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的帝京構成很是有趣,像歷來大多數的都城一樣,也都是有規(guī)矩方圓的。帝京的中城,也就是皇城,是皇上、太后、皇后娘娘和各宮妃嬪所住,諸位皇子未成年之前也住在皇城之內,長成人后也都開府離宮。北城就是諸位王公大臣權貴們所住之地。西城從來都是皇室園林所在之處,再加上西鳴林外坐落著的普照寺,更使得西城變成了佛光圣地。東城自前朝以來就是商賈聚集之處,因臨近東城城郊外的海運港口,故而買賣興盛。而南城因皇家設立的學子苑在此,便聚集了大量的士林學子和各位大家?guī)熣撸詴x國讀書人皆夢想前往此處求學。而南城興盛一時不僅是學子眾多,還有沿著小洞庭湖而建的許多煙花教坊之處,引得風流人物也在此流連。
自然公孫太尉的府邸也是在這北城最為繁華的地方。說起這公孫衍太尉,應當是當今朝中一時無二的人物。公孫世家是江北最大的世襲家族。他的胞姐是當今太后娘娘,他就是當今皇上的親舅舅,同時公孫太尉也是三公之一,掌握國家兵權調度,位極人臣,風光無二。他的孫女公孫妙更是被人稱為“大晉第一才女”,四歲能詩,七歲能文,師從江南名師魏無忌,彈得一手妙音好琴,天下無雙。此女更是熟讀百家文章,常與其父門人以詩文相較,不落下風。相傳容貌清麗脫俗,行住坐臥皆有大家風范,若不是自幼便被認為是下一任“后位”的人選,定是各家高門公子的良配之選。
在這太尉府外不足百米,有一家酒樓,名叫百客軒,乃是公孫太尉出資所建,意為“廣聚天下門客,眾采百家之長?!?。百客軒有個規(guī)矩,凡是來此之人,若能有一技之長,得公孫太尉賞識,便可在百客軒住下,供以吃住,命為公孫門客。自然天下有志之士皆愿一試身手,而今百客軒也是——門庭皆熱絡,往來盡英才了。
不過,此時吸引姚英和洛玉書驅車來此的,卻是為了百客軒的一道菜——蟹酒釀。
這原是一道失傳的仿古名菜,本是早已失傳近百年,無意間叫一位姓朱生的讀書人在一本古籍中找到,朱生不會做菜,可他娘子卻是廚房里的一把好手,仿著書中所記錄的方法,做出了這道頗為鮮美的蟹酒釀。而朱家娘子,竟憑借這道菜,被請到了百客軒做了門客,專門負責廚后工作。連公孫衍太尉大人品嘗過都說:“此釀而后,再不品蟹?!?p> 洛玉書把馬車停在了百客軒門口,敲了敲車門,道:“到了?。】斐鰜戆?!”
姚英應聲將頭伸出車門外瞧了瞧,看著百客軒人來人往的熱鬧樣子,不禁感嘆道:“這京城人都說——寧可百客軒中坐,不去功名朝上郎??催@里這樣多的奇人異士,還真是叫人不禁佩服這公孫太尉的手段!聞名不如見面,咱們今日就去見識見識!”說罷,便跳下了馬車,二人將馬拴在門外的馬樁上,便準備進去。可門口的小廝卻立馬將二人攔下。
“二位客官,您是自薦門人還是上門吃飯?若是吃飯,小店有規(guī)矩,若要入店,須得對的上小的出的對子才行!”
“哦?”洛玉書詫異笑道:“想不到這百客軒也不是百客皆可入內的?。 彼榱艘τ⒁谎?,看她饒有興趣的表情,心下一喜,道:“也罷!你說來聽聽!”
那小廝倒是恭敬地道:“二位客官放心,小的才識得幾個字罷了,也不會什么對子,很簡單的!”
“好哇,你說來聽聽?”
“嗯……”那小廝想了一下,突然靈光一現,說道:“想到啦!客官您聽好——山上古剎何時破?”
洛玉書聽了笑道:“你這哪里是對子?分明就是大白話嘛!”那小廝聽了也臉紅的說道:“客官您說的對,我啊真是只識得幾個字,掌柜的叫我在這兒出對子考人,真是難為我了!”
姚英卻搖搖頭,旋即說道:“門前枯木幾度春。怎么樣?店小二,我們可以進去了嗎?”說罷,便要抬腳進去,可那小廝卻又攔住了,道:“客官暫且稍等,我去跟掌柜的回個話,再請您進來!”
那小廝一溜煙地跑進屋內,留下二人等著,屋外的亭子里頭站著許多人,都不知為何總是眼神閃躲地盯著他們倆,姚英瞧著大概也都是等這進去的人吧。
“玉書,你看這些人,莫不是都來等著進去的?咱們這是要等多久???這些人總是盯著咱們看?!?p> 洛玉書卻不緊不慢地答道:“我們不一定要等很久的!你有所不知,這百客軒里啊分‘天地玄黃’四個等級的座位,這四個等級越是等級高的便越難進去坐,人自然也就越少。大概玄字號和黃字號的等的人居多,上次我來可是去的地字號的便不需要等位子了。他們盯著咱們,也無非就是好奇,想看看咱們能上哪個房間吧?!?p> 話音落下,那店小二忙跑了下來,大聲吆喝道:“天字四號房!兩位客官有請!”
門口那一群圍觀的人忽然嘩然一片,姚英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正想回頭瞧瞧,洛玉書卻頭也不回的拉著姚英便往天字房的樓層登上去。
二人被店小二引到了四層一處極為幽靜的房間,一進去倒有一股禪房的味道。進門后右手邊是一面畫著達摩祖師面壁的故事的屏風,繞過去可見一處竹制的桌塌,二人進去相對而坐,姚英便開口問道:“小二,你家的蟹釀酒可還有?”
“有,當然有!”店小二答道:“不過咱們家的蟹釀酒都是現做的,可能要等半個時辰,不知二位客官能否等得?”
姚英看了一眼洛玉書,見他點頭,便興奮地說道:“可以!給我們來個蟹釀酒!再加一壺雄黃酒!”
店小二趕忙去下菜,只留二人在屋內。洛玉書看著桌塌邊上半開半掩的窗口,窗外人聲依舊熙攘,不少眼睛卻往這天字四號房張望,不禁感嘆道:“沒想到今天竟同你進了天字號房間,看來以后不可小覷你了。”
姚英覺得甚是奇怪,一臉不解的表情看著洛玉書。
“你還真是不知道呀!”洛玉書拿起桌上的茶壺,到了兩杯香茶,遞給姚英一杯,道:“這百客軒建館以來,多少文人墨客能希望再此處得一青睞,每年大約也就只有三四人得以登入天字號房,你可知上次登入天字號房的人,乃是今年殿前春試的頭名,狀元郎謝昭明?!?p> 姚英恍然道:“難不成那些下面一直瞧著咱們的人,是覺著我會是來年殿試的狀元不成?”二人相視一笑,繼續(xù)品茶。
店小二先把熱好了的雄黃酒送了進來,笑道:“二位客官,咱們百客軒酒管夠,您盡管喝,沒了您只會小的一聲,給您再送!”洛玉書好奇問道:“若來的人只點酒,那你們這不是賠本生意了嘛?”
“客官您有所不知,這好處只有天字號房有!別處的客官都是點多少就是多少。我們掌柜的說,只要這天字號上頭有人坐著,一直在我這店里喝酒,那下頭來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只賺不賠!”說罷,店小二退了下去。
洛玉書到了兩杯,正要端起來飲,姚英道:“且慢!小心為好!”旋即拿出銀針試過,才交給洛玉書??伤麉s好似并不在意,只是微微笑了笑,抬手便飲盡一杯,不禁笑道:“想不到這百客軒的掌柜也是行商的一把好手!今日可是受教,受教……”
“玉書?”姚英打斷他,看著窗子外面,道:“你究竟為何去普照寺調查?你是否心中也有所懷疑的人?”
洛玉書沒想到姚英會如此單刀直入地問他,倒是叫他愣了一下。
“是啦是啦,我倒是忘了,你在我跟前一直是那個直來直去的英兒……也罷……”洛玉書無奈笑道:“這次的在普照寺的事情,事前我是有所耳聞的?!?p> 姚英一聽心喜,果然是有人預謀此事!
“我能告訴你的不多,你且姑妄聽之?!甭逵駮亠嬃艘豢诰?,繼續(xù)道:“你也知道南城的洞庭春是我名下的,就上個月,我聽那兒的一位姑娘告訴我,她的一位恩客醉酒后告訴她,他要在普照寺變個大戲法?!?p> “起先,我也并不在意??蛇@個月十五,我聽到你在普照寺的事,便暗中追查,發(fā)現了此人乃是八月份公孫太尉為賀太后壽誕,請入府中的戲班子里頭一名雜耍人,他的絕活便是——馴魚!”
洛玉書搖晃著手中的小酒盅,沉聲道:“這次祥瑞之事便是這人做下的!”
姚英聽罷,陷入了沉思,緩緩問道:“這雜耍人現在何處?”
“這也是我要去普照寺的緣故,這人不見了。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逃了,本想去普照寺看看有什么蹤跡可循,無奈什么也沒發(fā)現?!?p> 人不見了!這條線索也斷了,更是無從查起。姚英嘆了口氣,便舉起酒杯,對著洛玉書,鄭重道:“多謝洛兄!”便一飲而盡。
洛玉書再次為姚英斟滿酒,說道:“事已如此,你也不必太過憂心。如今朝局晦暗不明,自從今年春天皇上便常有病重不朝,到了如今這消息是瞞也瞞不住了。以太后、太子為首的公孫家和以二皇子、趙貴妃娘娘為首的趙家,暗地里在朝中結黨朋營,大伐黨爭,多虧了姚老相爺多方周旋,才使得朝局穩(wěn)定至今。可如今這事一出,姚相也難自證公允,往后若皇上對姚相起了疑心,那今后姚相受限,只怕黨爭更盛,國無寧日。”
姚英聽罷卻轉而一笑,道:“怎么你這個逍遙自在的大商人也開始關心起國家大事了?”
據姚英所知,洛家世代經商,在東海做海鹽生意起家,傳到了洛玉書這一代已經是第四代了。只是這洛公子卻并不只專注于海鹽的營生,十三歲便在姚英家里蹭吃蹭住,也不跟著姚相做個讀書人,倒竟是鉆營些賺錢的本事。這些年在京城,專門看什么賺錢做什么,布絹、煤炭、米店……凡此種種,近幾年還開起了青樓教坊,好不熱鬧。
“這經商之道更是要看清這世道變化才是!”洛玉書解釋道:“倒是你,如今這形勢更是要處處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