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辜的眼眸如死水不見一絲波動,嘴角連一絲弧度都沒有:“我雖姓林,身上卻是溫家血脈,自幼也承蒙父親和繼母恩養(yǎng),殿下的誅心計,似乎用錯了人?!?p> 陸見辛垂下眼眸,望向林辜腰間系著的香囊,伸手想要去拿,林辜卻飛快地擋住他的手,這樣的針鋒相對,幾乎和方才與焦荷的對峙一別無二。
“郡主不必如此提防我,今日冒昧,不過想和郡主做一樁生意,若是成了,你我皆大歡喜,若是不成,由我陸深一人承受所有后果,斷斷不會牽連郡主。”
林辜冷笑了一聲。
她也是江湖中歷練多年,自然不相信他的言辭,若是他能將后果一力擔下,就說明事成之后他的好處也是無與倫比的。
“郡主不信?”陸見辛微微一笑,馬車也在這個時候停下來,似乎是到了丞相府附近的地方,“此事若成,焦貴妃永無翻身之日。此樁買賣,可劃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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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嫡長女回到長安城此事,還未到傍晚,已經(jīng)在整個長安城中傳播開來。因為花火節(jié)而休沐的長安城閑散了半日,到了傍晚的時候,又難得的繁忙起來。
早些年時,因為大文尚武,帝京又不是什么能磨練心志的好地方。許多富貴王卿都早早將兒子遠送江湖,非成年而不得歸。也正因如此,溫家和陸家這兩個極致尊貴的王侯家把女兒送出長安城,去向成謎的這件事,也引起一陣騷動。
不過世人最關(guān)心的也不是旁的,而是溫家嫡長女出生時,天師也曾斷言,溫家水盈則溢,不出十年必定樹倒猢猻散。為解此憂患,唯有將嫡女姓氏改成雙木,起樹而減水,方可平息天定劫難。
所以,嫡女的不受寵,仿佛也是眾人意料之外的。這么多年來,陸家小女每年都回長安城來過春節(jié),足足待滿一個月才離開。而這個溫家嫡女,無聲無息,壓根沒有聽說她有回來過,仿佛從來未曾存在過一般。
長安城傳言,她早就死了。
而就這短短一個上午,林辜的出現(xiàn)雖是短暫,卻是翩若驚鴻,又正逢太子選妃的好時機,這種種跡象的碰撞幾乎炸出了長安城所有蠢蠢欲動的,捕風捉影的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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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丞坐在自己的書案前,手中雖然捧著一本奏折,可是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頭。他反復地在想今日林辜回府之后,他問責林辜時得到的,來自林辜的回應。
“父親的確八面玲瓏毫無破綻,可是我溫家近年來恩寵難道一如往常?難道,陛下真能因為天師一言半語對溫家動了猜忌疏遠之心?穩(wěn)如磐石,難道不是同樣無用如磐石?陛下從不需要一個百官擁戴無懈可擊的丞相,陛下需要的,是一個不顧一切的可用之臣?!彼难垌W爍著一種幾乎算是悲憫的情緒“皇后不愿做父親在宮中的眼睛,父親難道,不想再放一雙眼睛嗎?”
也算見慣各種朝局風波的丞相如今不像是面對著自己的女兒,反而像是面對著什么從沒見過的野獸。許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長在江湖,如何能對我溫家如此了如指掌?”
林辜眼眸依舊平靜如水,“用不了很久,溫家嫡女鋒芒畢露的名聲就會傳到陛下耳中,他自然不會太歡喜??墒悄怯秩绾?,他或許會覺得我一樣淺薄,正如父親今日所說一般。到那個時候他的不喜固然會使我在宮中日子沒有那么好過,可是他不會防備我,不會顧忌我,更不會想要除掉我。那我作為父親的棋子,才算物盡其用不是?”溫丞的確沒有聽過林辜說這么多話,事實上,這些年除了一兩封書信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這個女兒長成了什么樣子,聲音是如何的,如今一字一句敲入心臟,居然也帶著些難解的疼痛。
帝王心術(shù)難猜,權(quán)臣心術(shù)又何嘗容易。
“林辜指以侍婢身入宮陪伴皇后,為父親探查帝后心思?!??望著林辜平靜的面龐,溫丞不由出聲:“你這般苦心經(jīng)營,如今說的也頭頭是道,只是,你究竟為了什么?”
“林辜所求,和父親一樣,就是我溫家長盛不衰?!彼鴾刎┑哪抗庵泻鋈挥科鹨唤z冰凍的悲傷,“我要讓這個曾經(jīng)放棄我的氏族,終究以我為傲。”
溫丞想起方才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的女兒,她的容貌如此冠絕世人高不可攀,只是眉眼間如此肖像一個人,簡直是可以重合成同樣的一張面龐。那張臉的主人曾經(jīng)站在宗祠中央對著祖宗牌位冷笑道:“女人不能入宗祠?人人都說我是家族恥辱,我卻要你們將我立于匾額之上日夜供奉敬香,我要你們親眼看著你們所不齒的女人是如何一步步爬到你們頭頂上去的!”
這樣肖像的臉龐,說出同樣振聾發(fā)聵的句子。溫丞最終放下手中的奏折,臉上翻起了一絲笑容,喃喃自語道:“子尋,你不愧是我溫家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