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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荒丘

第二十章

明月照荒丘 率爾成章 4040 2023-09-17 22:56:46

  對于曲鷺的無端搦戰(zhàn),田知棠心下十分不滿,有意出手給對方一個教訓,卻見劉同清撥馬調(diào)頭,朝著正自陷入拉扯的曲家兄妹催動坐騎,緩緩加速間伸手向外一招,立時便有親隨抽刀拋來。待接刀在手,劉同清已然改換騎姿,只見他踏鐙抬臀脊背弓起,不過短短數(shù)丈就將馬速提到極致,竟氣勢洶洶地對曲家兄妹發(fā)起沖鋒,如雷滾動的蹄聲令后者先是一怔,隨即趕忙閃身避讓,雙雙露出既怒且疑的神色。

  “劉同清,你做什么!”剛剛讓去道旁,曲鷺便咬牙質(zhì)問道。

  “一對鮮廉寡恥的野鴛鴦,也敢在老子面前撒野?”一擊不中的劉同清聞言也不著惱,只優(yōu)哉游哉地勒韁駐馬,再次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對著曲家兄妹哂道。

  “你——劉公子說話還是當心些的好!”與沖動急躁的曲鷺相比,曲鷗要沉穩(wěn)許多,原本想著開口替自己妹妹解釋一番,不料卻聽到劉同清這句叱罵,當即便罷了心思,轉(zhuǎn)而面色鐵青地發(fā)出警告。

  兄妹間的畸形感情一直都是曲鷗曲鷺心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經(jīng),以往二人攜手行走天下,那些江湖同道要么礙于情面,要么懾于實力,大多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然而此番進了燎州城后,他們兄妹卻接連讓人當眾羞辱。前有田知棠出言不遜,后有岳知峰當眾揭短,如今連劉同清這么個仰仗父輩蔭庇才在軍中混了個出身的紈绔子弟都敢公然戳他兄妹逆鱗,你讓曲鷗如何還能忍得?真當“鷗鷺雙刀”是泥捏的不成?

  “你居然叫老子當心?好!有膽色!”面對曲家兄妹的怒火,劉同清愈發(fā)不屑,大笑著豎了豎拇指,忽然臉色一板又道:“曲鷗,你膽兒夠肥???竟敢沖老子齜牙?你們兄妹二人都是江湖里的成名高手不假,可高手頂個鳥用?當年號稱天下無敵的宋星禪一樣被駱候帶人剁吧剁吧就喂了狗!被你們吹到天上去的武道四極也不敢跟朝廷炸毛。這些人都不過如此,你鷗鷺雙刀又算什么東西?要不是怕人說我劉家賴賬,老子早他娘地弄死你倆了!還輪得到你妹妹在這兒給老子平白生事?”罵過,不等曲家兄妹有所反應(yīng),劉同清又轉(zhuǎn)臉看向韓刀兒:“趕緊給他倆結(jié)賬!”

  “可是——”曲鷺先前對田知棠的突然搦戰(zhàn)本就讓韓刀兒嚇了一跳,等見到劉同清果然為此生出不滿,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想著自己回頭又要吃上一頓掛落,此時聽見劉同清讓自己趕緊和曲家兄妹結(jié)賬,整張臉立刻苦作一團,暗罵對方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說來小刀會也是城里能夠排上號的江湖幫會,在西市這片風水寶地足足占了兩條街,看似地盤不小,實則只是表面風光,畢竟燎州城乃是一州治所所在,由不得江湖勢力恣意發(fā)展壯大。官府確實殺不盡江湖人,卻有無數(shù)手段斷你江湖人的糧,而混幫會講的就是“錢”、“糧”二字,小刀會除了街上商家繳納的“規(guī)費”之外,只有幾處不大不小的產(chǎn)業(yè),這兩筆進項合起來不過折銀六七千兩,扣掉送給劉家的孝敬,剩下那點兒平攤到幫里這兩百來號弟兄頭上,每人十兩都不到,別說安家錢,當作燒埋銀子都不夠,也就剛剛糊口而已。

  當初韓刀兒之所以會許下重金邀請瘦骨狼和鷗鷺雙刀助拳,一是保命要緊,二則是想著成功反打后能從胡文烈等人身上找補,不成想事與愿違,一場近乎鬧劇的沖突下來,最后雙方誰都沒有落了好。前兩日為了送走比鷗鷺雙刀更難纏的瘦骨狼,他韓大幫主已經(jīng)險些當?shù)粞澴樱缃襁@一時半會兒的,你讓他再上哪去湊幾千兩現(xiàn)銀與曲家兄妹結(jié)賬?

  “人是你自己找的。老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趕緊讓他倆滾蛋!不然——”將韓刀兒的一臉為難看在眼里,劉同清毫不在意,只是再次斥道,可話沒說完便已皺起眉頭,斜眼看向街口,就見十幾個官差匆匆轉(zhuǎn)出街角,為首之人卻是一身便裝的公孫飛鴻。

  對于公孫飛鴻的到來,劉同清并不覺得意外。因為眼前這場雪災(zāi),官府的人手早已捉襟見肘,況且公孫飛鴻又是替朝廷“督管天下江湖事”的武營偵騎,孟弘文派他到此也算用其所長,只不過公孫飛鴻這身穿扮令劉同清直覺地感到事情或有蹊蹺。

  如果公孫飛鴻真是來解決今日這場江湖幫會沖突的,穿上那件御賜狻猊袍豈非更加管用?無論武四營如今在朝堂上如何失勢,此前二百年積威總歸還剩下不少。

  田知棠心中也有和劉同清同樣的疑惑,可彼此身份懸殊,對方此來又是奉命辦差,他不便近前詢問,只略一抱拳便默默退去街邊,想著待會兒再尋個機會探探口風。不料公孫飛鴻這頭正與他和主動下馬近前的劉同清打著招呼,那頭樓船幫的人群里就突然傳出一陣騷亂,似乎有人正大肆鼓噪著什么。位于街道這頭的三人雖不知那邊出了何事,卻幾乎在同一時間變了臉色。

  “不好!”三人匆匆換過眼神,相繼縱身而起,試圖從高處看個究竟,然而小刀會門前街道本就不算寬敞,樓船幫那幾百人密密匝匝地堵了小半條街,就算三人都是耳聰目明又居高臨下,一時間也無從分辨到底是哪些人在人群之中出言挑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騷亂迅速漫延開來,最終裹挾著所有樓船幫幫眾如潮水般涌向小刀會!

  “回去!”

  “關(guān)門!”

  劉同清與公孫飛鴻見狀雙雙暴喝出聲,不約而同地命令韓刀兒立刻帶著手下進門回避。

  同是行伍出身的二人遠比常人更加清楚眼前這種局面的可怕。身處混亂之中的人群根本沒有理智可言,只需稍加挑撥就會陷入瘋魔。法度森嚴的軍隊都怕炸營,遑論這些毫無紀律可言的江湖幫會?只是樓船幫一方的混亂就足以令局面完全失控,如果小刀會也被迫卷入,后果實難想象。

  令人無奈的是,與劉同清和公孫飛鴻相比,韓刀兒不僅反應(yīng)遲鈍,見識也缺,竟沒有在第一時間依言照做,反而習慣性地打出手勢,呼喚手下弟兄擺出嚴陣以待的架勢。

  劉同清頓時勃然,只是一聲怒罵還未出口,樓船幫與小刀會雙方便已短兵相接,只這第一輪碰撞就報銷了數(shù)十條人命。

  “該死!”劉同清面色鐵青。盡管事情并非因他而起,小刀會卻是他劉家養(yǎng)了多年的狗,無論今日這場大亂最終將以何種方式收場,身為狗主人的劉家都難逃干系。

  “劉公子今日并未來過?!甭牭絼⑼暹@句咒罵,同樣束手無策的公孫飛鴻低聲說了一句。

  “公孫都尉,您這是——”劉同清聞言不禁有些愕然。他沒想到對方竟會主動幫劉家撇清干系。

  “孟——”公孫飛鴻正待開口說點什么,忽見一道人影自對面屋頂閃電般刺向下方人群。

  竟是田知棠!

  “他瘋了?”公孫飛鴻與劉同清的心里同時冒出這個疑問。二人既有行伍背景,又都是習武之人,自然心知高手最怕的便是混戰(zhàn)。

  高手也是人,是人就有極限。沒有人真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并以一己之力對身邊所有威脅和突發(fā)狀況作出及時應(yīng)對,可田知棠還是在公孫飛鴻與劉同清驚愕莫名的目光中只身沖進下方人群,而且一直沒有拔劍的意思,只以拳腳劍鞘嘗試分開廝殺雙方!

  “好可怕的身手!”略微看了片刻,劉同清忍不住咋舌道。日前聽說田知棠和岳知峰交手一事時,劉同清并不曾往心里去,畢竟岳知峰當晚只是隨手揮了一刀。今日親眼得見田知棠展露技藝,他才明白自己著實小看這位梧桐院管事了。

  原來此人不光劍法邪門兒,連拳腳功夫都如此奇詭,出手間看似身形舒展有如弓滿,仿佛那剛?cè)腴T的嫩雛兒,尚不知“身展力盡”的忌諱,可若是細眼觀瞧,才知他始終埋首收肩含胸拔背,深諳“形圓勁剛”的精髓。最難得的是他竟能一心多用,雙手一攻一守,風格卻截然不同,偏又能面面俱到料敵機先,既令其所擊者不丟不頂,又使其所御者寸步難進,哪怕獨自穿行于混戰(zhàn)人群,也是從容自若游刃有余,幾乎每次出手都能在人群中扯開一道裂縫,很快便將早已殺紅眼的雙方強行分了開來!

  “都給我住手!”

  隨著田知棠口中一聲暴喝,原本殺聲震天的人群霎時噤若寒蟬,便如那虎嘯山林,萬獸齊喑。

  眼見自己已然鎮(zhèn)住場面,田知棠不理眾人驚懼目光,邁步走向樓船幫眾人,所過之處人群二分,誰也不知他是何意?

  “自己出來,我或可饒你不死!”來到人群中央站定,田知棠再次喝道。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愈發(fā)不解其意。

  短暫死寂過后,人群之中忽又響起好些低呼,待旁人迅速退去一旁,讓出呼聲所在,就見地上竟躺著十幾個毫發(fā)無傷的死人。

  “田管事且慢!”眼見田知棠正要上前查看,公孫飛鴻趕忙喚了一聲,說話間縱身落下屋頂,搶先去到一具尸體旁細細端詳片刻,又自懷里取出一只木匣,抽出金針在尸體上再三試過,這才起身轉(zhuǎn)向田知棠。

  “方才多謝將軍提醒。卻不知可有所得?”田知棠抱拳致謝,跟著問道。

  “公孫眼拙。來人!將這些尸體帶回去,仔細勘驗!”公孫飛鴻無奈搖頭,又轉(zhuǎn)身對著自打來了以后就一直躲在街口的那些官差喊道。論驗看尸骸骨殖的本事,武營偵騎固然也是行家里手,卻終究比不得那些專于此道的衙門仵作。

  處置過那十幾具可疑尸體,公孫飛鴻又抬眼掃視樓船幫剩余眾人,也不必開口說點什么,本就理虧心虛的后者立時便作了鳥獸散,再不見半點來時氣焰。事情到了這一步,就算樓船幫全是傻子,也能看出自己這回遭了算計,竟讓人在幫中埋了十幾顆釘子,更令他們心憂的是,樓船幫內(nèi)真的只有這些釘子么?

  怕不見得。

  隨著樓船幫眾人迅速散去,今日這起因為長孫疾突然橫死而生出的事端終是得以了結(jié),盡管期間一度鬧出大亂,好在有田知棠出手,總算沒讓場面徹底失控。雙雙與劉同清告辭之后,田知棠和公孫飛鴻各自離去,又在回到北城后很是默契地找上對方。

  “田老弟果然看出來了?!倍藙傄慌鲱^,公孫飛鴻就笑著說道,一聲“老弟”叫得很是親熱。

  “若在下所料無差,始作俑者應(yīng)是‘玉蝎子’的雙生妹妹聶玉柔?!碧镏牟⒉焕頃Ψ降闹鲃犹捉?,只是開門見山道。

  與傳聞不同,岐山院那位“玉蝎子”聶玉英的妹妹聶玉柔練的并非毒功,而是一門惑人心神的秘法邪術(shù)。此類旁門左道在江湖里不算罕見,卻因限制頗多,往往只對心智不堅者有效,還需以藥物、幻術(shù)等手段作為輔助,倒也沒有世人訛傳的那般神乎其神。話雖如此,修煉此類邪術(shù)仍是江湖里的莫大禁忌,別說名門正派,即便許多邪道中人同樣對此深惡痛絕,畢竟誰都不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陰溝里翻船,這世上也沒幾個人愿意淪為他人傀儡。

  由于聶玉柔幾乎從不現(xiàn)身人前,坊間對她的了解始終聊勝于無,也就難免會有訛傳出現(xiàn)??蛇@種事對于武四營而言只是小問題,早在很久以前,武營偵騎就開始所有江湖名人造冊留檔,并將之作為成例貫徹至今,據(jù)說武四營最難進的地方從來不是幾位掌印主官的節(jié)堂,而是存放這些檔案,名為“百聞閣”的庫房。自從武四營失勢以來,刑部和大理寺為了染指百聞閣的主導權(quán),沒少在朝堂之上大打嘴巴官司,只是礙于兵部和內(nèi)都督府的態(tài)度,每每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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