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斐美和子很懷念從前手執(zhí)粉筆在黑板上寫過一筆一劃的日子,如今每個教室里都裝上了投影儀和電腦,大部分時候,她只需要按動鼠標(biāo)就可以了。
與其說懷念以前的日子,不如說她很懷念自己的青春,那可是十多年的時光,一轉(zhuǎn)眼,自己也成了老太婆了,美和子這樣想著。
可是同事說自己完全不像是四十多歲的人,連她的學(xué)生也總是說“美和子老師只有二十幾歲吧?”。雖然聽到這些話,美和子的內(nèi)心還是極為高興的,但她很少表現(xiàn)出來,她覺得多笑一下也會增加眼角的皺紋。
其實,有時候她覺得讓她加速變老的一個原因是她的丈夫——甲斐玄。
在這十多年中,丈夫從一個警員一直到管理整個警局,從來都是身先士卒沖在刑偵的第一線。她依稀記得,自己的新婚夜,丈夫都要因為要處理兇險的爆炸案而匆匆離去。換成任何一個女人,都會被他活活氣死吧,她心想。
“美和子!”
終于,美和子被一聲呼喊拉離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她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辦公室只剩下兩個人了。
“下班了呢,美和子?!蓖略娍検歉舯诎嗟臄?shù)學(xué)老師,她和美和子關(guān)系特別好,兩個人也有許多共同話題,大概是因為兩個人的丈夫都是警察的關(guān)系。
“怎么還沒回去,美和子,你不會還在批改作業(yè)吧?”
“哦,沒有沒有,只是最后一堂課上下來,很是頭疼?!?p> “哈哈哈,大概是你們班那群調(diào)皮的學(xué)生導(dǎo)致的吧?!?p> “他們,其實還好?!?p> 是我那個讓我擔(dān)驚受怕的丈夫,美和子真想這么說。
“我待會兒要去趟商業(yè)街,順便送你回去唄~”詩織笑著說。
“啊?好啊,那太感謝了?!?p> 路上的車流量在傍晚下班時期達到了巔峰。
“快往前開?。 痹娍椏粗懊娴能囎硬荒蜔┑匕粗?,“要是都像你這樣開車,干脆別回家了!真是愚蠢!”
美和子看著駕駛座上的詩織,終于明白為什么一個看似若不經(jīng)風(fēng)的女子居然能鎮(zhèn)壓住一個高三班級了。
“對了,詩織。我最近看了一篇小說,得了全國獎項的小說?!?p> “哦?你們語文老師,看了一篇小說也不至于在我這個文盲面前炫耀吧,哈哈哈?!痹娍椆笮Α?p> “不是啦,主要是這小說里的主人公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樣,也叫‘詩織’,你說巧不巧?”
“???竟然有這樣的事,小說叫什么名字,改天我也去看看,以我為主人公的小說,哈哈哈。”
“小說叫《余生》”
“沒聽說過?!?p> “最近很火的,各個出版社書店都在印發(fā)售賣這本書。還有,只是主人公的名字和你一樣啦,小說里的詩織可不像你那么精通數(shù)學(xué)?!?p> “哦?她是做什么的?”
“我還沒讀完呢,只讀到她是在酒廊工作的。”
“哦!這個工作收入可不錯呀!”詩織和美和子對視了一下,嘻嘻地笑著。
“而且小說的作者就是我們市的人呢,她可真是我們w市的驕傲呀!”
“她?我還以為是哪個老爺爺。在我印象里,作家,漫畫家,都是這樣的,戴著那種像荷葉的帽子,不是么?”
“是個年紀(jì)不大的女生,我真佩服她的文筆,字里行間里就能寫出一種歲月悠久的年代感。想想她才26歲吧,寫的文章卻能給人二十多年前的那種滿滿的回憶?!?p> “這也就你們語文老師能讀得出來了?!?p> 街上的車開始緩緩流動。
“對了,美和子。”詩織踩著離合器掛起了檔,“你丈夫又開始不來接你了么?”
“他什么時候來接過我!”美和子撅起了嘴。
“他這段時間大概會比平常都要忙吧?”
“你怎么知道的?你老公跟你說的么?”
“新聞里不都說了么,首相來我們市了,幾乎全城的警員都被派去保護他了,我老公這兩幾天都沒辦法回家了。真搞不懂,大人物為了所謂的排場,就犧牲了那么多人的時間?!?p> “你說首相來我們這種鄉(xiāng)下做什么呢?”
“不知道,我老公告訴我,他要在城市公園演說‘生態(tài)保護’還有‘再生能源’什么的,他們政客的事我一點兒也不關(guān)心。你丈夫可是局長誒,他沒跟你說什么嗎?”
“他呀?已經(jīng)兩周都沒回家了,更別說和我說話了。”
“哦,好吧,可憐的美和子?!?p> “你剛剛說首相是來演說的?可是,演說也沒必要來專程跑來我們這個小城市演說吧,還真是奇怪?!?p> “你這么一說也是誒,大概首相會在全國巡回演講吧,我們這里是第一站,這也有可能的,是吧?”
“也許吧?!?p> “既然我們今天都要回去享受‘單人晚宴’的話,要不,今天你陪我去商業(yè)街逛逛吧,我上次看到一款眼霜,除皺紋效果特別好哦!”
“嗯……好吧,反正明天也是周末。晚飯我請啦!”
本該在十字路口直行去美和子家里的,兩個人臨時決定去shopping,詩織打了方向盤,左轉(zhuǎn)開往了商業(yè)街。
詩織打算去吃炸雞和漢堡,可美和子擔(dān)心高熱量的東西會使自己發(fā)胖。即便詩織說“過會兒還要大費腳力,沒有體力可不行”這類的話,美和子還是有些疑慮。
“放心吧,這些卡路里,大概走一公里就可以消耗?!?p> “你可別騙我哦。”
“這可是通過科學(xué)計算得出的結(jié)論?!痹娍椀恼Z氣似乎在給學(xué)生們上課,“炸雞的卡路里相對高一點。但是雞胸肉含的脂肪很少,可樂也是沒有脂肪的。你想,過會兒我們可是要……”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們?nèi)グ?,說好了,我請?!币苍S詩織的那句“科學(xué)計算”成了一劑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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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后,二人沿著商業(yè)街閑逛,最終在一家叫“Shampoo”的時尚品牌店駐足。
美和子在一件白色長裙前停下了腳步——因為這禮服讓她想起了自己的新婚之夜。并不是因為這件禮服是多么潔白多么像自己當(dāng)時穿的婚紗,而是這禮服泛起了白色光芒刺眼而虛幻,讓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甲斐玄。
有多少男人在結(jié)婚第二天凌晨就回去工作了?美和子這樣問自己。
眼前的禮服越來越模糊。
“您好,您真有眼光!”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讓美和子回到了現(xiàn)實。
“我叫土屋明雄,是這邊的經(jīng)理。小姐,您看中的這款裙子可是相當(dāng)符合您的氣質(zhì),我想您男朋友也會特別喜歡您穿上它的?!?p> 小姐?男朋友?大概只有為了推銷產(chǎn)品的店員才會這么叫自己吧。
“唔,我結(jié)婚了,不好意思。”美和子一時并未想到如何回復(fù)這個叫土屋明雄的人。
“哦?那看起來真的不像啊,小姐,額,不,女士,您要是不說的話,沒有人會覺得您是已婚人士吧。我跟您說,這條裙子的材質(zhì)是采用純蠶絲……”
“美和子,我們?nèi)ツ沁吙纯纯窗??咦,怎么你要買裙子么?”
詩織的呼喊打斷了土屋明雄的介紹。
“真不好意思,我和朋友一起來的。我沒有打算要買它?!?p> “喔!是這樣啊?怪我沒說清楚,女士。我是市場調(diào)研的經(jīng)理,我只是想討教一下您對這條裙子的看法,并不是想推薦您把它買下來。因為客戶對產(chǎn)品的意見對于我們來說非常重要?!?p> “很漂亮。”美和子點頭說著。
“在我看來也就那樣?!痹娍棽逶挼?,“現(xiàn)在的女孩子很少會喜歡白色?!?p> “哦?是這樣么?”明雄一臉驚訝,“真是沒想到啊!”
“白色給人的感覺太單調(diào)了?!痹娍椇敛恍揎椀卦u判著。
“您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么,女士?”明雄轉(zhuǎn)而問美和子。
“我吧,只是覺得白色有些刺眼?!?p> “哦?刺眼?”明雄是第一次聽到客戶對裙子會有這種評價,無奈地笑了笑。
白色之所以是白色,是因為什么呢?
只能反射紅色光的物體,它便是紅色的;只能反射藍色光的物體,便是藍色的。當(dāng)物體能夠反射所有七種色光時,它并不是色彩繽紛的,而是——白色。
有時候,白色象征著圣神,純潔。而有的時候,白色卻有有著另一種象征——威脅與恐怖。
“謝謝送我回家,詩織。”
“別這么客氣啦,甲斐老師,晚飯還不是你請的嘛。”詩織眨了眨右眼。
“上我家坐坐吧?!?p> “不了吧,天也不早了?!?p> “明天反正也是周末,那就,住我家唄。哎,反正我倆回去都是一個人。”美和子嘆了口氣。
“唔,這樣的話,也好吧,但愿你的茶道手藝和你的語文一樣出彩哈哈哈?!?p> 詩織熄了火,拉起手剎,跟著美和子有說有笑地上了樓。
“話說,自從你搬了家,還沒來你家玩過呢?!?p> “是吧?今天不就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了嗎哈哈哈。”
“不過你放著別墅不住,跑來這里住公寓,也是有夠奇怪的。”詩織不解。
“這個,說來話長?!?p> “哦,那我就不打聽了,我說,今天的收獲還不小??诩t就不說了,那款眼霜差點就賣完了。要不是我們?nèi)サ眉皶r……”詩織停了下來,她發(fā)現(xiàn)美和子愣愣地站在門口,臉色慘白。
“怎么了,美和子?!痹娍棑u了搖她的肩膀,“你沒事兒吧?”
美和子無力地抬起手指著門口,她的聲音極為顫抖:“信……信……又一封。”
一個白色的信封,靜靜躺在門口的地毯上。
是的,白色的信封,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