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文執(zhí)意要坐牢，尚方院不敢發(fā)落，又不敢去問朱全忠，只得由得殿下爺自說自話地打開一間囚室，自己進(jìn)去躺下。
院判不敢怠慢，連忙叫來幾名手腳麻利的獄卒，幫著收拾了一下，本來還想給殿下?lián)Q上一床干凈軟和的被褥，結(jié)果被朱友文嚴(yán)詞拒絕，說是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不得優(yōu)待。院判一張火熱的臉貼上朱友文的冷屁股，白白討了個沒趣。雖然腹誹不已，但依然跑前跑后地伺候殿下爺安心“思過”。
朱友文說“思過”，倒真就老老實(shí)實(shí)端坐在土炕上面壁做思過狀，院判幾次試探著問這位殿下爺要不要來壺酒，朱友文都置若罔聞。后來院判也就消停了。
沒想到消停了不到一個時辰，就有人來探監(jiān)了。
院判本來守在朱友文的囚室外不敢稍離，忽然聽到外面一陣“撲通”聲，請安問好聲也轟然響起。正在尋思這幫狗奴才怎地這么沒規(guī)矩，來了什么奢遮人物，至于這么興師動眾的。往外邁步正要擺擺官威彈壓一下，迎面看到來者，不由自主地也跪了下去。
“下官賈楠，拜見殿下！”
行的是跪拜禮，不像方才對朱友文，是客氣加忌憚，而對眼前這位爺，是真正的尊卑之別。因?yàn)閬碚呤钦频牡钕?，朱全忠的嫡子朱友貞?p> 朱友貞剛滿二十歲的年紀(jì)，生的唇紅齒白，相貌俊秀。此時身著一襲蜀錦精織四爪蟒袍，更顯長身玉立，氣度不凡。輕輕向院判賈楠揮揮手，示意他退下。賈楠只得唯唯而退。剛走到監(jiān)區(qū)門口，朱友貞咳嗽了一聲，用眼睛掃視囚室外的一干獄卒。賈楠會意，帶著獄卒退出監(jiān)區(qū)，偌大的囚室就只剩下朱友文、朱友貞兩人。
“二哥，聽說你又惹父王發(fā)脾氣了?！?p> 朱友文扭過頭，皺眉看著朱友貞，道：“殿下，這里是囚室，臣是待罪之身，你來這里，于禮不合。還有，陛下已經(jīng)身登九五，殿下還是要改改稱呼。要是被有心人聽去，到陛下跟前參上一本，大小也是個麻煩?！?p> 朱友貞撓撓頭：“嗐，總是改不了口。這才幾個月，以后慢慢改就是。父親做了皇帝，也是我們的父親，‘敬畏’這個東西，是要在心里的。成天掛在嘴邊，好沒意思的?！?p> 朱友文苦笑道：“殿下，如今君臣有別，我本不該說你，只是此時四下無人，二哥就壯著膽子再教訓(xùn)你幾句。陛下富有四海，已經(jīng)不能再以常人視之。古來無情最是帝王家，自陛下登基的那一日起，殿下你心中所思所想，就應(yīng)該先是君臣，而后才有父子。大哥早逝，陛下的心思也難猜得很，幾位殿下更是談不上兄友弟恭，以后宮里宮外，怕是風(fēng)波少不了。萬事謹(jǐn)慎為上?！?p> 朱友貞歪著腦袋，道：“說萬事謹(jǐn)慎，那你怎么和父皇耍無賴？讓你辦差，你故意辦砸；讓你將功折罪，你非要跑到這里假裝閉門思過。要是父皇真的一怒殺了你，以后誰來陪我練武？”
朱友文嘆了口氣：“放心吧，一時半會兒的，陛下還不至于對我動殺心。差事辦砸了，還真不是故意的，的確是我料敵不明。但要說將功折罪嗎???”朱友文飛快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繼續(xù)道：“就二哥這兩下子，這個面子怕是找不回來了?！?p> 朱友貞頓時來了興趣：“那晚闖通天浮屠的人，竟然這么厲害？”
朱友文原本側(cè)身對著朱友貞，此時身子轉(zhuǎn)了半圈，將臉伸向朱友貞，指著左臉上多道細(xì)小的傷痕道：“看到?jīng)]，這就是那晚留下的。你二哥我連還手的機(jī)會都沒有，就被人頭沖下丟到了地上。要不是對方急著脫身，你就見不到我了。”
朱友貞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壞笑：“所以你就躲到了這兒？我就說嘛，二哥你雖然有時候真挺無賴的，可對父皇一向畢恭畢敬，怎么這回忽然長了脾氣了，原來是大隱隱于牢啊???”
朱友文連忙“噓”了一聲，道：“我這可是欺君之罪，你小點(diǎn)聲，莫要被人聽去，到時候真就小命不保了?！?p> 朱友貞笑容一收，認(rèn)真地道：“你的小命保住了，可差事還得有人辦啊。對手這么厲害，連二哥你都弄不過他，他要是直接來對付父皇，豈不糟糕？”
朱友文反倒一臉輕松：“放心吧，陛下身邊高人有的是。你二哥我不過區(qū)區(qū)洞玄境，能統(tǒng)領(lǐng)外廷監(jiān)，不過是仗著陛下?lián)窝?，外加我還有點(diǎn)小聰明。陛下身邊的像我這種身手的，少說也有十幾人。還不算那些神神叨叨的和尚老道，誰手下沒有兩把刷子？要是隨隨便便出來個江湖高手就能傷到陛下，陛下早二十年就‘中道崩殂’了，哪還有今日——呸呸呸，口無遮攔，殿下莫怪。”
朱友貞不以為意：“沒關(guān)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出言詛咒父皇，不會去告發(fā)你的?！?p> 朱友文假裝感激地一拱手：“多謝殿下恩德！”
朱友貞撇撇嘴：“一絲誠意都看不出啊?！?p> 朱友文彈身而起，雙膝跪在土炕上，笑道：“這便有誠意了吧？”
朱友貞側(cè)身讓開：“二哥這不是折煞我了嗎？”
朱友文道：“方才剛說過，眼下已是君臣有別。在陛下面下，殿下是臣；可在我面前，陛下和殿下都是君。莫說這輕輕一跪，以后就是三跪九叩的大禮，殿下也是受得起的?！弊詈笠痪洌曇粢呀?jīng)低不可聞。
朱友貞眼角一陣抽搐。
三跪九叩，那是只有皇帝才受得起的大禮。
朱全忠子嗣不少，但嫡長子朱友裕早逝，又因連年征戰(zhàn)，宇內(nèi)不靖，遲遲未立世子。眼下成年的子嗣中，最年長的是庶子朱友珪，卻出身低賤，是昔年朱全忠微時和營妓所生；年紀(jì)次長的便是朱友貞了。朱友貞雖然平日里性子寡淡了些，卻是原配王妃所生，現(xiàn)下不折不扣的嫡長子。王妃也是福薄，去年薨逝了，沒趕上朱全忠改朝換代。梁王雖然貪花好色，對這位王妃也是著實(shí)敬重，甫一登基，便將王妃追封了皇后，謚號元貞。謚號中明晃晃地帶上了兒子的名字，可見故皇后還有這位殿下在梁帝心中的分量。這一來朝中局勢就未免微妙了，“立長”還是“立嫡”的議論其實(shí)從朱全忠未稱帝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只是先前王妃在世時，議論聲小一些，后來便慢慢地聒噪了起來。更有甚者，有那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家伙拋出了第三種說法——“立賢”。一說“立賢”，門道可就多了。幾位親生的殿下誰賢誰愚本就不好評判，偏偏還有人要加上義子干殿下。原本最忠心耿耿的朱友恭早早地給朱全忠做了替罪羊，不必細(xì)說。眼下統(tǒng)領(lǐng)外廷監(jiān)的朱友文，河中節(jié)度使朱友謙，富可敵國的朱友讓，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只是梁帝自恃年紀(jì)不算高大，身子還算強(qiáng)健，對這些事關(guān)重大的議論竟是不聞不問。這么一來，下面更是暗流洶涌。
朱友文當(dāng)面說朱友貞“三跪九叩也受得起”，自然是暗許假如將來真有那么一天，他是會站在朱友貞這一邊的。雖說人心隔肚皮，但朱友貞對這位自幼一起長大的義兄，還是有幾分信任的。他喚朱友文為“二哥”，可不是因?yàn)樯厦嬗形弧按蟾纭敝煊勋?。在朱友文心中，大哥只能是早逝的同母兄長朱友裕，接著排下來，便是眼前的二哥，義兄朱友文。
至于那個營妓的兒子，哼哼，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