風(fēng)大寒重的,她命人取來她的披風(fēng)。披風(fēng)拿來了,她親自覆在他身上,卻驚醒了他。
元玉做好了他會醒的準備,并不慌張,只是被他那么一望,卻不由自主的紅了面。
“異族人,你從哪里來的?”
白冰只是默然瞅著她,似不清楚自己是醒來還是夢里。
“一個時辰后,這座城將血流成河,鮮紅的血液會匯聚入大海里,我們離耳族人將活在大海里,永生永世,與大海永存!”
白冰依然沒說話,只是舉起裝酒的袋子,“既如此,酒別浪費了,給我裝一袋?”
元玉戚然一笑,喚來一名侍衛(wèi)命取來幾壇好酒。
侍衛(wèi)抱來酒,元玉先干為敬,抱著酒壇喝了一??凇?p> “國破家亡,我是離耳國的千古罪人!”
酒壇碎在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在父母臣子面前的隱忍穩(wěn)重為何在面對這個異族人時全然不見了,或許?正是平日里無人可傾訴,在生命臨近終點的關(guān)口,才可以對著一個沒有往日交集也不會有未來牽絆的人顯示自己的憂愁吧。
白冰忽眉心緊蹙,眼里泛著冰冷決絕的光,那光,是殺伐之氣!
“你是離耳國什么人?”
“公主?!?p> “好,公主。在下好久沒活動筋骨了,今晚,我做公主前鋒,只當(dāng)舒展筋骨,明日匯聚入海里的鮮血只會是我劍下亡魂?!?p> “可是……”
“沒有可是?!卑妆鹕恚砹死硪屡?,“有我在,國不會破,家不會亡!”
可是,敵我懸殊……
可是,你為了什么……
為了這幾壇普通的酒?
……
后面的事,發(fā)生得太過詭異——離耳大軍在白冰的帶領(lǐng)下竟然以一當(dāng)百,短短一個時辰便將雕題國軍隊打得屁滾尿流,狼狽不堪地滾了回去。
元玉回過思緒,跟上前面人的步子,“那我也去釣魚!”
“有船嗎?我沒有。”
“有!”
白冰像是從天而降的天神。
他何止是英雄?。?p> 夕陽金光燦燦,灑照在兩人前行的身上……
北荒王宮內(nèi)。
這夜大雪紛飛,天地一片銀白。
靈犀來到正宮門口,命侍衛(wèi)通傳玄君,她有事求見。
侍衛(wèi)進去后很快折返,請她入內(nèi)。
大殿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西墻角燈架上的燭燈點燃著。靈犀嘆口氣,向著南邊窗畔的黑影躬身行禮,“王?!?p> “你知道他在哪里,把他帶回來吧?!?p> 靈犀頓了頓,“王指誰?”
寒風(fēng)自窗口流進來,拂動他的雪發(fā)玄衣,“你說呢?你來,不也是為他嗎?”
靈犀明白了,可是,“王這是何意?之前不是全他自由之身嗎?”
“自由之身同性命,不如你替他選擇一個?”
靈犀雙拳緊握,證實了她這幾日的推演是正確的,寒塵確實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