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十月二十】
一夜風寒。
昏暗暗的天，在清晨時分被突來的陽光照亮。
但今日的氛圍比昨日還要沉凝。
因為誰都沒有料到，那個死里逃生的方逸游，突然死了。
事情快速傳遍方圓百里，更不斷向外傳去。
那時時在子夜。
祁山派那輛破舊的馬車帶著“吱呀呀”的聲音向蓬元客棧緩緩駛?cè)ァ?p> 馬車上，只有曲新天、曲將重與方逸游。
按理來說，同為正派之士，又同為江都府的人，總該有幾個人出面陪著祁山派三人一道回蓬元客棧，但眾人相互告別時沒有一個人出聲，甚至可以說是默契十足。
祁山派自福臨酒樓之事起，就一直處于風口浪尖，而這次之事，已經(jīng)將祁山派逼到了更為窘迫的位置上。
祁山派方逸游大弟子尹誠在祁山派與那個祁山派叛徒之子中選擇了叛徒之子。
御行衙使者梳流對祁山派沒有任何實際的表示，只與曲新天客套了幾句話。
雖然尹誠為人正直俠義是他們聽說的，但“鐵面判官”的名號可不是憑空捏造出來的。
這兩人的態(tài)度已足夠讓這些人達成默契。
曲新天駕著馬車拐進一條街道。
街口靜寂空曠，這里只有一家酒館里、一個茶棚和一個飯館。
茶棚和飯館里早已沒人，只有酒館里，還坐著三個喝酒暢談的人。
喝酒三人中，有一個是酒館的老板謝普，另兩個，則是“渭臨雙俠”蔣氏兄弟——蔣為信和蔣為義。
三人今日剛剛結(jié)識，但相談甚歡，越聊越覺親切，故此徹夜還未休。
祁山派馬車駛來，三人本未有去查探的心態(tài)，但一切皆在有飛鏢襲向那已無遮攔的馬車時改變了。
謝普的位置，可以看到外面。
外面昏暗。
謝普雖只看見坐在馬車上的一人拔劍揮了幾下，隨后兩個黑衣蒙面人飛出。但他畢竟是個明白人，第一時間便已反應過來。
謝普那因喝酒有些微紅且洋溢著笑意的臉頓時減了笑容。
刀劍相交。
蔣氏兄弟此時也聽到了打斗聲音，急忙上前相助。
五人招招凌厲，你來我往，不相上下。
這三對二的打斗在那兩個黑衣蒙面人逼開與三人的距離、吹了一段古怪的哨音后結(jié)束了。
有老鼠成群結(jié)隊從暗處或奇怪的地方鉆出，并以極快的速度圍向三人，隨后開始向三人身上爬去。
老鼠不絕的聲音和龐大的數(shù)量讓曲新天和蔣氏兄弟均是一時亂了手腳，只得動手處理這成群的老鼠。
站在酒館門前的謝普見此也是驚愣住了，好一會兒才抄起掃帚幫忙一同驅(qū)趕。
而此時，那兩個黑衣蒙面人早已趁機撤退，隱入夜色。
四人費了好大功夫，終是將老鼠全部驅(qū)趕，地上也到處是老鼠的尸體。
老鼠散后，周圍一下子又陷入了極度的安靜。
深夜安靜，聽覺一向敏銳的謝普可以聽見身邊三人強有力的呼吸和曲將重那低弱的呼吸。
但謝普沒有聽見方逸游的呼吸。
謝普臉色微變，有些失了血色。
謝普道：“車上南邊的那位大俠……好像……沒有呼吸了?！?p> 曲新天聽罷臉色一變，繼而慌忙轉(zhuǎn)身快步走到方逸游身邊。
方逸游的脖子上，兩根露著一截的銀針清晰晃著四人的眼睛。
曲新天睜著眼睛愣愣站著。
蔣為信伸手探了探方逸游的脈搏，隨即低落了神色，他面對著曲新天，低沉著聲音安慰道：“還請少俠節(jié)哀?！?p> 曲新天依舊愣然，似是靈魂忽然脫殼了一般，他愣了許久后臉色驀地慘白，“噗通”一聲跪下，顫著手摸上方逸游的脈搏。
毫無脈動。
他死了？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死了?。?p> “爹，爹。”曲新天顫著聲音喚了兩聲，眼睛里漸漸溢出淚。
“爹——！”
悲戚哀然的嘶喊回蕩在天空，似是一直未消，并慢慢向街道里散去……
*
清晨，晴園，百草苑偏屋。
曲應念此時正坐在曲紅玉身邊，她的眼框下烏青，眼中也有些血絲，她從昨夜一直坐到現(xiàn)在，一直未合眼。
不知何時，忽有一個披麻戴孝的人走了進來。
曲紅玉望著曲新天，她的眼中忽然噙上了淚。
“姐，爹死了?！?p> 曲應念呼吸一滯，心也驟緊。
原來，還是會疼的。
有淚流了下來。
曲應念轉(zhuǎn)頭望著曲紅玉，隨即吸了吸氣，眨掉眼中的淚，穩(wěn)著聲音輕聲道：“娘，爹死了?！?p> *
將近申時。
離蓬元客棧最近的林中。
送葬儀式雖然簡潔而迅速，但能遵循的規(guī)矩，還是遵循了。
方逸游突然死亡，又被匆匆下葬。
很多人都理解這匆忙的下葬，并沒有覺得不妥。因為方逸游中的是鴛鴦針的毒。
鴛鴦針的毒，會讓尸體的腐爛變化加快，若不快速安葬，換來的怕是只有對方逸游的另一番侮辱——不僅慘遭橫禍，而且死后還不得安寧。
方逸游墓前。
招魂幡迎風飄飛，黃紙錢落了滿地。
此時墓前只有曲應念和曲新天。
方逸游下葬后，曲新天和曲應念便一直跪在墓前。
靜寂持續(xù)了很久。
“姐，我……我……”
曲新天的話一直在嘴邊，但怎么也說不出。
“別說了，我都知道的?！鼻鷳钶p聲道，“新天，這些都與你無關，這些都不是你的錯?！?p> 曲應念緩緩起身，一身蕭索悲涼：“新天，知道黑暗與經(jīng)歷黑暗是不一樣的，那些一直在陽光下的人，誰都不會理解我們的奢望與絕望?！?p> 曲應念說著，突然掛上一個淺淡的笑容，但眼中又閃著些淚光：“生來就在黑暗，光明觸摸不及，到最后，要么走向毀滅，要么背靠光明。
“沉浮里的是是非非，誰能都對？我們?yōu)槭裁床荒芎煤玫幕钪?？?p> “可是，可是我……我……”曲新天說著，身體突然有些顫抖，“姐。爹真的死了。外公……外公或許也會死。”
曲應念跪下身輕輕抱住曲新天，柔聲道：“新天，別怕，是那個惡魔，這與你無關，別怕……”
曲應念說著說著已是流了淚。
“等這邊事情了結(jié)，我，你，還有娘，我們?nèi)司痛穗x開這里。
“我們?nèi)ノ饔蛘椅規(guī)煾?，我們再也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