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延年全力施為之下,去勢當真是奔馬難及。呼呼的夜風在耳畔響起,董延年竟有了幾分愜意。心下盤算著待會追上那小賊,是干凈利落的一掌擊斃,還是找個偏僻之處好好折磨上幾日再送他上路方能一解自己的心頭之恨。
肖俞有傷在身,不敢快走,再加上走走停停,被董延年追上只是早晚而已。
在躲避那一支騎隊而伏身草叢后,肖俞并沒急著起身。
一股強烈的不安,再度襲上心頭。
這種感覺和自己在氏家大宅董延年接近時一模一樣。肖俞知道,董延年必定已經發(fā)覺了自己的逃跑路線,并快速追了上來。
對素有蒼鷹之稱的董延年來說,這幾十里路片刻即至,自己就算躲在道旁樹叢中,也逃不過董延年的神念搜索。何況眼下身處之地,是一馬平川,連個正經藏身的地方都沒有。肖俞運足目力,看到大概十幾里外陰影重重,似乎有一帶小丘密林,就怕自己還沒跑到那里,就被董延年拿下了。
唯今之計,只有兵行險著了。
肖俞翻身仰臥,望著滿天星斗,咬咬牙,忽然運指如風,點了胸前幾處大穴。這是張承業(yè)傳下的一門保命秘術,乃是以特殊手法暫時壓制住傷勢,并大幅激發(fā)血氣潛能,在生死攸關之際,能助他逃出生天。只是代價也不小,就如瀕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都是透支體力、精血強行提振的狀態(tài),事后少不得萎靡數月。之前數次游歷,屢屢遭遇生死搏殺,肖俞都沒有用過。但眼前這一關,再不動用這門救命秘術,恐怕還真就過不去了。
幾個呼吸之后,肖俞臉上蒼白之色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正常的殷紅。
肖俞彈起身形,向著方才過去的那隊騎軍追去。
這支騎軍本是駐守汴梁的宣武元戎精騎,這趟出“京”,是前往天雄軍公干。畢竟朱皇帝初登大寶,底下的小兄弟們也需要處處宣慰,故而這些時日中原各處官道敕使四出。若是文官外出宣旨,耐不得舟車勞頓,必定是曉行夜宿;而武將外出,尤其是圣旨之外還懷揣皇帝軍令的武將,自然日夜兼程,只在歇馬的時候捎帶著歇歇人。
這條官道是乃山東、河北道上一條主路,向北直通幽州。肖俞遇到這么一伙人,并不奇怪。
方才因為不知底細,肖俞明智地選擇躲在一邊。而此刻形勢所逼,不管對方是什么來路,肖俞也得招惹一下了??偙戎苯用鎸Χ幽暌靡恍?。
肖俞身法施展開,也自不慢,追了七八里,便遠遠看見了那隊騎軍。
肖俞知道,騎軍全力奔馳時,因甲胄在身,扭頭都不很方便,所以除非有專門的斥候,否則很難發(fā)覺身后的情形。加之馬蹄聲震響,只要自己足夠輕靈,接近到數尺之內都不會被發(fā)現。
馬隊之中,腳力總有參差。肖俞望見有數騎落后于眾人,心下暗喜,再跟片刻,見有一人落后了數丈,當即一個箭步躥出,輕輕地落在那名騎士身后。待他察覺馬背上還有人,正待回身,肖俞自他脖頸后伸過手去,一拳擂在這名倒霉騎士的面門,騎士悶哼一聲,癱軟下來,生死不知。
肖俞一手撐住騎士身體,一手勒住馬韁,又重重夾了幾下馬腹。
這馬也著實神駿,驟然間多了一百多斤負重,但被肖俞催動之下,速度竟并未稍減。
再行數里,到了方才看到小山丘下。官道旁還有一處岔道。
肖俞不動聲色地放慢馬速,待與大隊拉開距離,便偷偷停住。軍伍之中,常有騎兵急行軍幾十里之后,下馬清點人數才發(fā)覺有人掉隊,而途中除非有心觀察,否則很容易出現疏漏。即便倒數第二人發(fā)覺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最后一人,多半也會以為方才的最后一人下馬解手,少時便會追上來,一時半刻也不會發(fā)現異常。所以肖俞才敢壯著膽子“偷”了一人一馬。
待大隊遠去,肖俞撥馬上了岔道。
此時董延年帶來的危險氣息已經越來越近。
肖俞將那名倒霉騎士身上的佩刀、連弩、弩壺一起摘下,人扔在道旁草叢,策馬狂奔而去。
片刻后董延年追到岔道口,幾乎沒猶豫,便向著肖俞的方向追去。
他其實并未看到草叢中那名騎軍,也無需去看——這是獵手的直覺,獵物就是往這個方向去了,不會錯!
而作為獵物的肖俞也知道,董延年不會追錯方向。他奪馬而走,主要是看上了宣武元戎靜騎的裝備。手上多點武器,膽氣多少能壯上一些。同時,董延年追一個騎馬的肖俞總歸是要多耗費一些體力的。
肖俞心中默默數數。剛數到二百,腦后勁風颯然,董延年已經激射到馬前,回身站定,如貓戲耗子般看著肖俞。他適才并未直接在肖俞背后出手,便是要看看肖俞此刻會不會慌亂——看著敵人的斗志一點點被自己消磨殆盡,乃是掌刑大人的一大雅好。
肖俞也不答話,抬手射出一串弩箭。
董延年盡數格擋開,大步跨出,一拳向肖俞擊來。
肖俞一提馬韁,戰(zhàn)馬嘶鳴一聲,抬起雙蹄,重重向董延年踏下。董延年雙手齊出,握住戰(zhàn)馬雙腿,口中嘿然有聲,雙臂一展,將戰(zhàn)馬生生撕做兩片。馬血、內臟飛濺一地,董延年飄然后退,身上竟是一絲血跡也無。
而肖俞原本端坐馬背,一股巨力自身下襲來,趕忙向后躍出。若是慢上一息,那生裂駿馬的力量便要波及己身。一旦被捎帶上,雖說自己洞玄境的體魄比駿馬要強橫不少,但重創(chuàng)仍是難免。
肖俞落地之后,就地一滾,撲進了道旁的密林。一邊跑還一邊喊:“董掌刑好大方,這可是宣武騎軍的戰(zhàn)馬,說殺就殺了,這在軍前可是大罪!”
董延年陰沉著臉,彈身追進了密林。
堂堂都緝捕司掌刑大人,殺一匹戰(zhàn)馬自然不會真有人找他治罪。但那幫軍中粗漢頗有些不明事理的,看馬比看人親,就算嘴上不說,可自己此舉也會惹人不快。方才只顧立威震懾,倒忘了這一層。這小賊嘴上如此輕浮,當真該死!
誰知剛一進入林中,便失去了肖俞的蹤跡。
董延年也不著慌,閉目靜聽四下的聲息。他知道肖俞跑不遠,多半是在某處樹梢或樹后等著伺機偷襲自己。只要他在三十丈之內,即便不呼吸,只要有心跳之聲,便逃不出掌刑大人的諦聽之術。
奇怪的是,這一刻,那小賊一絲聲息也無,竟似連心跳聲都沒發(fā)出。
董延年睜開眼,緩步前行。
走出十幾丈,忽然頭頂上機括輕響,數支弩箭勢若閃電,奔著董延年頂門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