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來稍有規(guī)模的城池,都會有夜香夫或夜香婦這樣的執(zhí)雜役者,出入豪門大宅都不會有人注意,即便有人注意,也不會湊近了仔細翻檢。
只是眼下情形,魏爽提議借糞遁進入氏叔琮宅邸,若要冒充男子,這哥們幾個興許還要抽個簽決定誰去干這趟名副其實的臟活兒,但此刻要冒充的是名女子,便只有錢二娘出馬了。錢女俠柳眉倒豎,立時就要發(fā)作。錢無義干咳了一聲,道:“二娘,大局為重?!?p> 錢二娘不滿地橫了自家男人一眼,總算看在世子殿下的面子,未曾出聲。
魏爽繼續(xù)道:“其實就算二娘進了宅子,最好的局面也不過是和里面那人接上頭,也不能無聲無息把人帶出來。所以我想,糞車里還得藏一人,以作替換之用?!?p> 錢二娘頓時露出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老娘好歹還是個拉糞車的,接下來就不知道那位仁兄要與大糞做伴了。
幾人面面相覷,忽然發(fā)現(xiàn)錢無義身材最是瘦小,想來藏身糞車最為穩(wěn)妥,于是目光齊刷刷看向錢無義。
錢二娘剛剛抿起的嘴立時又撇了下去。原來算計了一圈兒,都是老娘兩口子吃虧,你們哥兒幾個陪世子殿下在一邊看熱鬧,你魏老大出得好主意!
錢無義尷尬地笑了笑,只得重復道:“大局為重,大局為重?!?p> 唐魯言幾人不禁頗為意外。他們與錢無義雖然同在孟嘗館多年,此次卻是首次結(jié)伴出行。過去聽說錢無義夫婦橫行山東道時,張揚恣肆,心狠手辣,沒想到如今錢二娘還剩幾分昔日風采,而錢無義卻渾然變了個人。武功身手興許還在,往日的豪氣則一點沒留。想來在河東沒少吃苦頭。
見眾人均無異議,李存勖讓魏爽反復推敲了一下細節(jié),便分頭行事去了。
第二天清晨,糞車如期出現(xiàn)在氏家大宅外。只是此時拉車的,已然是易容改扮后的錢二娘了,而本應(yīng)空空的糞箱里,也多了個擅長縮骨之法的錢無義。
巡衛(wèi)的兵丁果然未加查問,離著數(shù)尺之外便對錢二娘揮揮手示意趕緊過去。
魏爽沈毅二人尋了個不起眼的早點攤子遠遠坐下盯著,約莫一刻鐘后,糞車出了宅門,緩緩遠去。看來一切如預(yù)計的那般順利,魏爽松了一口氣,悄然回了客棧。
又等了大半個時辰,已恢復本來面目的錢二娘也回到客棧,稟報進宅之后發(fā)生的事。
宅內(nèi)不見守衛(wèi),想來朱全忠對外面的三百兵丁很是放心,也就“不驚擾貴人”了。進入大宅之后,錢二娘在無人之處將錢無義放出糞箱。錢無義自己在宅子里尋個不易被人察覺的角落先躲起來,待晚上出來行事。
李存勖見暫時沒出什么紕漏,便和肖俞在城內(nèi)逛起來,看似漫無目的,其實是在觀察一旦得手之后,從哪條路撤出更安全更快捷。
次日清晨,錢二娘再度拉著糞車進了氏家大宅。
本來按照計劃,今日出來時,糞箱里就該藏著廢帝李柷。而錢無義則頂著一張急就章做出的人皮面具冒充小皇帝在這里住上幾日。至于面具成色,只能是大概相似。反正小皇帝深居簡出,仆役們也不會貼身伺候,更不會細看。
但錢二娘再度出現(xiàn)時,腳步不似往日從容,遠遠望風的魏爽便知情形不妙,但外面巡衛(wèi)的兵丁并未驟然集結(jié),也為“喊聲一起,伏兵四出”,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只得匆匆會客棧報信。
片刻后錢二娘從客棧后院翻窗而入,竟然連夜香婦的衣服都未換下。同來的居然還有錢無義,雖然糞箱里臨時做了夾層,但衣服和頭發(fā)上還是淋上了不少糞水,也是沒顧上清洗,便急匆匆來見李存勖。
見到李存勖,錢二娘只簡單說了一句話。
“小皇帝不肯走!”
眾人均是大出意外。
按照李存勖所想,久在朱溫淫威之下的小皇帝,一朝被廢,性命之憂就在眼前,能有人來救他出火坑,那還不立時一蹦三尺高,又怎會不肯走?當下便有些疑心。
見李存勖起疑,錢無義趕緊跪下發(fā)誓賭咒,說實實在在是小皇帝腦筋錯了弦忠奸不分,并非錢無義編瞎話來搪塞世子殿下。
錢二娘也跟著跪下求世子殿下明察,只是作為妻子,再怎么說錢無義辦事牢靠也是分量不足。其余數(shù)人不敢多嘴,一時間氣氛就有些凝重。
李存勖沉吟良久,問道:“陛下除了說不肯走,還說什么了?”
錢無義回憶道:“他還說,愧對祖先,愧對百姓,就在這兒自生自滅便了?!?p> 李存勖冷笑道:“這幾句話,倒不像是你能編出來的?!?p> 錢無義連連叩頭:“在下絕無一字虛言!”
李存勖又自語道:“這便棘手了,總不能打暈了扛回去???”
肖俞忽然道:“不如,我去見見他?!?p> 李存勖斷然道:“不可,太危險!”話音未落,意識到顯然有厚此薄彼之嫌。錢無義在里面待了一日一夜,不見世子殿下?lián)?,而肖俞請命前往,世子就說有危險。雖說肖二郎是王爺身邊的人,可世子殿下這心也太偏了些。于是又往回遮了遮:“錢二娘已經(jīng)進去兩次,未必沒留下破綻,二郎你再去,被人發(fā)覺的可能性會大大增加。況且,你也不會易容。”
肖俞道:“錢大哥已經(jīng)見過皇帝,再有嫂夫人相助,做出一張面具想必不難?!币婂X氏夫婦連連點頭,又道:“此刻氏家大宅還沒什么動靜,想必還未發(fā)覺咱們的行動,我再進去也不至于打草驚蛇。退一步說,就算有人在那里守株待兔,我打不過,難道還逃不出來嗎?若真被人發(fā)現(xiàn),反倒簡單了,就像唐三哥所言,大伙兒殺將進去,把人搶出來。”
李存勖未答話,但看臉色,似乎有些同意肖俞所言。
肖俞趁熱打鐵:“阿翁和我說過不少先帝的事兒,也多次提到過咱們這位小皇帝,由我去勸他,興許他能聽進去。”
李存勖思索半晌,終于點了點頭。
第三日清晨,錢二娘再度拉著糞車進了氏家大宅。
肖俞比錢無義高了半個頭,骨架也略大,又不似錢無義習練縮骨法多年,原本的夾層自然是裝不下的,只得臨時再改裝一下。肖俞又趁機向錢無義請教縮骨法精髓,錢無義只好傾囊相告。肖俞一學即會,縮到夾層里沒留下多少空隙,倒讓錢氏夫婦驚嘆不已。
如前日一般順利,肖俞在無人處出了糞箱,按照錢無義的指點摸到他藏身之處,先美美地睡了一覺。待夜色降臨,肖俞悄悄上了房頂,仍舊按錢無義所說,找準方向,向廢帝住處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