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浮生如夢（五）
秦姒玥轉(zhuǎn)學(xué)走了，這件事在三班或多或少的激起來一點浪花。
高三多么重要不容置疑，大家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出半點紕漏。秦姒玥卻就在這等節(jié)骨眼兒上轉(zhuǎn)了學(xué)，離開了生活了近三年的地方。
鄧瀟瀟是紅著眼眶過完一天的，段天澤面上不為所動，心里卻陣陣?yán)顺薄?p>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秦姒玥會放棄報復(fù)他，會選擇離開。他突然覺的心底有些空落落的，寫卷子時一連錯了好幾個基礎(chǔ)題，就連老師講了些什么，他也一個沒記住。
第一次模擬測評考試分?jǐn)?shù)已經(jīng)下來了，他仍舊占據(jù)第一，且甩了年級第二一大截。
路過成績公布欄的時候，一向不在意的他不由的停下腳步，眼神不經(jīng)意瞟過一個刻骨銘心的名字——“秦姒玥?！?p> 秦姒玥，年級一百二十五名。
秦姒玥，125。段天澤心猛地抽痛了一下，他下意識的揪住胸口處。
一月二十五日，正是他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
還記得那一天，他高興的像個孩子一樣，看著穿著婚紗的她迎面走來，仿佛，這就是他的全世界。
然而，最后，他們還是走散了。
他摸了一下左手無名指，光禿禿的，什么都沒有。
高三最后一個月假，來接孩子的車輛不少，所以段天澤也就沒讓司機將車開到學(xué)校門口來，而是讓他停遠(yuǎn)一些，自己走路過去。
“吱”車輪摩擦著地面的聲音在段天澤身后響起，他頭也不回的繼續(xù)往前走。
摩托車被停在路邊，一個打扮靚麗的女生脫了頭盔，急忙從車上跳下來，跑到他前面擋住他的去路。
段天澤停下腳步，抿著唇，皺著眉眼神不耐煩的看著眼前自來熟的女生。
“段天澤，你也在這呀？真巧！”
段天澤并沒有多看她一眼，而是繞過她打算從旁邊離開。
“呀，你這人這么這樣呀，我們見過面的，你忘了嗎？在商貿(mào)會上。哦，對了，你當(dāng)初救的那個女生就是我妹妹。我來是想謝謝你，請你吃個飯?！?p> 秦姒玥快速的換了方向繼續(xù)攔住他，噼里啪啦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
“不用，請讓開。”
段天澤淡淡的瞟了她一眼，見她厚著臉皮堅持擋在他面前。他退了一步，從包里拿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那邊剛一接通，他立即開口朝電話那頭說到：“到柏西路口來接我，下街琴行門口?！?p> 那邊響起一道洪亮的男人聲音：“好的，段先生?！?p> “哎，我說我請你吃飯?！?p> “感謝你救了我妹妹。”
“段天澤，我跟你說話呢。”秦姒蓉伸手去拉段天澤。
段天澤往后退了一步，險險躲過，他抬頭望著秦姒蓉，目光清冷疏離，“同學(xué)，我們認(rèn)識嗎？”
秦姒玥焦急的開口：“我們怎么不認(rèn)識了，我知道你呀，你……”
“對不起，我不認(rèn)識你。”
“我請你吃飯，吃了我們就認(rèn)識了呀?！?p> “要謝我的人是她不是你。”
“我是她姐姐，我……”
段天澤瞟到車已經(jīng)開過來，他豪不停頓的轉(zhuǎn)身走到車前，打開門快速的鉆進(jìn)了車?yán)铩?p> “咚”的一聲，世界總算變得平靜了。
秦姒蓉心有不甘的跑到車旁邊敲了兩下窗子，段天澤閉著眼對此不聞不問。司機見狀自然不會自作主張的開窗，他回頭問道：“段先生，您接下來要去哪里？”
“云林寺，甩掉她?！?p> “是。”
幾條街過后，車后干干凈凈。
云林寺在市郊，從此處過去約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先生曾經(jīng)說過，如果他有事情，可以上云林寺來找他。
他第一次來云林寺是當(dāng)初先生飛鴿傳的書信過來，讓他速去。那一次他躲在佛像后看見秦姒玥跪在佛前神色怪異，行為異常。想來，先生早就知道秦姒玥也重生回來了，當(dāng)初就是給他提醒，卻沒想到，自己久久才參悟明了。
今天是他第二次來到云林寺。
云林寺修在半山腰上，車輛無法開上來，想要到達(dá)主殿，必須攀爬他面前的九百九十九級石階。
如今將近太陽落山的時辰，階梯上唯有寥寥數(shù)人，大半還是歸寺的僧人。
等他爬到寺廟門口時，早已叉著腰，斜靠著一棵柏樹在那兒氣喘吁吁了。
“你來了？”
段天澤被突然從身后冒出的聲音下了一跳，他一個激靈的轉(zhuǎn)過身來。
眼前的人立在寺外紅墻旁，院內(nèi)梧桐樹的一處翠綠枝葉從兩米高的圍墻上探出頭來，偷偷的挑起一束墨色長發(fā)，歡喜的不停搖晃。
寬大的淡色袖袍在微風(fēng)下微微拂動，淺青長衫與紅瓦高墻、蒼樹青煙融為一體。夕陽為他籠上一層金色的光芒，他身后的光芒在升騰的香火里漸漸幻化成一朵金蓮。
而他臨空而立，猶如救世的天神。
段天澤一時看得有些呆滯，等反應(yīng)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盯著一個男人看了許久。不過，如果其他人能看見此刻的場景，想來可能比自己更加失態(tài)。
話雖如此，他仍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收拾好各種胡思亂想，走上前恭敬的彎腰行禮，“先生。”
“打擾先生清修了?！?p> “無妨，咱們?nèi)o亙涯走走吧?！?p> 兩人說著，一前一后，一飄一走的朝后山的無亙涯方向而去。
傍晚時分，懸崖上涼風(fēng)習(xí)習(xí)，空氣里少了分燥熱，段天澤一直以來煩亂的心也跟著平靜了不少。
陳晨捋了捋調(diào)皮的打著卷兒的袖子，有些無奈的輕嘆一聲，自他醒來他就穿的是這一身衣服，他上幾世絕對沒有過這套服裝。純粹的古裝，青白色，寬袖長襟，材質(zhì)奇特，水火不懼。不似富家子弟常穿的綢緞直衫，設(shè)計倒頗有幾分風(fēng)流恣意，看著像極了陳晨曾在電視里看到過的那些個清心寡欲的修仙宗門的服飾。
這套衣服，看著仙風(fēng)道骨，實則對他而言很是不方便，更煩的是，作為“透明人”，除了它陳晨壓根兒穿不上其他衣服。
段天澤在他身后一步之遙，聽到前面?zhèn)鱽硪宦晣@息，他本來就懸著的心猛的提了起來。
“先生，此事很麻煩嗎？”段天澤小心翼翼的問道。
“嗯？”
陳晨不解的停下來，回頭看向他。
“先生如此神通廣大之人都不由嘆息了，是不是……”
陳晨一臉黑線，這人究竟在說什么？莫非他已經(jīng)知道了？不可能呀，卡通兔才告訴他的事情，段天澤區(qū)區(qū)一介凡人不可能提前知道。
話說，這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陳晨不過是在金蓮里躺的太久，然后猛的從卡通兔那兒得知一個令人無語的事情，正愁不知道怎么面對，所以出來晃悠一圈，恰好就遇到了前來的段天澤。而段天澤以為陳晨一早就算到了他會來，所以特意出來見他的。
如此，他心中更是堅信了陳晨通曉百事，知道他今日為何而來，這才有了此問。
事實卻是，陳晨不懂他的煩惱，他不知陳晨的顧慮。
今日卡通兔告訴他，秦姒玥放棄報仇轉(zhuǎn)學(xué)了，段天澤對攻略者秦姒蓉不來電，如此一來，一切都變得簡單，只要段天澤自己不作死，好好的過完這一世，他的任務(wù)也就算完成了。
但是，秦姒玥那邊……
“先生，我，您曾說過，我與她終究有緣無份，本來，我也決定放手。可是，如今……”
“你后悔了？”陳晨目光犀利的盯著他。
段天澤只覺一股寒意突然從頭躥到腳下，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搖頭說到：“不，不……不是，先生誤會了?！?p> “嗯？”
陳晨再次看過來，目光澄澈慈祥，一如寺中主殿的大佛，仿佛剛才的陰冷只是段天澤的幻象。
段天澤偷偷瞄了他一眼，心中有些疑惑。但這一絲不解很快消散開來。
“我是說，我想既然她也是重生回來的，我不想她帶著前世恨意度過這得之不易的今生，所以，我想，我想……”段天澤說到后面，話語開始猶豫起來。
“你想同她解釋清楚？”陳晨補充到。
“嗯，”段天澤重重點了一下頭，“我想和她解釋清楚?！?p> “如果解釋清楚了，她不恨你了，卻想與你再續(xù)前緣呢？”
“這……”
“不說她，單說你，你當(dāng)真能徹底放下第二世？”
段天澤緩緩垂下頭，眼眶微紅，半晌后，他抬起頭來凄楚的回到：“不能?！?p> “既然如此，你可想過一旦發(fā)生這樣的事，你又當(dāng)如何解決，是再次當(dāng)個沒法說出拒絕理由的負(fù)心漢？”
段天澤低頭沉默不言。
“這與給她二次傷害又有何異？”
“所以我才厚顏來找先生，先生，”段天澤突然跪下，仰著頭，眼中淚水不停的打著轉(zhuǎn)，“先生，我與姒玥這份孽緣，還望先生能出手相助?！?p> “哎，”陳晨上前將他強制扶起來，而后飄出一丈開外，背對著他。
“事到如今，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這個世界容不得同時有兩個違背時光限制的人。”
段天澤一時沒能理解，滿臉的疑惑。陳晨仿佛能夠看到他的表情，他繼續(xù)說到：“也就是說，你與她，必須有一個人出局。而你又正是世界之子，不可或缺。這樣說，你可懂？”
段天澤不可置信的抬頭望著他，“先生？”
“所以，回去吧。”
段天澤晃了兩下，聲音顫抖的問道：“先生可否告訴我，她，她還有多久的時間？”
“多則半年，少則半月。否則時空再次扭曲，所有人都活不下來?！?p> 背后傳來“咚”的一聲，陳晨無奈的再次輕嘆了一聲，此刻的段天澤神色絕望的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最后一縷陽光消散在天際，遠(yuǎn)處黛色青山，隱隱綽綽。山下城鎮(zhèn)，窸窸窣窣有些燈光亮起。
“先生，敢問如果我死了，這個世界會怎樣？我可以換她嗎？”
段天澤的聲音平靜的好像日常的對話。
“你想用你的命換她的命？”
“嗯?！鄙倌耆说恼Z氣分外堅定。
“呵呵，”陳晨輕笑起來，突然飄至他的身前，盯著他的眼睛，居高臨下的問道：“值得嗎？”
段天澤抬起頭來，往日眼神中的自信驕傲全部被淚水淹沒了，他流著淚揚起嘴角，“先生可曾愛過？神仙可經(jīng)歷過愛情？”
愛過？愛過嗎？陳晨一時間有些怔愣。
在現(xiàn)實里，他是他自己心中的“單身貴族”，他家蘇女士嫌棄的不行的“單身狗”。
第一世他遇到了朵假桃花，然后做了后宮清冷的皇帝。
第二世，他是一個大胖子，然后減肥讀書，后來不知怎么進(jìn)了特種部隊，當(dāng)了一輩子兵，身邊還有三個孩子。
孩子？陳晨皺著眉頭，孩子莫非是他收養(yǎng)的，以他的尿性極有可能。
第三世他是一個被滅族的書生，然后當(dāng)了一輩子的朝廷一把手。
然后，就來到了這一世。咦，當(dāng)皇帝還可以不娶妻不繁衍子嗣的嗎？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想不起來了呢？
果然是游戲世界，好多東西都難以用常規(guī)思維來理解。
愛過嗎？
作為萬年單身“程序猿”，他當(dāng)然沒愛過！
“佛家所言，‘一切諸果，皆從因起，一切諸報，皆從業(yè)起?！覀兊姆N種皆因我的猶豫懦弱所致，姒玥因我而活的痛苦，恨我也是理所當(dāng)然。如今，就用的命換取她的真正重生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
不知段天澤想到了什么，他開口說到。
只見他的眼里由一潭死水漸漸變的神采奕奕。便是那驟起的絕望在說出“死亡”時竟然也跟著漸漸散去。
由生入死，由死得生。說的也許就是段天澤此刻吧
哪怕段天澤再深情，陳晨還是不得不開口告訴他殘酷的真相：“換不得，你換不了她，所以她必須離開。”
“先生，”段天澤心再次墜入冰川，他往日風(fēng)度難尋半分，只見他一躍而起，一把緊緊拽住陳晨的衣袖，“先生？求求您！”
衣袖漸漸化為透明，不過一瞬，他仍舊保持著拽東西的姿勢，可是手里空空如也。
他驚慌的緊盯著眼前的男人，卻不敢再有冒犯之舉，深怕他也突然從他面前消失了。
“先生，”段天澤“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先生您是世界的主神，我求求您，求求您。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p> “哎，”陳晨今日第三次嘆氣。
他也沒辦法??！
“回去吧，天道難違?！?p> 陳晨開口安慰道。
段天澤一言不發(fā)的起身，朝陳晨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踉踉蹌蹌的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