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書生路漫漫(十七)
“噔”,一顆小石子彈在窗戶上,將陳晨從夢中喚醒。
“主子?”外面?zhèn)鱽砻哧趴桃鈮旱偷穆曇簟?p> “進來吧?!?p> 陳晨下床將窗戶打開,眠昱嘴角抽搐了一下,而后默默的從窗外爬進來。
“這門有點老舊,開關(guān)都會發(fā)出很大的聲音?!?p> 眠昱心中腹排:這便是你讓我爬窗的理由么。
借著從窗外透進來的月色,兩人輕手輕腳的走到桌邊。
“主子,讓我?guī)湍惆寻衙}。”
陳晨將手放在桌上,眠昱坐下來,搭著他的手腕細細把起脈來。
“沒什么大問題,毒已經(jīng)解了七八分了。不過殘毒傷身,主子最好還是將這藥繼續(xù)吃下去。”
眠昱說著從袖里掏出一白色小瓷瓶遞給陳晨。
“每日吃上兩粒便可?!?p> “好?!标惓渴者^瓶子。
“我先回去了,主子打算什么時候回來?”
陳晨手中不停的轉(zhuǎn)著小瓷瓶,眉梢上揚,語氣頗為輕快的說到:“不急,不急,等我把你們閣主夫人騙到手再說。”
“當真?”一向嚴謹?shù)拿哧烹p眼放光。
“當真?!标惓啃χc點頭,“這事暫時不要透露出去,以免對她不利?!?p> “我懂得。”
隔壁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眠昱在陳晨的目光催促下,卷起衣服下擺,憋屈的從窗子爬出去。
接應(yīng)的人帶著他,三兩下消失在黑夜里。
五更天剛過,陳晨躺在床上聽到隔壁之人已經(jīng)開門前去廚房了。他腦海中全是往世二人的點點滴滴,與對今世的安排,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
許是心中安穩(wěn),來到這個位面這么久,他第一次睡的如此香甜,等再次醒來時,陽光已經(jīng)灑遍了屋前的石板臺階。
“你醒了?可有什么不適?”周清顏一想到昨日看見的猙獰傷口,忍不住問道。
問完后又覺著這語氣太過熟稔,臉不由自主的紅起來。
陳晨看的心中暖意一陣涌現(xiàn),恨不得能將眼前之人緊緊摟在懷中。
他輕咳了一聲,眼神瞟向院中,答道:“血止住了,不知為何手臂一直使不上勁?!?p> 暗處兩人對視了一眼,眼里全是鄙夷之色。沒想到閣主竟然是這樣的閣主。
那傷口看著嚇人,其實在他們練武者眼里不過皮外之傷,尤其是對好幾次在黃泉路上游蕩了一圈再回來閣主而言,這簡直不是問題。
如今美人在前,閣主一下就成了溫文爾雅,手無縛雞之力的謙謙書生公子了。
“嘖嘖!”兩人同時別著嘴輕聲感慨道。
陳晨隱晦的朝二人藏身之處瞟了一眼,兩人隨即安分下來。
“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傷的挺嚴重的。要不要今日去請大夫來看看?”
周清顏暗自覺著如此這般關(guān)心一外男有些逾越,但她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多謝姑娘好意,我上京赴考,隨身攜帶著傷藥,不用勞煩請大夫了?!标惓孔旖青咧σ饣卮鸬健?p> “那……”
周清顏本想問他為何受傷,如今又住在何處。話至嘴邊,她又覺得問出來有趕人的嫌疑,左右為難之際出口的話變成了:“我,我燉了點雞湯,你喝點吧。”
陳晨心中忐忑,深怕被攆出去,聽她這般一說,皺著眉狀似忍著劇痛,彎腰拱手道:“小生多謝姑娘不棄。”
一句話堵的周清顏再無法開口讓他離開,再看他本是受傷之人,更加于心不忍。
于是帶著復(fù)雜難言的情緒,她訕訕的走在前頭,領(lǐng)著陳晨跨進飯廳。
陳晨“局促不安”的坐在下位,捧著受傷的手臂,“老實巴交”的坐著。
周清顏見此,盛了一碗雞湯遞給陳晨,猶豫著問道:“敢問,您是金科狀元章逸知嗎?”
陳晨雙手將雞湯捧著,留戀的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進嘴里,她的手藝一直未變。
雞湯才咽下去,聽她問話,陳晨手中拿著的勺子“咚”的一聲落入碗中,他面帶為難之色,低著頭不言。
周清顏見陳晨此番模樣,以為自己認錯了人,畢竟書生氣傲。
她急急解釋道:“公子請不要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小女子有幸在狀元游街之時曾見過狀元郎一眼,如今看你與他有幾分相似,故有此冒昧一問?!?p> 陳晨抬頭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她,看得她面上熱度再起,這才狀似無意的回過神來,語氣哀凄的說道:“不瞞你說,在下正是小姐口中的章逸知。這是在下的路引?!?p> 陳晨將路引取出遞與周清顏。
“不知小生是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清顏,周清顏。”
聲音細微的仿佛自言自語,虧的陳晨耳目極佳,周清顏以為他并未聽清,唐突下意識開口自報姓名的悔意也少了不少。
陳晨心跳不由加速起來,他垂下頭掩蓋住上揚的嘴角。
望著眼前小小的路引文書,周清顏頓了一下,繼而還是接過,她打開細細看了幾眼,立即將其合還給陳晨,一面不由自主的驚訝感嘆道:“沒想到你真是狀元郎,那你的傷……”
“姑娘是想問我為何受傷,又為何到了此處對嗎?”陳晨體貼的問道。
周清顏點點頭,面色微微泛紅,她掩飾性的低頭喝著雞湯。
陳晨放下碗,開口說道:“這事說來話長,半年前我從禹州出發(fā)趕赴京城,途中有幸偶然得到一份名冊,名冊里記錄了許多貪官枉法之事。前幾日,我欲將名冊交于陛下,此事卻被一些有心人得知,欲除我于后快,將名冊摧毀。”
“昨日,我領(lǐng)了職從宮里出來,回來的路上便遇到了一個殺手,好在我大難不死,一路跌跌撞撞竟然逃出了他的追殺?!?p> “??!”周清顏不由驚呼道。
“之后的事,你便知曉了?!?p> “那你現(xiàn)在還是處在危險之中,他們還會來刺殺你嗎?”周清顏敏銳的分析著如今陳晨的處境。
陳晨喝完雞湯,站起身拱手說到:“嗯,姑娘說的沒錯,昨日小生誤打誤撞來到此處,多謝姑娘施于援手。逸知如今深陷險境,實在不忍將姑娘拖下水。所以,逸知打算現(xiàn)在就走。姑娘大恩,如若逸知此次能平安度過,今后定涌泉相報。”
陳晨說完,起身便往外走。
“等等。”
陳晨袖口被人拉住,他一回頭,周清顏恰好站在她身后,如此一動作,兩人便貼在了一起。
陳晨慌忙后退一步,忐忑的說道:“抱歉,抱歉,我……”
“我是想說,此處僻靜,應(yīng)該沒人會想到你藏身于此。這里總比外頭或是你府上安全?!?p> 周清顏打斷他的話,紅著臉快速說完。
“我……”陳晨一時有些懵,雖然剛才他故意說的可憐,以此博取同情之心,卻沒想到清顏竟然不顧危險選擇讓他留下,更何況如今的他,對她而言不過一個毫無關(guān)系的外男而已。
“我家還有一人,她名喚秋夕,秋夕姑姑為人謹慎。不過昨日她回老家了,來去大概三日,所以……”
“姑娘放心,我傷好便走?!?p> 陳晨舍不得讓她陷入為難之境,即使他希望能一直留在清顏身邊。
宮中那方暗流涌動,周府卻是已然沸反盈天。
“梁王那處可有進展?”
“陛下,梁王近期一直在府中飲酒作樂。不過暗衛(wèi)已經(jīng)查出他私定龍袍玉璽的線索。除此之外,我們已經(jīng)控制住了他派去聯(lián)絡(luò)胡人的官員?!?p> “哼,他倒是心急的很呢!”
御書房里晦暗不明,戈泓濤低著頭,神色平靜如水。
卻說皇城邊不遠的周府,此刻說是雞飛狗跳也不為過,周祁圍一巴掌狠狠扇在周夫人臉上。
“啪”的一聲,周夫人倒在地上,臉上肉眼可見的紅腫起來。
周祁圍胸腔大起大伏,朝地上的女人怒吼道:“在宮里,你的好侄女,好女兒讓我顏面盡失!在府里,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你都看不住。找不回來人,你便收拾收拾滾出周府?!?p> 周夫人一直以為那賤人不過是可有可無的角色,因此從未放在心上。卻不成想,周祁圍為了她竟然當眾掌摑自己,還要將自己逐出府!
京郊小院內(nèi),陳晨眸中滿是笑意,柔情的目光讓暗中兩人都覺著詫異。
他坐在院中偷偷看對面的人縫制衣物。
一針一線,是陳晨往昔沒有見過的另一面柔情。
月色尚算明朗,陳晨回頭不舍的看了一眼禁閉的房門,踩著月光,身影消失在暗處。
一株干枯的紫羅蘭靜靜的躺在書桌上,壓在白紙左上角。
風過處,白紙翻飛,上面的黑字隨著銀色月光晃動起來,墨色淡雅,筆畫流暢飽滿,文字更添神情。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
朝堂之上,各大臣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跪在地上,所有人垂著頭,深怕帝王之怒一不小心就燒到了自己身上。
陳晨筆直的站在最前方,一臉嚴肅。四品緋色官服非但不顯得他稚嫩,反倒為其平添了幾分威儀。
他上前一步,打破了殿內(nèi)的壓抑沉寂之氣,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的說到:“陛下,臣所奏之事句句屬實,望陛下為百姓做主,為無辜枉死之人申冤!”
底下的人有一瞬間的騷動,窸窸窣窣的聲響在大殿之上響起。
戶部尚書周祁圍快速的移出來,爬到陳晨身邊,“咚咚”的磕在地上,顫抖著說到:“陛下,這些全是他血口噴人,望陛下明鑒,望陛下明察??!”
高位上的年輕皇帝看了看痛哭流涕的周祁圍,將視線從一臉淡漠的梁王周輝,移到陳晨身上,繼而瞟過下排跪著的齊王楊晟,中書令李丘翎,右丞相唐顯,與一眾心思各異的朝臣。
最后,他將視線久久的停留在同父異母的弟弟楊晟身上。
陳晨立在下方,輕輕撥弄著手里的玉笏,嘲諷的看著當眾哭的眉眼不見的周祁圍。
今日這一出,是陳晨與皇帝早先商議好的。
由他這個新上任的從四品吏部侍郎彈劾三品戶部侍郎,至于罪名,他每說一項,周祁圍臉色便蒼白一分。
奏章所言乃戶部尚書周祁圍五大罪名:構(gòu)黨斥逐,不容直臣,其罪一;廣修庭祀,奢靡無狀,其罪二;私兵萬數(shù),異心叵測,其罪三;方廣賂遺,締結(jié)同類,其罪四;奸貪兇暴,虐害田里,其罪五。
“陛下,臣有證據(jù)證明新任吏部侍郎所言非虛。”
齊王楊晟站出列繼續(xù)說道:“臣這兒有百姓狀告周大人的訴狀,與周府建設(shè)圖,以及其私兵名冊?!?p> 龍椅旁立著的宇公公走下臺階,接過楊晟手上的一疊證辭,轉(zhuǎn)身交付給皇上。
皇帝將證辭翻的嘩啦啦作響,頁片每翻動一下,周祁圍的心便揪成一團。
“混賬!”皇帝“啪”的一聲拍在椅子邊緣,怒氣難掩。冠冕上的旒珠撞擊聲擾亂了在場許多人的心境。
周祁圍手腳冰涼,腿肚子顫動的寬大的官服也遮掩不住,終于,他還是“咚”的一聲癱軟在地。
昨日還被他親自鎖在柜中,又嚴加看守的東西,今日卻似變魔術(shù)般出現(xiàn)在了眾人眼前。
今日,他難逃大劫!
陳晨摩挲著玉牌,心里盤算著如何賞賜昨夜做了“梁上君子”的沈眠空。像他那樣的孩子,許是對汗血寶馬沒有任何抵抗力吧。
畢竟,對坐騎的追求,古今上下,男人都是一個性子。
除了周祁圍,許多人都心慌起來,作為周氏一黨,他們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好!好!好!”氣極而笑的皇帝連著說了三個好字。
“眾位當真是朕的好愛卿??!平身吧!都跪著干什么?”
陸陸續(xù)續(xù)一部分心中坦蕩之人揉著膝蓋骨站了起來,還有一小部分垂著頭趴著,幾個不識趣的打量著他們的主子梁王周輝。
高位之上,底下一覽無余。
“怎么?朕的話還不及梁王的一個眼神嗎?”
本已站起身,一臉坦蕩的梁王立馬跪了下去,垂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微臣惶恐,陛下何出此言?”
“梁王叔,你為國鞠躬盡瘁,領(lǐng)十萬大軍護我國一方樂土。當有呼風喚雨的氣勢。”
“呼風喚雨乃天子真龍之勢,臣不敢逾越。”
“不敢逾越就好!朕只希望王叔能記住今日所言。”
皇帝蔑了一眼下方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著的幾人,冷哼了一聲,開口說道:“既然你們想跪著,那便在此處跪上兩個時辰吧。至于周尚書,撤其尚書一職,暫壓天牢,擇日待審?!?p> “齊王?!?p> “臣弟在。”
“周尚書一事,交由你全權(quán)負責。章侍郎作為此案調(diào)查的助力?!?p> “臣弟遵旨?!?p> “臣遵旨?!?p> 兩人一同說到。
宇公公見皇帝面露倦色,彎腰輕聲詢問了一下,而后站起身喊到:“有事啟奏,無事退朝?!?p> “臣等告退?!?p> 今日早朝,不少人只覺的汗流浹背,出了門不約而同的拿出汗巾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
“哼!”梁王從陳晨旁邊走過,冷哼一聲。眼神宛若毒蛇般陰冷的掃過他。
初上任一月,陳晨便膽敢參奏朝中三品大員,此舉讓原本前幾日還想要拉攏他的大臣如今不留痕跡的躲開了。
陳晨并不在意,他來此處,可不是為了升官發(fā)財。
周祁圍這顆絆腳石算是被踢開了,而周輝這座大山卻還未撼動幾分。
說他孤注一擲也罷,他的計劃,就是逼周輝謀反。一旦他謀反,曾經(jīng)經(jīng)過他手的案子定可重審,如此一來,沈家洗刷冤屈就指日可待了。
“公子,調(diào)查周姑娘的人回府了?!?p> 眠昱候在宮門外,與陳晨一同朝馬車走去。馬背上丁凱無聊用鞭子抽打著路旁的滾石。
在外面陳晨不欲多說,他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等兩人一同上了馬車,陳晨開口問道:“周姑娘?”
“嗯,她確實姓周,名清顏。不過怪異的是她家還有一個名叫周清顏的女孩。”
眠昱以為陳晨會好奇,卻沒料到他并未開口。
噠噠的馬蹄聲傳來,陳晨皺著眉陷入沉思之中。
周家,兩個同名同姓之人,今日打入天牢的周祁圍,異心可見的梁王周輝。
但愿,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