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荏苒
迷離的日光透著小軒窗輕輕地灑在女子的臉上,那一張精巧的小臉,還閃著晶瑩的淚珠,就算是夢中少了那血淚的死亡,卻還是有著那個人離去的背影,讓她的心不斷的哭泣。
床前坐著一個人,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揩去女子臉上的淚痕,他穿著華貴的服飾,微抿的唇,緊皺的眉,俊秀的容貌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憂傷,仿佛已經(jīng)在這里坐了好久好久,渾身上下都籠罩著憂郁的氣息。
“阿姊,你真的不肯再醒過來?”他喃喃自語,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這已經(jīng)是第十天,那一天國師走后,他死活都找不到消失的她,最后不惜闖了月火殿,才發(fā)現(xiàn)了已經(jīng)泣不成聲的她。
那時她撲在他的懷中,不知在囈語什么。青絲三千,凌亂不已,只有那雙小手緊緊地抓著一只白玉簪,看見他之后,似乎安了心,沉沉地睡去,再也不肯醒來。
這個原本便小心翼翼的少年微微地嘆了一口氣,輕輕地閉上眼眸,浮上腦海的是五年前,他還是一個被隨意欺負(fù)的不受寵愛的皇子。
母親因為難產(chǎn)生下他就去世了,父皇因為他的出生害死了他寵愛的人,從來不曾關(guān)心他這個所謂的皇子,將他棄于冷宮,到最后甚至只有幾個宮女,唯一的嬤嬤照顧著他。
當(dāng)然,一個不受寵愛的皇子,因為逃脫了陰謀的漩渦,雖然備受欺凌,吃盡殘羹剩飯,還是成功地活了下來。
嬤嬤告訴他,不要憎恨,無論什么時候都要活下去。
可是,每一次的欺辱都會在他的心頭留下傷痕,他的心變得越來越敏感,越來越懷疑。
直到那一天,春光燦爛的一天,他的生辰,母親祭日的那一天,他偷偷地溜進(jìn)了御花園,想為自己也為母親摘一束粉紅色的桃花??墒潜粚m人看見,竟然因為他破破爛爛的衣著將他給踢倒在地,他不過十歲,七八個人圍攻,他根本毫無反抗之力。
但也就是他苦苦地掙扎在死亡的邊緣之時,突然間甜美的聲音將他給拉了回來,他睜開雙眸,周圍那些兇神惡煞的人已經(jīng)都沒了蹤影,迎著斑駁的日光,一只手遙遙地向他伸來:“小弟弟,你這么可愛,不如做本公主的弟弟吧!”
他看著那甜美的笑容,恍恍然地點點頭,不自覺地就抓住了那雙向他伸來的小手。
她小小的樣子,竟然毫不費力的將他給他拽了起來,看著他已經(jīng)泛黑的眼圈,突兀地笑了,然后又心疼地為他涂上隨身帶著珍稀的藥膏。
“你叫什么名字?”她開口。
“棄!”他下意識地回答道。
“這是什么名字,不好聽,不好聽!你生的這么美,既然都是本公主的弟弟了,就叫白笙鶴吧,笙歌絕音,閑云野鶴,當(dāng)如你這樣的美人!”她如此地贊美道,銀鈴般的笑聲,粉紅的衣衫如灼灼桃花盛開在他的心里。
那一刻,他知道,他已經(jīng)沉淪了。
那一年,她七歲,他十歲,機緣巧合,她竟然成了他的阿姊??墒?,他心甘情愿。
他愿意陪她一起哭,一起笑,永遠(yuǎn)只在一旁默默地守護(hù)著那個她。
后來,她知道了他的身世,不僅沒有嫌棄他的不幸,甚至跑去他們那個父皇那里為他正了名,他的地位也隨之上升,可是他還是愿意叫他阿姊,即便歲月流逝,他的個頭已經(jīng)超出她小小的身板許多。
這一過,就是五年,他成為了名副其實的七皇子,日日陪著她玩樂,性格倒也變得外向起來,本就青澀的面容長開了竟然少了絲優(yōu)美,多了男子的英俊。
只是,世事無常,他不過聽從父皇的命令出去半個月處理一些事情,回來以后他一心守護(hù)的女子就成了這個樣子。
他一直都知道她喜歡那個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國師,只是沒有想到,那個高傲的小公主竟然會為了那個宛如神祗的他而變成今天這個模樣。
阿姊,那么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或者永遠(yuǎn)地離開了,你會不會為我而傷心?
但是一陣聲音迅速打斷了他的沉思,門輕輕被叩響,一堆人影緩緩走進(jìn),白笙鶴下意識地抬頭,然后迅速站起。只是坐了太久,驟然眼前一黑,就要倒下,幸好菱紗眼疾手快,沖上來立馬扶住了他,低低的開口:“殿下,小心。”
白笙鶴踉蹌了一下,然后神智迅速清醒,低頭就要行禮,眼前高貴的男子卻揮了揮手,示意不必行禮。
至于皇后已經(jīng)坐到白驀然身邊,慈愛的臉上有著不忍,還有濃濃的心疼:“陛下,你說然兒現(xiàn)在這個樣子,讓臣妾還怎么活下去?臣妾只有這一個女兒,如今……”話到最后,已經(jīng)隱隱有了哽咽的聲音。
男子快步走上前來,看著這個已經(jīng)陪伴了他們數(shù)十年的女兒,悶悶地嘆了口氣,緊緊地握住皇后的手,安慰道:“皇后,不用擔(dān)心,然兒不過是憂思成疾,她會想通的?!?p> “父皇!”白笙鶴看著這個與自己并不親近的皇,欲言又止。
“怎么,笙鶴,你還有事?”那個皇帝微微有些冷淡地開口,“你都已經(jīng)守了然兒這么久,回去歇息吧!”
“不,兒臣愿意照顧,請父皇允許召集天下名醫(yī)為阿姊醫(yī)治,兒臣怕阿姊會因為這一次的事情而……”白笙鶴垂首,臉上有著放不下的擔(dān)憂。
“這倒也是好辦法,畢竟然兒這么昏迷不醒,再這么下去一定會出事的!”男子揮了揮手,對著白笙鶴點了點頭:“此事全權(quán)就交給你來辦了!”
“是,兒臣定會為此竭盡全力!”白笙鶴心頭一喜,轉(zhuǎn)身而去:“兒臣這就去安排!”
少年迅速消散了身影,眼神中期許依舊。
皇帝示意所有的人退去,對著皇后沉沉地點了點頭。
“阿霍,真的要這樣做?”皇后仿佛有些擔(dān)憂。
“阿溪,這是唯一的辦法,你應(yīng)該知曉,一旦然兒出了什么意外……”無可奈何的聲音。
“不用說了!”女子陡然打斷了那解釋的話,闔上眼眸,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緊接著,一股無形的力量從她手中緩緩流出,輕輕地射入那通體雪白的玉簪上那一顆乳白的珠子。
透明的力量迅速籠罩在了這個還在痛苦的小公主身上,而她臉上的表情也開始緩緩的變化,那原本傷心欲絕的面容竟然慢慢地出現(xiàn)了笑容。
而這個國家最高的統(tǒng)治者無奈的搖了搖頭,頓然出手,黑氣迅速繚繞了這片空間。
許久之后,門被虛掩著,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
……
白驀然這一病,就是三年,三年里,天下來揭皇榜的名醫(yī)來了一個又一個,可是沒有一丁點的用處,饒是白笙鶴都沒有了法子,只能每天守著那個沉睡的人,幾乎都要憂思成疾。
白羽國的皇上皇后簡直都要將天下的名醫(yī)給翻了個遍,可是仍然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三年一閃而逝,時光荏苒,就連白笙鶴都覺得一切都沒有了希望的時候,幸運悄然而至。
就在國師走后的第三個年頭,正月十六的那一天傍晚,白笙鶴坐在那個他日夜守護(hù)的女子前假寐之時,床上的人忽然醒了,就那樣突兀地醒來了。
女子眨著靈動的大眼睛,恍然地看著他,然后開懷地笑了,“阿笙,你為什么在這里?”
他就那樣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然后不知所措地茫然回應(yīng)道:“哦,阿姊!”
再然后,就是兩秒鐘之后,興奮如狂的他直接將懷里的人不管不顧地給抱起來,旋轉(zhuǎn)了兩圈,高呼道:“阿姊,你醒了,你終于醒了!”
懷中的女子似乎有些不自在,拍了拍某人的頭,疑惑地開口道:“怎么你都這么高了,還有啊,干嘛這么興奮?哎,阿笙,……”
于是,白驀然十五歲那年,蘇醒了,不僅恢復(fù)了原本的靈動活潑的樣子,就連國師出走的事似乎都被遺忘了。
玉隱公主恢復(fù),舉國同慶,只有白笙鶴在那一日,不小心回去的時候看見躲在墻角哭泣的他的阿姊。
只是,他選擇了沉默,只要他最愛的阿姊好,他又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而彼時的白驀然不過是做了一個夢,一個美好的夢,她夢見她喜歡的人從天邊回來,牽著她的手對她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盛大的婚禮,她穿著大紅的喜服坐在花轎里,一寸寸地欣賞著這羽都的美景,女兒家的喜悅映在心頭,讓她開懷地笑了。
再然后,就是平淡而又恬靜的日子,她為他守候,他為她撫琴,一如既往地美好。
然后,直到有一天,她忽然間醒來了,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假的,而她已經(jīng)沉睡了三年之久。
她沒有任何辦法,哭泣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所以,她選擇了等待。
夢境如此,她也愿意相信現(xiàn)實就是如此,與其傷感哀思,不如快樂的活下去,在歲月靜好中等待著她的那個人歸來。
所以,那個靈動的女子白驀然就那樣回來了。
閑暇的時候,她仍舊會在花園里四處逛,看見那欺負(fù)人的宮人們狠狠地教訓(xùn)一頓。
或者踮著著腳步跑到樂舞坊中,將那些琴師的琴弦給剪短幾根,然后揚長而去。自然,那些樂師第二日都會得到一把更好的古琴。
再或者,白驀然直接拉著白笙鶴去爬花園里矗立著的那個假山,搞得灰頭土臉,有時候被掛在半山腰,不得不讓菱紗把某個不安分的小公主給抱下來。
只是十五的時候,她會出去看花燈,拉著她的白笙鶴,買一盞許愿燈,虔誠地將它放入河中,手中緊緊地握著從她發(fā)髻上取下的白玉簪,默然而立,靜靜地看著那帶著她愿望的許愿燈越走越遠(yuǎn)。
時間的巨輪緩緩轉(zhuǎn)動,歷史的洪流無情地吞噬著一切。
那看起來歲月靜好的日子,其實早已經(jīng)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危機四伏。
因為,她是白驀然,她注定不會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