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上，奴……我不識字。”喬嬌老實巴交地回答道。
“可會女紅？”
“回王上，只會一點拙劣的鄉(xiāng)下縫補。”
王上一雙狐貍眉目，此刻靜靜望著她。倘若沒有那場戰(zhàn)役，倘若不曾有過那段顛沛流離的童年歲月，這丫頭今日肯定和望京那些貴族少女一樣，舞文刺繡，輕吟小詩，飛花弄月，霓裳起舞，好不快活！可惜一切都不一樣了，十六年明珠蒙塵，這場人生的陰差陽錯，導(dǎo)致她未曾受過禮樂熏陶，鄉(xiāng)下田園的日子根本與她本身的高貴命格完全不沾邊。
“阿娘生時極尊容，出入羅幃錦障行?！蓖跎辖蛔∫鞒隽艘痪湓?。
“嗯？”喬嬌眨眨眼，“王上有什么吩咐？”
“朕……朕只是一時忘記了，你并不曾識字讀書。這句詩詞來自咱們遙遠的宗主國，那里曾經(jīng)有個鼎盛的王朝叫唐，誕生過很多文人墨客，留下了許多千古傳頌的名篇?！蓖跎闲χ粗鴨虌?，“你上來幫朕研磨吧?！?p> “是?！?p> 喬嬌輕輕將紅袖挽起來，以前挽袖子皆是在綠蘿江畔洗衣服，此時居然挽袖給當今王上研磨，對于她來講簡直像做夢一樣不可思議！
這種命運的斗轉(zhuǎn)星移，直接原因就是因為邂逅了景姚，是他用脹滿肌肉的有力臂膀把喬嬌拽上馬背，一路奔赴到了望京大都，也不知此刻景姚在干些什么。他已經(jīng)霸道地欺負了自己，奪走了她的初吻和一顆少女情竇初開的芳心，喬嬌在內(nèi)心世界里已經(jīng)將他認定為此生非他不嫁的男人了，這個男人現(xiàn)在牽動著她的心。
“你發(fā)什么呆呢？”王上抬頭望著她。
“王上……我沒有發(fā)呆啊，”喬嬌臉瞬間紅了，“我斗膽想請問您，剛才那句詩是什么意思呢？”
“你想知道？那朕不妨便告訴你，剛才那句詩的意思是，你阿娘生前極其尊貴雍容，也有驍勇英氣的一面，她出門通常騎馬，但按照禮俗，不能把容貌展示給大街上的人，所以有隨從在四周用竹架挑著輕紗障幔遮擋，就連例行公事盤查的官吏，也不敢輕易揭開她的障幔?！蓖跎橡堄信d趣地看著她，原來看美女的滋味如此美妙，簡直千金不換，段玉潔可真給世間留下了一個小美人兒。
“我明白了，謝謝王上?！眴虌捎值皖^研磨，她的劉海垂下來，仿佛二月飛舞的柳葉，王上禁不住看愣了，問道：“你可否能憶起你娘親？”
當聽到“娘親”這個詞的時候，喬嬌明顯頓了一下：“回王上，我從小沒有父母親人，我家是逃難來到玥江城，雙親很早便去世了，我一直是吃村子里百家飯長大的?！?p> “那你的確是個可憐的姑娘，讓人憐愛?！蓖跎习咽种械拿P放下，發(fā)自肺腑地感嘆道。
喬嬌注意到王上生就一雙極為好看的雙手，十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
“王上您是九五至尊，自然不太能知道我們普通農(nóng)戶的辛苦，我出生在貧苦人家，很多事情是我從小就必須面對承受的?！眴虌煽粗跎闲淇谟媒鸾z線繡制的狐貍紋樣，從心里贊嘆王室裁縫的巧奪天工，上錦生活，這是她從來都不敢想象的。
“王室貴族基本都過著焚詩煮酒的生活，肯定是沒干過農(nóng)活的，你經(jīng)常干農(nóng)活么？”王上問道。
“嗯，我孤身一人，家中的幾畝薄田租出去了，如果不靠做些營生的話，租成根本吃不飽飯，所以每逢初春時節(jié)，我都要上倉岱山采集冬蕈，拿到集市上換成銀兩，每天還要做很多船點，拿去碼頭賣給裝卸貨物的船只工人們果腹，再加上村里人對我的照顧，我便活了下來?！?p> “朕知道你的經(jīng)歷了，可惜你們村子里的人都死難于玥江城天災(zāi)，”王上重新提筆畫畫，“不然朕肯定會下令，好好封賞他們?！?p> “父王在這里有閑情逸致畫畫呢！”不見其人，先聞其聲，清脆爽朗銅鈴一般的笑聲傳來，“我來看看喬嬌?！?p> 喬嬌抬頭往殿下望去，果不其然是九公主，她今天心情似乎格外不錯，身著華貴的絲綢錦緞五彩夏衣，脖子上掛著寶石項圈，整個人靈秀剔透，顧盼神飛，特別是她那雙狐貍眼睛，配上吊梢眉，簡直和王上一模一樣，怪不得王上對九公主格外疼愛。
“父王，快讓嬌嬌停下吧，總是研磨，手腕子容易酸疼?！本殴飨窈粯訐渖蟻恚话褤屜峦跎鲜种械拿P。
“若盼怎么知道研磨會手腕疼痛啊？”王上笑道。
“因為我給云南侯研磨研的時間久了，手腕超級疼?！熬殴髂樇t了。
喬嬌真是非常佩服她，喜歡云南侯就勇敢承認，恐怕沒幾個姑娘能做到如此直率爽朗。同時她也從心里羨慕楊寬能被這樣一位純真善良的公主愛慕著。
“父王這里好生熱鬧，”六公主進來了，她的音色有股脂粉堆里少有的英氣，“若菲給父王請安了?！?p> “六姐姐好。”九公主收起了笑容，她不喜歡無雙若菲，不知因為她是徐杭貴妃的嫡親女兒，還因為無雙若菲在王宮里本來也沒什么人緣，反正九公主覺得和這位姐姐聊不來，她整個人冷冰冰的，像個冰坨一樣拒人于千里之外。
六公主此番來御書房的目的，就是為了看看景姚迷戀的女子到底長得有多美，現(xiàn)在她看到了，心頭不免充斥著酸味燃燒的火焰，一雙手悄悄攥緊了拳頭，可她表面上并不動聲色，所謂喜怒不行與色，六公主年紀輕輕便能做到這一點。
“若菲來了?！蓖跎咸а劭粗鳎半抻泻镁脹]見到若菲王兒了?！?p> “父王，”六公主道，“女兒最近從天朝上國贈與我國的珍品庫里尋得兩枚金薰球，特意拿出來賞玩一番，用小香丸在碳餅上慢慢燃燒來發(fā)香，把金薰球放進被子里，或懸在房間里，芳香四溢，于是特命工匠拆開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發(fā)現(xiàn)球里有個小缽可以始終保持平衡，香料不會灑出來，我命宮人仿制出了一批金薰球，想贈送給父王及各位娘娘。”
“甚好?！蓖跎喜[起他的狐貍眼，無雙王室里，只有六公主沒有繼承這雙邪魅狂狷的美目，她母妃出身心計過人的徐杭氏族，她又生得如此獨一無二，王上心中一直在默默關(guān)注著這個女兒的成長。
“不知這位是……？”六公主看著喬嬌，試探地問道。
“回公主，奴婢喬嬌，是新來的御前女官?！眴虌哨s緊答道。
“朕已經(jīng)吩咐下去了，喬嬌可以不用自稱奴婢?！蓖跎隙⒅?。
看著王上這般態(tài)度，九公主心里不禁打鼓：喬嬌生得這么美，身材又脫俗，看來怕是以后宮中又要多出一位母妃了！上次在月仙居吃飯時，自己看得清清楚楚，景姚那么中意喬嬌，又不顧貴族傳統(tǒng)向王上求娶這個平民女子，而此刻她卻在父王身邊伺候，景姚怕是要傷心壞了。
一轉(zhuǎn)眼到了盛夏，喬嬌已經(jīng)在宮里已經(jīng)個把月余，也逐漸適應(yīng)了王宮生活，大太監(jiān)王休與她關(guān)系不錯。
王休是心明眼亮的人，知道喬嬌不可能一直為御前女官，肯定會有一個不錯的安置，和她走得近點也無妨，說不定以后還能用得上這丫頭，故而對她格外關(guān)心。
隔著一道厚重的宮墻，景姚在外面的日子自然是相思成疾。
他每日寅時起床，趁著天不亮就用完了早飯，然后親率部眾沿著環(huán)城狐林巡視一圈，卯時前往營地獵場操練那支赫赫有名的虎頭軍部隊，直至午時結(jié)束。隨后和軍營眾將士一起吃午飯，未時聽取軍中將領(lǐng)的邊請匯報，并制定下一步備戰(zhàn)計劃，檢查軍需庫，城門關(guān)閉前抽查大都防務(wù)，申時往后，結(jié)束了一整天軍務(wù)的他要上街巡視一圈，然后就是對喬嬌的思念。
這種相思瘋狂增長，導(dǎo)致他看哪個女人都不順眼，幾乎推掉了所有的酒席應(yīng)酬，慕容碧云專門準備了很多次酒會，想為他稍微舒緩心情，可景姚一次都不曾赴約。
“派去玥江城的人已經(jīng)查訪完畢回來了?！本耙ψ趶d里和慕容碧云說道，此時已是盛夏午后，花廳里準備了冰塊，飄著絲絲涼意。
“可有消息？”碧云關(guān)切地問。
“并沒有找到活口，想來孫夏美一家確實已經(jīng)死難了?！本耙@了口氣。
碧云心里特別壓抑，畢竟對孫夏美驚鴻一瞥，本是個如翩翩彩蝶般晶瑩剔透的美麗姑娘，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真是桃花落泥。
“那嬌嬌可曾知道？”
“嬌嬌？”景姚無奈地苦笑了，“自她進宮，我至今一面都沒見過她。”
“進宮也未曾見過？”
“進宮幾次都錯過了，王宮森嚴，更不可能傳上一句話?！?p> “這么下去也不是個法子，過一段時間就是每年一度的夏日圍獵盛會，那時你便可見到她了，”碧云抬頭望著窗外，“今年姐姐也會回來……”
“碧沉真能回來？那太好了，你們姐弟終于可以見上一面！期待圍獵時能和喬嬌見上一面，除卻如此，恐怕我只能夜探王宮了?！本耙粗淘啤?p> “你都一個人打光棍這么些年了，也不差這段時間啦，再等等。”碧云擠眼睛笑道。
“我沒和你打趣，我真的要夜里去一趟王宮，不見她一面，我心里難受。”景姚的雙拳搭的腿上，他的腿特別長，足蹬草原軟皮靴子，很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