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不問按指點,劃舟至一僻靜處。張魁見已到地方,吩咐不問靠左側(cè)停船,不問照作。
韓蓮生打量四周,蘆葦密立,甚是疑惑。
張魁見狀,并未解釋,吩咐上陸,一行人照做。
趙珂登陸地,轉(zhuǎn)身欲拉韓蓮生上岸。
“先生,小……”他見謝卓昭先自己有了動作,便收了后語,酸了一句,“真父子情深?!?p> 謝卓昭聽聞,瞟了趙珂一眼,并未接腔。
韓蓮生聽出語中諷意,皺了下眉頭,甚感無奈。
“趙珂,此乃父輩祖上之約,不可違,非我等所愿?!?p> 趙珂聽后,自覺失言。
“小生失言,先生莫怪?!?p> 韓蓮生小聲呵斥謝卓昭一句。
“自己人面前,你何必如此?”
謝卓昭聽后,冷笑了一聲。
“自己人?爹爹真是好友遍天下。”
張魁越聽越累,知趣帶人遠(yuǎn)走了幾步。他撥開蘆葦,一深水洼現(xiàn)于人前,一舟浮在正中。
停船之處,選得不可謂不妙。
不問嘆道:“我這常年漂在江上的,也未留意到這么巧的駁船地。張頭領(lǐng)有心了。”
張魁擺了擺手。
“過獎了,就是巧了?!?p> 說罷,他便領(lǐng)著手下三人拖船去了。
等張魁與手下三人歸,只見不問與趙珂,順口問道。
“蓮生呢?”
趙珂指了指遠(yuǎn)處。
“與他那好兒子密語中?!?p> 張魁嘆氣。
“小玉生,你生得這是哪門子氣?”
“不知?!壁w珂沒好氣答曰,“張頭,見他那樣子就氣不打一出來?!?p> 張魁后方三人,連連點頭,深感贊同。
“老大,那俊生確是氣人?!币蝗苏f道。
張魁一皺眉,瞪了那人一眼,那人立馬收了聲。
“即便如此,你們也不該明著來,蓮生是客,他的人咱們應(yīng)該給足臉面?!?p> 張魁說罷,四人沉默不語。
不問笑,補(bǔ)了一語。
“那少門主其人并不一定如你們所見這般招人厭棄?!?p> “不問叔,您所言何意?”趙珂問道。
“問你們家先生去?!辈粏栃Υ稹?p> 遠(yuǎn)處,蘆葦深處,韓蓮生正與謝卓昭交托要事。
“小師兄,你當(dāng)真要放紫煙走?”
韓蓮生微微點頭。
“劉姑娘出身本貴,家道中落,流落市井,實屬無奈。其父有功于朝,助她理所應(yīng)當(dāng)。給她錢財,無疑于羞辱。與她有親的夫家,鼠輩也,讓她藏身浣紗樓,不過權(quán)宜,我從未生過招她入門之意。她為我韓家做事過百,于情于理,當(dāng)放她自由?!?p> “放她也無妨,只是這浣紗坊少了搖錢樹,師叔祖能樂意?”
“就是他的意思。”
“哈?他真是好心?!敝x卓昭臉有遺色,“一代佳人命隕江中,可惜啊,可惜?!?p> “著實可惜?!表n蓮生笑著附和道。
“小師兄,你此去西北,路途遙遠(yuǎn),多多寫信,一字也好,不然卓尚必?fù)?dān)心?!?p> “你就不惦記我?”韓蓮生問道。
“兒子怎么敢不惦記爹爹?”謝卓昭戲謔后,換了正經(jīng)臉色,“我只是信得過蘇師兄。”
“蘇哥哥確實可靠。”
說罷,韓蓮生從袖中拿出一枚金燦燦的令牌。
這金牌正面單刻一韓字,背面雕蓮,栩栩如生,底部墜一蛇形玉佩,甚是別致。
“你與卓尚此次下江南盤賬盤需細(xì)致些?!?p> 謝卓昭收下令牌。
韓蓮生看他將令牌揣好,沉吟半天后,嘆氣。
“卓昭,要緊的人務(wù)必握在自己手里,不行的,換,不必顧舊情。再者,多用謝家的人?!?p> 謝卓昭一愣。
“小師兄,你當(dāng)真?”
“當(dāng)真。”韓蓮生點了下頭。
“秀蓮爹去得突然,師父任性,撒手歸隱。韓家家主與千機(jī)掌門之位,本就不是我與少爺該接手的。叔父這脈,動不得,分家那支,信不過,主脈各路,自家小算盤打得那叫一個漂亮,用不得?!?p> 韓蓮生嘆氣。
“韓家老老少少百余人,竟無一人可用?!?p> “難為師兄了?!?p> “怪我貪心?!表n蓮生苦笑后,問道,“京里局勢如何?”
“吃緊,小師兄你離京后,掌門師父那邊盯梢的更多了?!?p> “林師傅的人?”
“是?!敝x卓昭冷笑了一下,“查不到一丁點底細(xì),暗衛(wèi)無疑?!?p> “那不妨事。陳王最近如何?”
“沒動靜?!?p> “哈?!表n蓮生冷笑道,“真耐得住性子,看來我低估此人了。”
謝卓昭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哼,陳王那個草包僅僅是聽話而已。”
“能聽進(jìn)善言也是長處。”
謝卓昭冷冷看了韓蓮生一眼。
“欲除您而后快的人您都能說好話,爹爹您啊,高風(fēng)亮節(jié)。”
“卓昭,你這嘴當(dāng)真不饒我啊?!?p> “這可都是爹爹您教的。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師兄,您啊,好爹?!?p> 韓蓮生深深嘆氣。
“你何必這樣氣我?”
“下次再見不知何月,我得把這嘴癮過足了?!?p> 韓蓮生看謝卓昭理直氣壯的神情,深感無奈。
“好好好。”說罷,韓蓮生忽想起一事,他輕輕敲了下自己的頭,“看我這記性,卓昭,你若換了人,記得跟青城打招呼。少爺那邊可以不說無妨,但休要讓陳家多心?!?p> “這事你大可更放心?!敝x卓昭訕笑著,搖了頭,“陳家,誰都惹不起?!?p> “你知道就好?!表n蓮生低眼看著地面,左手下意識握了下拳,“幫我給青城捎個話,一切順?biāo)?。?p> “嘿嘿?!敝x卓昭壞笑道,“你呀,自己說,我可不代勞?!?p> “罷了罷了?!表n蓮生不知在跟誰賭氣,喃喃自問道,“何必多此一舉?”他抬起左手,拍了拍謝卓昭肩頭。
“走吧,張魁他們等得有些久了?!?p> “小師兄,你這一遭圖個什么?”
“咳,就是趕巧了,鬧出點動靜,攪攪渾水,真能讓那鐵板一塊的朝堂有一丁點變動,就不算白忙活?!表n蓮生壞笑了一下,“順便報下冀國婦人當(dāng)年潑墨之仇?!?p> “跟婦人較勁,小氣!”謝卓昭臉上略有嫌棄之色。
“商人,自然要錙銖必較。”
說罷,韓蓮生邁步往回走去,謝卓昭跟在他身后,兩人走的極慢。走了五步不到,韓蓮忽又想起一事,順口問了一句。
“卓昭,幾條尾巴?”
“四條。”
韓蓮生聽后,一皺眉。
“除了陳王和林師傅這兩路,剩下那兩路的來頭,可打聽出了什么?”
“一路查清了,王府舊人,不知從哪里請來了一位江湖俠士,那人武功不濟(jì),輕功卻甚佳,堵他有些費(fèi)事?!?p> “王府的人,想了無傷我之意。”
謝卓昭點了下頭。
“確如小師兄所言。那人還幫襯了咱們幾次,我就自作主張,放著沒管。小師兄,給他交點底如何?”
韓蓮生搖頭。
“局勢不明,不便多語?!?p> “讓他回京給舊人們抱個平安?”謝卓昭問道。
韓蓮生站住,稍加思索后,皺著眉頭搖了下頭。
“不必,他們要踏實了,官家難免生疑。不過此去西北,這位俠士就別再跟著了,派人給他添點堵,引到岔路上去。交代下去,千萬別傷著這位義士。”
“那是自然。”
“那一路呢?”
“那一路就奇了,只是跟著,全無動作,行事風(fēng)格與暗衛(wèi)相似,原以為林師傅的人,后發(fā)現(xiàn)不是。”
“噢。怎知不是?”
“我記得小師兄你說過,林師傅多用河北河南人士,手下人偶然聽得他們方言對話,像是蜀中方言。一人也就罷了,多人就怪了?!?p> “蜀中?”韓蓮生念叨了一遍后,突然笑了起來。
“小師兄,你笑什么?”
“笑自己蠢笨。卓昭,你我分別之后,跟卓尚一起,幫著師叔,把陳王的人打凈之后再上路?!?p> “好,早想清了他們?!敝x卓昭不自覺笑了一下,隨后問道,“暗衛(wèi)和怪人那路呢?”
“陳王的人清了,暗衛(wèi)自然不會再跟著。至于那路,不妨事?!?p> 謝卓昭看韓蓮生底氣十足,笑曰:“噢,小師兄知他們的底細(xì)?”
“叔父的人?!?p> 謝卓昭聽后,大惑不解。
韓修明與小師兄這個主脈養(yǎng)子確沒理由親近,看小師兄不順眼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他真沒下黑手的必要。今非昔比,他韓修明作為韓家族長,現(xiàn)下,讓小師兄卷鋪蓋滾出韓家,不過幾句話,這樣繞圈子圖個什么?
韓蓮生見謝卓昭臉有疑惑之色,笑著解釋道:“他派人為保我的性命,我活著對貴人有利?!?p> “貴人何時與他有交?”謝卓昭問道。
“非也,貴人與他無交,不過叔父一故人確承過貴人的恩情。叔父那人,正人君子,念舊情,收人恩惠,必當(dāng)傾盡所有相報。不然我也不至于得罪他。”
韓蓮生說著苦笑了下。
“小師兄,你怎么得罪了韓師叔?”
“陳年舊事。為了掏官家歡心,接了個不當(dāng)接的差事?!表n蓮生嘆了口氣,“當(dāng)時年少,心浮氣躁?!?p> “切!”謝卓昭白了他一眼,“爹爹,您貴庚?”
“你休要打趣我!”
韓蓮生不耐煩地白了他一眼,謝卓昭見好就收,不再言語。
走了百步余,二人回到原處,張魁等人,等候多時。
謝卓昭直接登上不問的船,坐穩(wěn)以后,瞟了趙珂一眼,趙珂回瞪了一眼,兩人暗自較勁。
“不問,勞煩你走一趟,送卓昭回去?!表n蓮生吩咐道。
“先生,您生份了?!?p> 說罷,不問撐船離去。
目送兩人遠(yuǎn)去后,韓蓮生并不看腳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坐下,他就悔了。
此乃濕地。
張魁本想告知,出聲之前,人已經(jīng)坐下了,只得作罷。
“張魁,歇會兒,累了?!?p> “病西施”有多柔弱,在場眾人心知肚明,只得順了他的意。
貨已到手,又何必著急。
張魁一步下船,半蹲在韓蓮生身邊,指著韓蓮生左眼說道:“花花了。”
韓蓮生下意識拿左手摸了一下,沾了一手顏色,他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絹帕。
張魁看到后一皺眉,這絹實不像公子哥的物件,材質(zhì)上乘,刺繡實是拿不出手,針腳歪歪扭扭,自己妹妹十歲的女紅比之,強(qiáng)上幾分。
“女兒繡的?”張魁指著問道。
“我并沒娶親,哪來的……”
韓蓮生此時看到了手中絹帕,他訕笑了下,一把將絹帕塞回袖中,又抽出了一條。
張魁看后,微微蹙眉。
此處必有典故!
韓蓮生拿著絹帕欲擦掉眼角畫,相反越擦越花。張魁本想就著絹帕再追問幾句,看韓蓮生越忙越亂,實是著急,就奪過了手絹。
“少爺,還是我來吧?!?p> 張魁身體前傾,將手帕放入江水中浸濕,撈出后,擰了一下,對著韓蓮生的臉像擦船板擦了起來。
“張魁,輕點!”
“嬌氣!”張魁語氣中透著嫌棄,“好了,這下干凈了。”
韓蓮生連連皺眉,一想到還要與這莽夫再同行月余,他只覺前路灰暗。
“先生,你干嘛要在臉上畫畫啊?”
韓蓮生抬頭看了眼說話人,認(rèn)出了此人。此人名叫朱全,船上朱家兄弟中老幺,年歲尚小,與趙珂一樣,未及弱冠之年。
“學(xué)我父,討彩頭。”
“先生的父親想來必是德高望重,才華橫溢,文采斐然?!壁w珂說道。
“確實如此。”韓蓮生點了下頭。
“那韓老先生為什么要在臉上畫畫?”朱全又問。
“就你話多!”朱全身旁人呵斥他道。
“四哥,我這不是好奇嘛!”
“朱喜,不必如此?!?p> 朱喜一愣,隨即心頭一暖,自己只給韓先生報過一次名,打過一次照面,韓先生還記得自己,實在是難得。
韓蓮生笑了下。
“朱全,這事說來話長,聽我慢慢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