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手中信帛是自海神島傳來,他的親衛(wèi)已在海神島尋到寒塵,告知他玄族正值危難之際,需得他幫助,但寒塵只道此生絕不會再回玄境!
千夜涼走后,玄冥眉心深鎖,沉思良久,終鋪開錦帛,紫豪蘸墨,決心再寫一封信去海神島。字數(shù)不多,卻是他喚回寒塵最后的法子。一共兩封信,一封是必須寒塵親啟的,一封是給親衛(wèi)的,命他們見寒塵閱完信后即可折返回族。
再處理完一些事情,已是申時。
玄冥不覺來到風媱住處。彼時風媱?wù)蜃芭希瑑墒址旁诖翱蛏?,下巴抵在手上,望著窗外的雨雪霏霏?p> 屋子里生著炭火,子微又在離去時給此筑了暖融融的結(jié)界,是以風媱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淡紫衣裙。清麗白皙的面龐,神思恍惚,心神已遠,是以玄冥立在門邊望她許久也不曾察覺。
兩人就這么一人望著窗外,一人望著另一人。許久。
屋內(nèi)的香焚完一爐,灰燼已冰涼,兩人仍一動沒動,只有風來時吹起玄冥的衣袍翻卷著,屋內(nèi)的女子卻置身在無風無寒的世界里。
許久,男子唇角淡淡揚起,似是安心、放心了,欲待轉(zhuǎn)身離去。
女子卻直起身子,發(fā)出清冷的聲音,“他為何突然同意止戰(zhàn)?”
玄冥腳步頓住,面色微白。
風媱轉(zhuǎn)過身子,望向門外負手而立的男子,他墨衣白發(fā),仿佛歷盡了歲月的滄桑,心身都欲枯朽,這令風媱心中生騰起無盡酸澀之感,經(jīng)久不散。
“家仇國恨,別說是君梵,便是你又是為了什么?你是親手結(jié)束他生命者,他可曾留話?”這些話風媱早該問的,可是失去心愛之人的痛令她不敢觸及關(guān)于君梵的事,一直心如死灰倒還好些,若觸及心又活過來繼續(xù)痛著,她怕自己便再也不能好好活著了。然而此時此刻,外界的寒冷帶來一片冷清蕭索的氣澤,令她平靜幾分,也瘋狂地想念心中深愛的男子。她想知道,他最后的心意。
玄冥回想起人間月城……
君梵疑惑道:“莫非你也做了一場夢?關(guān)于阿媱的夢?”
玄冥思索一會兒,望他道:“我那夢里,阿媱為了阻止戰(zhàn)爭,為將鴻蒙珠的靈力發(fā)揮最大,將自己獻祭給了鴻蒙珠……”
君梵確認了,卻也恐懼了。
如果繼續(xù)戰(zhàn)爭的代價是風媱的消失于世,那么,他無法接受。
哪怕只是一種可能性。
夕陽西下,小酒館的門不知何時關(guān)上了。
“為了風媱,我愿意。但,殺兄之仇,無法抹去!”
“風媱在你心里,分量竟如此之重?!?p> “是很重,若非是她,若非是命運這般安排,你我便不會今日坐在這里。”
“……那便讓先前所有的家國仇恨,在我們之間消解吧。將來之事,便交給后輩去評述,神族,玄族,各安其境,永不再踏足彼此地界!”
“……”
玄冥頭隱隱的一陣陣發(fā)疼,手用力捶打著頭。
風媱已一抹清光來到他跟前,握住他手便欲用療愈之力,被玄冥掙脫,“不需要?!?p> 風媱低低垂眸,面色幾分蒼白。
玄冥蹙眉,“子微開了一方,可抑制蠱毒,只是頭痛難免,你放心吧。”他只是更擔心她的身子。
寒冷的氣澤密密麻麻的將風媱包裹,她單薄的身子在風中搖搖欲墜。玄冥心中一片自責,想著若非自己,她的身子不會如此虛弱。他揮手筑了一個暖界,瞬間隔開了寒冷。
她輕頷首,清澈明亮的眼睛望他,“你還沒告訴我呢……”
“招搖山上,君梵赴戰(zhàn)前已將水溟的靈丹歸還,憑他自己的靈力,跟我還是相差懸殊。”
風媱沒想到是這樣的,百萬年的修為君梵說棄便棄,是不想再心內(nèi)虧欠水溟,又想到每次自己提及水溟他異樣的神態(tài)和篤定的語氣,便明了他自始至終便沒想過一直拿著水溟的靈丹,歸還,是遲早之事??伤x擇生死決戰(zhàn)的關(guān)頭歸還,便是真正沒想過活下去了……
風媱心中甚痛,連帶著整個身子好像都痛起來,無可緩解。
玄冥望著灰蒙蒙的雨雪天色,緩緩道:“招搖之巔,他并未提及你……招搖一戰(zhàn),我們不為爭勝負,只為給自己一份交待,給兩族子民一份交待。他為君我為帝,看似身處云端,萬萬人之上,萬萬人俯首,可并不是隨心所欲的。兩族積怨日久年深,或許,以帝君一人之血來化解,才能平復民心吧?!?p> 風媱淚如雨落,“這便是止戰(zhàn)的代價?”她緊揪著自己的胸口,“原是我的執(zhí)念,一步步將他推入絕境……”
玄冥低眸沉思,猶豫良久,還是決定把鴻蒙珠托給他同君梵的夢境告訴她,畢竟,真相或許不盡如人意,但真相永遠是真相。
天地間雨漸退去,雪勢卻大了,如毛的白雪,片片飄落,很快在瓦檐上積了白。
玄冥緩緩道來月城與君梵的言談,風媱依著大門蹲坐于地,雙手環(huán)抱住自己,望著雪落雪融,一言不發(fā)地聽著。
玄冥一席話畢,風媱?wù)读季?,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同君梵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有幸福的、快樂的、溫暖的、傷心的,待想到最后一次同他在一起是在海神島上,同他最后一次分別自己說了許多傷他的話……
君梵垂眸,倚著橋欄,“你夢到他了……”
風媱失聲痛哭。
君梵望她,眸內(nèi)是疼惜和不忍,可那伸出去的手卻停在空中止住,他嘆口氣,幽幽問道:“在你心里,我從來比不過玄冥,亦比不上寒塵重要,對嗎?”
風媱一想到寒塵之死,便對君梵生起怨怒之氣,是以彼時冷聲道:“你憑什么?憑什么和他們比?”
君梵手垂落,眼眸微潤,“那么阿媱,在你心里,我算是什么呢?”
風媱低低道:“什么都不是……”
風媱淚流滿面,想著那時自己的決絕,和君梵一心一意為她考慮,一口血水噴吐而出。
玄冥蹲身將她擁入懷里,“媱兒!”
“呵呵……呵呵……”她邊笑邊流淚,“一個夢……一個夢呀……”淚水如決堤的河流,如何也止不住,“你們竟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境,一個甘愿赴死成全,一個毫無愧疚的殺了另一個……”她質(zhì)問他,“君梵年輕,師父卻已是活了二十萬年歲的君王,竟也會被那邪珠蠱惑,信一個如煙似霧的夢境嗎?!”
玄冥面色冷然,默然寂靜。
雪,漫天飛舞,遮住近處的樓閣,更遮住高遠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