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有鳳山

　　展家被左城主親自帶著暗榆司的捕快連夜抄了。

　　據(jù)城西一個(gè)賣布匹的大娘說，里頭抄出來的東西件件都能嚇?biāo)廊?，只是暗榆司為了避免引起城里不必要的惶恐，把消息給封鎖了。

　　有人問她，你怎么知道能嚇?biāo)廊耍?p>　　大娘神秘一笑，說：俺家相公親自搬得那些個(gè)物件兒，俺能不知道？

　　再追問時(shí)，這大娘卻緊抿了嘴，什么也不肯說了。

　　不管查出了什么物件兒來，展家前陣子那件滅門案經(jīng)暗榆司這么一查，翻案了。

　　什么展家三公子和管家私通，二人聯(lián)手設(shè)下毒計(jì)爭(zhēng)奪家業(yè)，全是展家二小姐展霞明陷害的。昨兒個(gè)晚上暗榆司去展府的時(shí)候，展霞明自知東窗事發(fā)，早早地便自己上了吊。據(jù)一個(gè)捕快說，左城主當(dāng)即就把她拖出去火化了。

　　畢竟是人家的家事，普通老百姓們也瞧不大清楚，因著展霞明這人平日里聲望也還不錯(cuò)，為人處世頗為仗義，聊及此事時(shí)都只說可惜了這么一個(gè)好姑娘，而后不再多言。

　　讓人頗為咂舌的是，風(fēng)靡一時(shí)的胡兒酒忽然被暗榆司全部繳了貨，一壇都不許在市面上流通了。前些日子剛花重金囤了一倉(cāng)庫(kù)的一個(gè)酒棧的小老板眼瞧著老婆本被捕快一壇壇的搬了出去，急得哭天喊地，在暗榆司門口罵了半天娘。

　　唐佛如得知后萬分感嘆，“幸好這陣子沒銀兩進(jìn)貨，外加上師父攔著不讓買，不然得虧到喝西北風(fēng)?！?p>　　這些都還算不上城里百姓們茶余飯后的主要談資，最叫人摸不著頭腦的便是這個(gè)憑空冒出來的“左城主”。

　　“什么左城主，有了左就有右，右城主又是誰？”

　　“你這榆木腦袋，人家姓左！”

　　一聽到此話，將腳踩在凳子上喝了半天悶酒的張懋憋不住氣了，猛的將桌子一拍，啐了一口，罵道：“姓個(gè)屁的左，人家姓趙！姓趙名春，城東開豬肉鋪?zhàn)拥哪莻€(gè)屠夫！”

　　在青葵賣了三十年的趙屠夫，和和氣氣的，除了殺豬以外最愛干的事兒就是看美人兒。

　　現(xiàn)在有人突然說，這廝是城主。

　　這事任誰都反應(yīng)不過來，更何況是成日和他廝混在一起的張懋。

　　張懋喝了一杯又倒一杯，心里有苦說不出，滿腦子都是以前和趙屠夫喝酒時(shí)說的那些混賬話。

　　倒霉玩意兒，誰腦子沒毛病會(huì)以為這人是城主？

　　此事一傳出來，除了玄稚以外，幾乎全城都炸了鍋。

　　說來說去，這趙春還是蠻涯人，原本在蠻涯也擔(dān)著不小的官兒。

　　青葵歷任素來都只有一個(gè)城主，而且都是地地道道的青葵人，血統(tǒng)純正得很。

　　后來云河想要把青葵占為己有，蠻涯自然也不甘示弱，兩方的勢(shì)力在青葵明爭(zhēng)暗斗了多年，倒真把正兒八經(jīng)的青葵城主給擠了下去，干脆分了個(gè)左右出來。

　　只可惜，趙春幾十年如一日地向著蠻涯，宋長(zhǎng)云卻不然。

　　展家一被抄，宵禁立馬就取消了。

　　牧花樓的東家自是高興得合不攏嘴，這勞什子宵禁一搞，整個(gè)青葵城損失最大的就是她。如今這玩意兒取消了，她一高興，今兒個(gè)晚上全場(chǎng)讓利三成。

　　這利直接讓得顏儒胥動(dòng)了心，扯著寧知游和玄稚便要去。

　　寧知游拗不過他胡攪蠻纏，只得同意。

　　玄稚原本便是個(gè)浪蕩公子哥兒，前陣子因著唐佛如收斂了一些，如今沒了束縛正好，便也答應(yīng)得頗為爽快。

　　眼見他們?nèi)斯醇绱畋车爻隽碎T，重毓和溫時(shí)喬也按捺不住了，約著便要出去賞花燈，見一旁的唐佛如頗有些魂不守舍，便強(qiáng)拉著出了門。

　　顏儒胥三人一進(jìn)了牧花樓，一群鶯鶯燕燕便嘰嘰喳喳地?fù)砹诉^來，顏儒胥和玄稚一人摟兩個(gè)，美滋滋地上了樓。

　　走到一半，顏儒胥忽然想起還有一個(gè)寧知游，他回頭看去，冷不丁瞧見那書呆子和木頭一般呆杵在門口，拍了拍玄稚，忙招呼東家，“不分房了，我們仨一塊?！?p>　　東家神情一愣，隨即好似秒懂了什么，朝他們二人擠眉弄眼了一會(huì)，連忙叫了個(gè)姑娘把寧知游也拉上了樓。

　　待三人坐進(jìn)了房里，顏儒胥方撓了撓腦袋，問：“我怎么瞧著那老鴇子表情不太對(duì)？”

　　玄稚黑臉道：“你怎么不想想你剛才說了什么人話。”

　　“什么意思？”顏儒胥百思不得其解，“反正大家都是聊聊天賞曲舞，在一起有什么好奇怪的？”

　　這回倒是換玄稚頗有些茫然了，他頓了頓，問：“你平常都來這兒看姑娘跳舞？”

　　“不然呢？”

　　玄稚微微一笑，“……挺好?！?p>　　總覺得玄稚話里有話，顏儒胥扭頭看了眼寧知游，這人卻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惹得他身旁的姑娘都有些委屈。

　　顏儒胥暗推了寧知游一把，附耳道：“你這呆子，倒是和人家聊天吶！”

　　“噗?！毙梢粋€(gè)沒忍住，噴出一口茶來。

　　這時(shí)，有人在外邊扣了扣門，問：“打攪了，玄公子在里邊么？樓下有位姑娘找你?！?p>　　房?jī)?nèi)幾人神情皆一愣，玄稚都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顏儒胥推出了廂房，只模模糊糊聽得他在里頭說：“人家一小姑娘找來這里多不容易，你快下去找她！”

　　玄稚頗為無奈，這廝平日里傻傻楞楞的，一到這事兒上竟比誰都精。他猶疑了一陣，心下正懷疑是不是那人，身后便忽然傳來了她的聲音——

　　“阿稚。”

　　強(qiáng)壓下心中抑制不住的狂喜，玄稚本想裝個(gè)毫不在意的模樣來，轉(zhuǎn)過身去一對(duì)上唐佛如紅通通的眼睛便立即放棄了。

　　“你一個(gè)姑娘家家的到這里頭來做什么？”

　　“怕你不肯出來見我?！?p>　　四周喧鬧的厲害，什么聲音都有，玄稚盯著唐佛如看了一陣，近來她似乎消瘦了?！半S我出來?！?p>　　兩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牧花樓，直瞧得在一旁觀察了許久的老鴇子唉聲嘆氣。

　　她一邊磕著瓜子，一邊連連搖頭，嘆道：“又一個(gè)被豬油蒙了心的傻姑娘。這種男女通吃的男人怎么能要，哎喲，看得姐姐心肝兒疼?！?p>　　里頭熱火朝天，外邊街上相比之下就冷清了許多。

　　兩人相對(duì)無言了許久，唐佛如才問：“城北有鳳山今晚放孔明燈，你陪我去看看嗎？”

　　“晚上你一個(gè)人去也不安全?！?p>　　唐佛如盯著玄稚的眼睛，“阿稚，不是安不安全的問題。”

　　千言萬語匯聚在心頭，真要說出一句拒絕來怎么也吐不出口。玄稚輕嘆了一聲，“走吧?！?p>　　“背我?！?p>　　玄稚蹲下身子，“上來?！?p>　　唐佛如伏了上去，摟住了他的脖子。

　　“又輕了?！?p>　　唐佛如把下巴擱在玄稚的肩膀上，閉著眼睛沒有答他。

　　這些天來，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也正是因?yàn)槟羌?，她才遲遲沒有和玄稚提成親的事情。隱隱約約間，唐佛如似乎明白那件事就是他們之間沒法成親的緣故。原本她想再把成親一事推一推，直到她想起來了為止。

　　可是家里邊催得厲害，容不得她再等。

　　前些天一個(gè)晚上，她終是忐忑不安地問了玄稚，能不能娶她。

　　用不著等他說話，僅僅是看見他眼里沒有一絲情緒的波瀾的時(shí)候，唐佛如就明白了答案。

　　她暗自想，今晚是最后一次找他。

　　師父和她說，有鳳山的孔明燈三年放一次，和心上人去看可以許一個(gè)愿望，鳳凰會(huì)從許許多多的愿望里選一個(gè)來實(shí)現(xiàn)。

　　“佛如，到了?！?p>　　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唐佛如忽然有些懊悔，這一路她竟然什么也沒來得及說，一股腦兒便睡了過去。

　　她從玄稚的背上跳了下來，把手塞進(jìn)了他的掌心里。

　　山間的夜風(fēng)吹得人發(fā)抖。

　　唐佛如抬頭看了看天空，一半被黑漆漆的樹蔭擋著，一半連一顆星星也沒有。

　　山下聚著幾戶村民，此時(shí)正熱熱鬧鬧地聚在一塊，準(zhǔn)備放孔明燈。她看見人群里有一對(duì)男女，衣著雖有些破舊了些，腳上也打著赤腳，此時(shí)卻彼此依偎著，看上去比誰都幸福。

　　玄稚此時(shí)眺望著遠(yuǎn)方波瀾起伏的遠(yuǎn)山，心中百感交集。

　　良久，他喚道：“佛如。”

　　“嗯?！?p>　　“對(duì)我的身份，你可有什么頭緒？”

　　唐佛如側(cè)首看向他，“我知道你是蠻涯人?！?p>　　“還有呢？”

　　“修為很高，家里不缺錢。”

　　玄稚不禁愕然，隨即笑出了聲，一不小心眼淚都笑了出來。

　　唐佛如卻并不覺得好笑，她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膀，道：“雖然我只是一只小妖，道行什么的比不上你，可我家也不窮，在青葵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家?！?p>　　抹了抹眼角的淚，玄稚才道：“我知道?！?p>　　“你不知道?！碧品鹑缈粗较?，眼中微光閃動(dòng)，“要放燈了?！?p>　　待響過一串炮仗后，山下相繼亮起了點(diǎn)點(diǎn)燭光，火苗被籠在白色的薄紙里，模模糊糊的，將外頭整張白紙都染上了一層晚霞。

　　盞盞明燈悠然而上，在浩瀚的夜空中零零散散，如同去年深秋時(shí)，他們?cè)谛≈壑锌吹降哪瞧行呛！?p>　　唐佛如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