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入城
城墻下,一千多人的隊伍仍然列陣而立,丁壯們手持各式兵器面向城門,身子挺得直直的,就連隊伍中的婦孺,也都顫顫巍巍地站著,沒有人敢違令散開。
確保了城內的控制之后,楊銘準備進城了。
“丁百總,把剛才那些逃跑的人撿出來?!睂δ切┎皇丶o律、臨陣脫逃的人,楊銘不想讓他們得到進城的資格。
十幾個人從隊伍中拉了出來,一個個灰頭灰臉的,有人甚至號淘大哭起來,這些人只能跟城外的俘人們一起,在窩棚或露天的地面與饑餓寒冷抗爭了。
“全體列隊進城!”
挹翠門的甕城是沒辦法通過重卡和大炮的,即使拆了甕城門也不行,好在挹翠門西邊城墻后面就是校場,是駐軍操練的地方,場地寬闊,楊銘打算在這段城墻扒出一個兩丈寬的缺口,將車輛和大炮開進去。
“拆城墻?”范同舟聽到消息趕緊來見楊銘。
“是的,不然鐵車和大炮進不去。”
這個理由是無可推卸的,后金得到順義失守的消息之后,肯定會派大軍來報復,沒有楊銘的鐵車大炮,等待全城人的將是血腥的屠殺。
“也好,學生這就進城和趙知縣商議,征調工匠和民伕將城墻拆了。城外的俘人中工匠和勞力也不少,只要給口飯吃就能干活,這一拆一建也要不了多少時間。”
與清代不同,明末生員在地方上的政治地位較高,參與地方治理的程度也比較深,顧炎武《生員論》曰:“今天下之出入公門以撓官府之政者,生員也;倚勢以武斷于鄉(xiāng)里者,生員也;與胥史為緣,甚有身自為胥史者,生員也;官府一拂其意,則群起而哄者,生員也;把持官府之陰事,而與之為市者,生員也。”如此看來,當時的生員幾乎相當于西方國家地方議會的議員了。
作為縣生員,范同舟原本就和趙知縣互相熟識,趙知縣向后金軍獻城投降有生員們的集體背書,范同舟逃出城也是因為受到他們的逼迫,今日他隨楊銘一起收復順義城,那趙知縣和城中一眾生員驚諤之余,一個個都對他頗為忌憚,紛紛前來巴結籠絡,無形之中,范同舟在這幫老爺中地位提高了不少,說話辦事更是舉足輕重了。
待到城墻扒開缺口時,已近申時(下午三點左右)了,楊銘仍像早晨出發(fā)時一樣,掛好拖車,在丁有三等人的護衛(wèi)引導之下,開著重卡進了順義城。
從北城墻的缺口進來,就是校場了,抬眼望去,滿目蒼夷,炮彈落點幾十米范圍內的房屋全部倒塌了,一片殘垣斷壁,這些磚木結構的建筑在高爆榴彈面前完全沒有抵抗力。街面上的尸首已經清理,但遍地的血跡還在,幾處房屋廢墟上,還有人群在挖掘搜尋,有些尸首被扒出來了,親眷們跪在周圍痛哭哀泣。
打進城里的這一炮除了擊斃數十名后金兵將之外,附近民宅的老百姓也死傷慘重,被彈片和沖擊波直接殺傷和房屋倒塌砸死砸傷的,恐怕不下百人。
見此情景,楊銘也于心不忍,他囑咐范同舟妥善安置這些失去房屋和親人的百姓,又令丁有三調派軍士和丁壯幫助挖掘清理。
楊銘要去入住的地方是順義游擊將軍府,游擊將軍府也稱游擊衙門,十一月十六日,順義游擊營兵隨同滿桂和侯世祿的大軍在城外與后金軍決戰(zhàn),戰(zhàn)敗后撤往北京,俱沒于永定門一役,順義知縣趙暉中率眾獻城投降,其實也是城內無兵可守之下的無奈之舉,豪格進城后就住在游擊衙門,現(xiàn)在,官衙的主人又換了。
游擊將軍府在校場的東面,中間隔著大街,官衙坐北朝南,前院是議事廳,是軍事指揮和辦公的場所,后院則是將軍及家眷生活區(qū),中間隔了一道院墻。
將軍府西面朝向校場的圍墻被扒開了,工匠們正在趕制一丈多寬的門楹,這是楊銘吩咐的首要任務,車輛和大炮是不容有任何閃失的,他打算把它們停放在將軍府的后院里。
看到重卡拖掛大炮開過來,人們紛紛停住手頭的工作,諒訝地打量這些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重器。
楊銘駕車從圍墻的缺口駛入,將車停放在院子里,讓丁有三派人在外面把守,督促工匠加緊施工。
和范同舟一起陪同楊銘的是順義縣教諭趙僎,這位趙教諭四十多歲,山東膠州人,萬歷四十三年(1615)舉人,言語慷慨,頗有幾分豪爽之氣。
“楊將軍神武絕倫,今日獲此大捷,解全城生民于倒懸,學生感佩之至!”
“不想我大明竟有楊將軍這等神武之將,不知將軍何方人氏?有何家學淵源?”
這分明是來打探自己底細的,楊銘苦笑——自己從何而來,沒辦法跟別人說,就算說了,別人也不會信。
“楊某一介草民,昔日以奇緣習得些本事,值此國難之時,挺身而出,抗虜勤王,自是大明臣民之本分?!彼蛑?,在范、趙二人的陪同下巡閱將軍府。
將軍府的前院里,十來名男仆和仆婦站成一排,垂手而立,眼睛看向地面,讓人感到一種無聲的溫馴。這些仆人是將軍府的雜役,豪格住進將軍府后,遣散了府中舊仆,命令順義縣重新提供了這些仆人,現(xiàn)在,他們正在這里迎接新的主人。
一名男仆和一名仆婦引導楊銘一行走向內宅的垂花門,在這古色古香的中國傳統(tǒng)精美建筑前,楊銘忍不住抬頭仔細打量。從外面看去,垂花門像一座華麗的磚木結構門樓,而若從內宅里看垂花門,則似一座亭榭式的方形小屋。垂花門有內外兩道門,外面的門叫棋盤門,或叫攢邊門,門扉堅實厚重;內側的門叫屏門,平時一般是關閉的,通行走屏門兩旁的側門,或者走門廳左右兩邊的抄手游廊,這樣,即使外面的棋盤門打開,有屏門的阻隔,從外面也看不到內宅的情景。
到了垂花門的臺階之下,趙教諭、范同舟和男仆都止步了,那名中年仆婦引請楊銘走進棋盤門,從屏門旁的側門進入內宅。
剛跨過屏門,便看到院內站了一大群年輕美貌的女子,穿紅戴綠的如花叢鋪地,她們都低下了頭,只有幾個膽大的女子挑起眼角用余光悄悄張望。
這些女子是之前從各處的俘人中挑選進城的,她們一部分作為賞賜分發(fā)給有功的后金官將,一部分留在將軍府里充作侍女,順義城收復之后,所有的女子都被收攏在這里,像戰(zhàn)利品一樣等待勝利者的發(fā)落。
楊銘憆視這群女子,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些女子有的家人在城外,有的不一定還有家人了,把她們留在府里也是個麻煩,他正思忖躊躇,卻見西廂的游廊里,許小娘子抱著孩子,臉上似笑非笑地在看自己。
許瑩是和王成一起乘坐悍馬車拖掛在重卡后面進城的,進了城車輛就直接開到將軍府后院停放了,只要楊銘不發(fā)話,范同舟他們是不會把她放到別處安置的。
小娘子看過來的目光表情讓楊銘感覺有點臉紅,咳了咳,他問道:“王成呢?”
“王小公子安置在那邊的廂房里了?!痹S瑩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房間的位置。
“哦,你住哪?”
“奴家在這邊的廂房。”小娘子臉上露出柔柔的笑容,一雙桃花眼閃爍光亮。
“嗯,那好。她們……她們怎么安置?”
“就讓她們住西邊的裙房吧?!比狗渴窃鹤訓|側或西側的一排房子,建筑規(guī)格較廂房為次,通常作為仆人的住宅。在華北地區(qū),西邊的裙房比東邊的好,東邊的裙房夏季西曬,冬季受西北冷風吹襲,居住環(huán)境相對差一些。
“不礙到鐵車就行?!?p> “鐵車停在正房后面的院子里,在后罩房的前面,那里尋常是不會有人過去的。”許小娘子似乎對將軍府的這種建筑格局很熟悉。
“好,這里煩請你張羅一下,我有事先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