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爸,喝茶。”邦夫端起茶壺往茶杯中倒去,淡綠色的茶水在空中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太感謝您了!我之前還說出那種話,真是抱歉?!弊詮母赣H支持自己寫作后,父子倆的關(guān)系緩和了不少,和室里充滿著融洽的氣氛。
“我想通了,兒子。爸永遠(yuǎn)支持你!”原田一郎接過茶杯,吹了口氣說,“我想你媽媽也會為你感到高興的?!?p> “嗯,希望媽媽在天之靈能看到?!?p> “沒想到啊,邦夫。你也真的能靠寫作‘立業(yè)’呀!”
“運氣好啊,爸,一個編輯部的老師看中了我的文章?!?p> “哦,是你的那部《余生》嗎?”
“您知道?”邦夫瞪大了眼睛,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父親竟然關(guān)注過自己的創(chuàng)作,“不是啊,目前是些其他文章,爸,您知道我寫的東西?”
“是?。 说拿趾瓦^去只不過是符號和故事罷了……’我想,你在寫一個愛情故事吧?”
“是……是的,爸?!卑罘蛉f萬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居然能說出自己小說里的話,“那么,您覺得怎么樣?爸?”
“我不想掃你的興?!痹镆焕烧f,“可是,你怎么要寫一個陪酒女的故事?那個詩織,她是個陪酒女是吧?”原田一郎略顯不悅。
“額……她是陪酒女,可是她是迫不得已的。她有自己追求的愛情,還有……”
“好了,好了,別說了。”
“爸!怎么可以這么膚淺地理解呢?文學(xué)作品是有更深層的含義的!”邦夫覺得父親似乎對“陪酒女”的話題特別敏感,他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和父親說那件事。
“好吧好吧。我不懂什么文學(xué)什么深層含義,我只知道分子原子的……”
“好啦,爸,您是最偉大的化學(xué)家,請喝茶?!?p> 自從邦夫把第一筆稿費交給自己后,原田一郎覺得自己真的對邦夫太苛刻了,也許之前沒有真正關(guān)心過自己的兒子,他覺得兒子今后也許真的會成為舉世聞名的大作家。
“那本《余生》,我還在構(gòu)思斟酌,那會是我寫得最好的書,最好的!我將傾盡畢生精力去完成它!”
見兒子躊躇滿志的樣子,原田一郎覺得兒子今后或許真的會成為舉世聞名的大作家。
“爸,您剛說到‘立業(yè)’,我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您!”
“哦?”
“您不是希望我成家立業(yè)么?我想‘成家’方面也快了,爸,我交了個女朋友,我想您……”終于,邦夫還是決定把這件事告訴父親。
“什……什么?這種大事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我也是才認(rèn)識那個女孩的?!?p> “哦?才認(rèn)識?好小子,這都不和我說??煺f說你,怎么回事?”
“嗯……她在編輯部工作,我之前去交稿就認(rèn)識她了。我倆認(rèn)識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
“哦?真巧。這是好事?。∥艺f怎么也得……”
“我知道,爸,我知道。我想明天把她帶家里來給您看看?!?p> “哦!好啊……好啊!”原田一郎覺得順心事來得太突然了,言語間竟結(jié)巴起來。自己的妻子死得早,他對兒子傾注了所有的愛,一直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成家立業(yè),這樣也了去自己的一樁心愿,沒想到這么快就要實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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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原田家中。
“爸,這是由美子。”剛一進(jìn)門,邦夫便迫不及待地介紹起來。
本來正在看書的原田一郎,聽到聲音書還沒來得及放下就急忙走向玄關(guān)。當(dāng)他見到由美子時,猶如一個晴天霹靂,整個人的身體都僵住了,手中的書本也掉在了地上。像,太像了,不可能!不可能!他這樣想著。
“您怎么了,爸?”邦夫似乎沒有太注意父親的異常表情,他覺得父親可能只是太激動了。邦夫撿起書,拉著由美子,三人來到和室,圍著茶幾坐了下來。
“親愛的,這是我爸?!?p> “叔叔您好?!庇擅雷用鎺⑿Γ苡卸Y貌地打招呼。
“你……你好?!痹镆焕赡樕行╆幊痢?p> “爸,您這是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咳咳,沒有。來,喝茶,姑娘?!痹镆焕筛煽攘藘陕?,立刻轉(zhuǎn)變了話題“聽我們家邦夫說,姑娘你是在編輯部工作吧,那可真好呢。”
由美子早就知道邦夫的父親會說到這樣的話題,之前邦夫跟她說過該如何應(yīng)對。盡管自己早已有心理準(zhǔn)備,可還是低下了頭。
由于由美子的沉默,一時間三人似乎沒什么話題可說,還是邦夫出來打圓場:“爸,我們已經(jīng)規(guī)劃好了未來。等我們結(jié)婚生了子,我們一家可以出去旅游,去……”
邦夫終于發(fā)現(xiàn)父親的表情似乎不是太正常。
“那么,姑娘你在編輯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終于,原田一郎忍不住發(fā)問了。也許從由美子剛進(jìn)門,原田一郎就想問這個問題。
“我是……”
“她就是負(fù)責(zé)審閱稿子的,爸?!卑罘驌屵^了由美子的話,他依舊笑得很燦爛,他看了一眼由美子,轉(zhuǎn)過頭對父親說:“是她向編輯部的老師推薦我的文章,我們……”
“我是陪酒的。”
由美子突然開口,令邦夫有些不知所措。霎時間,和室里的氣氛變得異常尷尬。
“什么!”原田一郎有些吃驚,但又覺得這是在自己意料之中。
“親愛的,說什么呢?你總是喜歡開玩笑哈。爸,別當(dāng)真啊,由美子是開玩……”
“我是陪酒女?!庇擅雷颖砬閲?yán)肅,重復(fù)了這句話。
“你……你!”原田一郎漸漸漲紅了臉,可是他什么也說不出來。
“爸,您別生氣,聽我解釋?!?p> “你……你給我滾,馬上離開我兒子!滾!”原田一郎暴怒至極。
“我知道,叔叔您不會同意的,對不起,我走就是了?!庇擅雷雍孟裰朗虑闀绱税l(fā)生,站起來準(zhǔn)備離開。而原田邦夫一把拉住了她。
“爸!聽我說!我是真的愛她!”
“不行?。。●R上離開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別說了!我不會同意的!”
“別這樣,我走就是了?!庇擅雷舆€是決定離開,而原田邦夫的手緊緊地抓著她。
“親愛的,別。爸!我求求您了!”邦夫知道,如果父親得知由美子是陪酒女,肯定會生氣的,但他沒料到父親生氣的程度會遠(yuǎn)大于他想象的那樣,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自己的父親如此盛怒。
“求我也沒用!你怎么可以為了這種女人而浪費感情!”
“浪費感情?什么叫浪費感情!我愛她!”終于,邦夫也終于怒吼起來。
聽到這咆哮聲,由美子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掙開了邦夫的手,跑了出去。
“讓她滾蛋!”原田一郎吼道。
“不,別,由美子!爸!別這樣!”
“你不要叫我爸!如果你非要跟她在一起,我們就斷絕關(guān)系!”
“……”
“聽見了嘛!”
原田邦夫低著頭,沉默不語。
“聽見了嘛?。?!”
“……好吧?!卑罘蛎偷靥鹆祟^,“再見了,父親?!?p> 就這樣,原田邦夫飛也似地沖出家門,向由美子追去。而這次,他再也沒有回家……
四年后
北海道K市的一所破敗公寓里,警方發(fā)現(xiàn)了一具女尸。由于房屋拆遷改造,太過破爛的公寓將被解體拆除。而在拆除的時候,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了躺在某個房間里已經(jīng)腐爛嚴(yán)重,部分化成白骨的尸體。據(jù)房東老婆婆說,這個房間住的是一男一女,大約四年前就住進(jìn)來了,看樣子是一對情侶。而將近在十個月前,就沒有看見過那個女人,聽男人說是回娘家了,而男人也在房屋即將拆除前下落不明。
根據(jù)房東老婆婆的描述,警方很快鎖定了嫌疑人——原田邦夫。而幾乎沒經(jīng)過什么波折,邦夫便被逮捕歸案了。令警方有些詫異的是,這個接近30歲的年輕人,已經(jīng)是頭發(fā)灰白,加上滿臉的胡渣以及木訥的表情,讓人覺得他是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面對警方提出的一些問題,他大多都是沉默和啞然。直到他痛哭一陣平靜下來后,才說出了真相。
“你不知道這個女人沒有戶口,是個‘幽靈人口’嗎?她沒有任何身份證明?!?p> “……”
“那么,你確定‘由美子’是她的真名嗎?”
“……”
“這么說,你對這個女人一點也不了解?”
“警官,請你別說‘這個女人’,請別這樣說,她,是我的妻子……”
……
“她說她最想看這里的櫻花,我離開家里,和她來到這里。因為她一直拒絕,我們沒有登記結(jié)婚,我不在意……開始我們很快樂,她在一家便利店找到了工作,我除了寫些東西,還在一家食品加工公司賺些錢,我們還有了個漂亮可愛的女兒……后來,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應(yīng)該是癌癥沒錯,她的視力在下降,后來再也看不見東西了。我不再寫作了,我只是盡可能地多賺錢,維持生計。我很多次想帶她去醫(yī)院看醫(yī)生,醫(yī)院說只要提供她的老家地址或者住民票之類的身份證明,就可以給她做手術(shù),可她總是拒絕……對此我也想過,她的過去,即便是負(fù)債在身,所以要隱姓埋名逃債又能怎么樣?就算是身上背著人命又能怎樣?我愛她……她就這樣走了,那一刻,我大腦一片空白。她沒有身份證明,根本不能聯(lián)系殯儀館下葬,我就把她放在床上,周圍擺了除臭劑。房東來打招呼,我說她回老家了……我陪了她十個月,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這樣,每天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嗚嗚嗚……”
“對于這個女……對于你妻子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你還有沒有隱瞞什么呢?”
“沒有了。”
“你這是遺棄尸體罪,恐怕要坐一年牢?!?p> “無所謂了,警官?!?p> “嗯?”
“我就要去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