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百余號(hào)人？你是說，你們靈安寺居然慘遭滅門？”
枯木不答，眼淚大顆大顆涌了出來，一仰頭，一口酒猛地灌了下去。閑影見狀，一時(shí)也不知說什么是好。他坐了下來，也跟著灌下一大口酒。半晌，枯木靜靜問道：“若是你，你會(huì)怎么做？”
“我？”閑影沉吟了半晌，“師父已經(jīng)明令禁止尋仇，說明此事他早有預(yù)知。這就是一場(chǎng)有預(yù)謀的屠殺，說不定殺人者想要掩蓋一樁大秘密。而且，”閑影看了一眼枯木，“這秘密多半與你有關(guān)。”
“這個(gè)不難猜到。師父看來也是知道這個(gè)秘密的，只是他寧愿率眾赴死，也不愿意我參與其中。”
“男子漢大丈夫，豈可活得不明不白？不能尋仇，去把這個(gè)秘密搞清楚，總是可以的吧？”閑影站起，一腳踢翻了酒壇子，似是要發(fā)泄無數(shù)怒氣。
“對(duì)！大丈夫豈可這樣糊涂！師傅犧牲百余人性命，保我平安，絕不至于是為了讓我茍安一時(shí)，連自己師父究竟如何死的都不知道?！笨菽景喝坏馈?p> “那你準(zhǔn)備如何？”
“不知道，先喝酒再說。”枯木說著，又灌了一口酒。
“你師父平素可有什么人往來密切，可以供你一問的？”
枯木想了一想，“沒有，師父素日不大出門，平日就在寺里鉆研武功、佛法，沒什么交際。寺里非得有人出門應(yīng)酬的話，他都會(huì)讓靈慧師叔出面，自己極少參與。”
“哦，這么說，你師父身為一寺住持，卻有些刻意離群索居的味道？”
“師父性子隨和，跟我們一眾師兄弟平日里也是有說有笑的，沒覺得他離群索居。但此刻回想起來，”枯木不說話了。
“此刻回想起來，你師父的離群索居恐怕也是刻意為之，不希望有人知道他住在靈安寺?！?p> 枯木不答話，心里卻認(rèn)可了閑影的分析。
“我倒有一個(gè)想法?！遍e影又開了口。
“你說?！?p> “先是你在銘安樓被人下毒，之后便是靈安寺被滅門。你不覺得，這兩件事有點(diǎn)類似嗎？”
枯木點(diǎn)頭，“這兩件事都是沖著我來的，十有八九是同一伙人所為?！?p> “若真是如此，既然他們可以做一次、兩次，自然還會(huì)有第三次?！?p> 枯木聽了，想了一會(huì)兒，突然哈哈大笑：“枯木自懂人事以來，一直以為自己賤命一條，死不足惜，但求活得自在，便不虛此生了。沒想到居然有人為了區(qū)區(qū)在下的性命，不惜殺人下毒，看來我枯木的命也并非全不值錢啊?！笨菽菊f著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爸皇牵热欢际菦_著我來的，干師父何事？干師伯師叔們何事？干眾師兄弟們何事？為何要連累他們慘死？連具完整的尸首都沒有……”說到最后，枯木已經(jīng)是泣不成聲。
閑影站起，拿起隨身帶著的一支長(zhǎng)簫，放到了嘴邊。清越簫音在夜色中響起，似是給枯木下酒，不多時(shí)，他便醉眼朦朧，睡了過去。
轉(zhuǎn)眼便臨近銘安樓廚師大考的日子。枯木之前謹(jǐn)守出家人的戒律，不做葷菜，是以未能進(jìn)入三十人選，只能去做挑水雜役。如今，他既已還俗，不戒葷腥，一身廚藝不得施展著實(shí)可惜。于是，鮑師傅下令，準(zhǔn)許枯木參與廚師的最終決選。此次決選，沒有了外部的評(píng)委，閑影和鮑師傅住持全局。時(shí)間定在了十月初三，尚有七天時(shí)間供眾位考生準(zhǔn)備。
枯木這天下了工，正要去喝酒，卻被一人絆住了腳?？菽镜皖^一看，是小乞丐。多日不見，他還是那個(gè)老樣子，一身臟衣污褲，臉上也不甚干凈，見了枯木，便嬉皮笑臉地纏上來?？菽臼忠粨]，“走，喝酒去?！?p> “都這時(shí)候了，還喝什么酒？”小乞丐難得地一臉正色。
“不喝酒，那做什么？”枯木有點(diǎn)好笑地看著小乞丐。
“去后廚做菜啊。你不是不做葷菜嗎？最終決選肯定需要考你做葷菜的功夫，你可不能躲懶?！?p> “躲懶又如何？”枯木清淡一笑。
“銘安樓里高手如云，此次考生中也是藏龍臥虎，你若躲懶，多半考不上。”
“考不上又如何？”枯木又是一笑。
“考不上就很糟糕了，”小乞丐急得不知道怎么說才好，“你不是說要查出是誰下毒害你嗎？你是在銘安樓中的毒，如果不留在銘安樓，你怎么查案？”
枯木抬頭看天，又低頭看看小乞丐，不得不承認(rèn)他說得有道理。小乞丐見枯木心動(dòng)，便小心地拿過他的酒瓶子，“走，咱們回后廚做菜去?！?p> 枯木無法，只得跟著他走了。
就這樣，枯木跟著小乞丐回到了銘安樓后廚，開始試著烤鹿肉、悶獐子、做東坡肘子。做了幾天，小乞丐見他應(yīng)付廚房里這一堆葷腥之物已經(jīng)綽綽有余，又帶他上山，做了捕鳥的簍子，放入鳥食，捕了鴛鴦來做鴛鴦炙。
“枯木，你看這鴛鴦鳥，這么肥，烤來吃，放上佐料，一定香死人?！毙∑蜇ひ贿吪d高采烈地說著，一邊舉起一只紅嘴鴛鴦鳥，遞到了枯木面前?？菽厩浦@鳥，這鳥也瞧著他，不成想，一滴淚珠從鳥兒的眼中涌了出來。它抬起頭看向天空不知哪個(gè)角落，枯木也隨著它看過去，原來，枯樹林里，還有一只鴛鴦鳥看向了這里，依稀可見嘴巴呈黑色。
枯木接過這鴛鴦鳥，手一松，鳥兒便急急地往樹林里飛去。
“喂，枯木，你怎么把它放走了？”小乞丐急忙喊道：“你不做鴛鴦炙了？”
“要想勝出角逐，可以另想辦法。鴛鴦是忠貞之鳥，聽說一對(duì)鴛鴦鳥一旦定情，便至死不相離，豈可用作炙烤之物？”
小乞丐不再說話，先是看著鴛鴦飛走的方向，又轉(zhuǎn)過頭來，眼神幽怨地看著枯木，慢慢說道：“你說，咱們能做一對(duì)鴛鴦鳥嗎？”
枯木大樂：“咱兩要做鴛鴦鳥，除非你這小乞兒變作美嬌娘?！?p> 小乞丐繼續(xù)認(rèn)真地看著他，又說：“要是我變作美嬌娘，你就真的跟我白頭不相離嗎？”
枯木搔搔頭，笑了笑：“你這小乞兒，專說這些胡話。你好好的男兒身，如何變作美嬌娘？”
小乞丐不死心：“如果我可以呢？”
枯木無法，只得也認(rèn)真看向小乞丐：“如果你真的變作一位美嬌娘，我便娶了你，一世不分離，如何？”說完，大笑而去。小乞丐沒有像往常一樣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癡癡看著枯木遠(yuǎn)去的背影，臉上的神情似悲似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