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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來得著急,如今一肚子的茶水,甚是饑餓。魚姑娘,不知能否上些酒菜,我們邊吃邊聊。對了,我洪大哥胃口較大,要多上點肉食。”
既然已經掌控住局面,裴茳反而不急了。夜色已濃,街巷里的青樓妓館紛紛熱鬧起來,吹拉彈唱的樂曲聲、男女歡鬧的喧鬧聲隱隱透過暮色傳過來,唯有這清心居依然清冷如故,只是偶爾從樓閣深處傳出一縷縷悠揚的琴音。
徐仁宴無奈,只得示意魚玄衣去布置酒菜。須臾,一桌琳瑯滿目形式各異的酒席便擺在房中。徐仁宴招呼裴茳等人上桌,親自舉起酒壺將各自的酒杯斟滿。
“裴使遠自唐國金陵而來,這一杯接風酒我便先干為敬?!毙烊恃缫豢趯⑹种械木聘闪讼氯?。
裴茳心知徐仁宴這杯酒喝的是毫無滋味可言,不由笑道:“徐先生莫要心急,我自有我的道理?!?p> 說著,示意洪佻與魯重樓一同干了手中的酒,吃了幾塊羊肉之后,才悠悠道:“成大事者,須得心平氣靜。徐先生方才受我脅迫,難免心浮氣躁,但你我之間的合作是何等大事,若是沒有一種平和的心態(tài),恐怕會令你判斷失誤,反而不美。故而,我才會有此唐突之舉,還請徐先生見諒?!?p> 徐仁宴心中凜然。此子思慮之密、心性之穩(wěn)簡直是生平僅見,最難得的是年少如斯,正是每逢大事有靜氣,可以想見其日后必有不凡之成就!再回想自己從進門開始,直到如今,一言一行的主動權盡被他操之在手,玩弄人心易如反掌,實在是令人可怖可畏。
想到這里,徐仁宴反而冷靜下來了。他撫掌一笑,道:“既如此,不如讓玄衣給我們彈奏一曲,我們邊飲酒邊欣賞玄衣的絕妙琴技,也是美事一樁。”
裴茳暗暗點頭,倒也有些佩服徐仁宴的心態(tài)轉變之速。
“如此甚好。麻煩魚姑娘了?!?p> 流水般的琴曲在房中流淌,魚玄衣的琴技確實高明,高音拔起如裂帛,低音婉轉如輕吟,千轉百回揮灑如意,令人心神為之相折。
待得酒過三巡之后,裴茳見徐仁宴身心俱已放松,才緩緩說道:“徐先生,學生冒昧的問一句,你若是李弘義,福州目前的危局當如何解之?”
見裴茳終于開始說正事,徐仁宴便收拾好心情,嚴正以待。他想了想,道:“無他,不過幾個選擇而已。其一,奉詔入京,但生死命運操之在唐國皇帝之手;其二,深溝壁壘、堅壁清野,將唐軍引至福州城下,依靠堅城破唐軍主力,使得唐國無力再侵犯我福州疆界,只是雙方大戰(zhàn)一起,誰又有必勝的把握?萬一輸了,就是身死族滅的下場;其三,向越國錢弘佐稱臣,以獲得越國支持,共抗唐軍。只是,這也不過是援兵之計,即便福州和錢越聯(lián)軍能戰(zhàn)勝唐軍,難道錢弘佐就不會讓李節(jié)度入朝覲見么?最終的結局還是一樣,只不過對象不同罷了。以上三種選擇,無論哪一種,對李節(jié)度來說都是難以接受的。故而他才一直僵持在這里,既不跟你見面,也不說驅逐你離開福州。過一天,算一天,拖延時日罷了?!?p> 這一席話才慢慢顯出了徐仁宴作為李弘義謀主的能力來。思路清晰,條理明白,各方面都替李弘義考慮到了,只是實在找不到福州當前危局的解決之道。形勢比人強啊,戰(zhàn)爭,打的就是雙方的實力,以少勝多不是沒有,但都具有不可復制的偶然性,一味地劍走偏鋒妄想以弱勝強,不是天才就是瘋子。
裴茳點點頭,道:“徐先生所言極是。留給李弘義選擇的余地確實就這么多。要么放棄權勢,老老實實到金陵做個富家翁,運氣好一點,或許還能到別的州府任個刺史或節(jié)度使,但福州是別想著回來了;要么索性與唐國以命相博,一戰(zhàn)定乾坤,賭一場大富貴,只是依我看來,以一州之地對上整個唐國,勝機渺茫之極啊。更何況,唐國即便輸了,大不了重頭再來,但李弘義若是一戰(zhàn)輸了,便會一無所有,永世不得翻身。至于稱臣越國,更是可笑,越國錢弘佐又不是李弘義的親爹,難道會無償出兵,讓你李弘義獨據(jù)福州,坐看你稱王稱霸?”
話是這么說,但裴茳卻知,歷史有時候就是這么可笑。最終李弘義在抵擋不住唐軍圍攻福州之時,還是向越國上表稱臣了。出使越國,向錢弘佐納降表的人就是眼前的這個徐仁宣。而越國在幫助李弘義擊退唐軍之后,第一個要殺的就是李弘義,李弘義還是沒能逃過身死族滅的下場。如今想來,也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李弘義此人究竟是狂妄還是發(fā)瘋,他有什么底氣以一州之力在唐國與越國之間走鋼絲玩雜耍?
裴茳的一席話令徐仁宴黯然神傷,無言以對。這都是顯而易見的結果,他在李弘義面前也分析過多次了,最明智的做法只能是順著唐國皇帝伸過來的橄欖枝向上爬,以恭敬的態(tài)度去金陵朝貢,或許還能換個較為滿意的結局。
怎奈李弘義此人權欲熏心,根本割舍不掉好不容易拿到手的福州基業(yè),又缺乏審時度勢的眼光和當機立斷的果決,結果便弄成了如今這種尷尬局面。
裴茳笑道:“李弘義若真是梟雄之輩,他其實是很有機會成事的,只可惜是他自己錯過了?!?p> “哦?愿聞其詳。”徐仁宣疑惑道。
裴茳將手中扇子一搖,一副狗頭軍師的模樣,道:“我若是李弘義,當王延政被唐軍攻擊之時,便應立刻打出旗號與唐軍合擊王延政,并第一時間向唐國皇帝上降表,而不是坐看王延政兵敗而無動于衷。這可是首倡之功,皇帝無論如何要給點面子。另一方面,合擊建州王延政實際上只需派一支偏師做個樣子呼應唐軍即可,福州軍主力應該趁著唐軍與王延政在建州對敵的大好時機,以最快的速度直下泉、漳二州。這兩州當時都是控制在王延政子侄輩手中,假唐軍之名攻下泉漳二州相對來說不算是什么難事,因為后來這兩州在王延政兵敗被俘之后,都是一仗未打便上表稱臣。這時,李弘義手中已握有三州之地,回旋的余地便大了……接下來,要么納質子去金陵,爭取時間經營三州,以圖后舉;要么索性奉王氏子弟為主,暗結汀州和越國,舉義旗,趁唐軍在建州立足未穩(wěn)之時一舉將唐軍逐出建州。雖說這兩種選擇都有冒險的可能,但無論如何也比現(xiàn)在的形勢要好上無數(shù)倍。尤其是后一種選擇,只要運籌得法,弄不好他李弘義便又是個妥妥的閩王!”
看裴茳神采飛揚指點江山,魯重樓也還罷了,仍在思索和推算裴茳所說的可能性。洪佻卻一拍大腿大聲贊道:“哈哈,李弘義若是依你之計行事,如今只怕已經勢大難制了。青雀,你好生了得!某家佩服?!?p> 洪佻是深知唐軍的戰(zhàn)力是怎么一回事的,若李弘義真的按裴茳所說的拿下漳泉二州,那么唐軍的一切努力都是為李弘義做了嫁衣裳,李弘義乘勢而起的可能性還真的是非常之大。
徐仁宴卻聽得臉色慘白,額冒冷汗,牙齒咯咯作響。這少年是何等的妖孽……唐國有這樣的人才在,福州如何能戰(zhàn)而勝之?一時間,他只覺心灰意冷,本就不看好福州當前處境的心思登時變得更加灰暗。
眼見將徐仁宴打擊得不輕,裴茳繼續(xù)火上澆油,道:“徐先生,如今你還敢說李弘義是福州的明主么?”
李弘義的所作所為被裴茳批得一無是處,徐仁宴哪里還有什么臉面說這種話?想到不久之前,自己對李弘義“恤百姓、撫士卒、行善政”的九字評語,不由又羞又慚。
裴茳見徹底折服了徐仁宴,這才鄭重地對他說道:“自古有云,良禽擇木而棲。既然徐先生已知道了李弘義不過是冢中枯骨,又何必將自己的身家性命跟他綁在一起?佛家云,苦海無涯,回頭是岸。趁著局勢還未完全糜爛,徐先生應早做決斷才是!”
聽到這里,洪佻心生感慨,認識這少年這么久,除了總是弄出一些層出不窮的新鮮花樣和廣博的見聞,平日里看起來也是尋常,既不顯山也不露水。誰知一旦出手,便是翻云覆雨神鬼莫測,操弄人心的手段簡直厲害得令人發(fā)指。此時再想起“鐵口直斷”元成宗老道對裴茳所斷的“王霸之相、貴不可言”,可見還真是很有道理的。
實際上裴茳今晚施行的就是一個連環(huán)套。他在明知自己會被跟蹤的情況下,利用魚玄衣將徐仁宴約到清心居見面,以徐仁宴對李弘義的了解,一旦知道裴茳與徐仁宴在私底下接觸,心中必然會起猜忌之心。有陳繼珣和黃仁諷的前車之鑒,徐仁宴哪里敢賭李弘義會寬容對待自己。于是,徐仁宴只得坐下來靜聽裴茳的說辭,以圖解困。這時候的徐仁宴,心里是不服氣的,一旦有機會解困,必然會反過來對付裴茳。
然后,在心平氣和地前提下,裴茳抽絲剝繭地分析了當前福州危局無法解決,并點明李弘義無論是人品還是軍政能力都不足以成就霸業(yè),有理有據(jù)言之有物,徹底打碎了徐仁宴的幻想。如此一來,徐仁宴一旦選擇跟唐軍合作,就會死心塌地,不再反復。
只有心底里的認同和信任,才是雙方良好合作的基礎。
只是這里有個漏洞。李弘義如今已經知道徐仁宴在與裴茳在私底下接觸了,裴茳又該如何讓李弘義依舊對徐仁宴信任如故?如果李弘義對徐仁宴不再信任,那徐仁宴的價值就沒那么大了。
洪佻想了很久,也想不出該如何補上這個漏洞。但他相信,裴茳既然做了這個局,就一定會有后招,只需拭目以待即可。
他微微一笑,不露聲色地瞥了徐仁宴一眼。這人對裴茳來說,就是砧板上的一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