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方眼中冒出一道寒光,腰身卻突然用勁,以右腳為軸,左腳極速收回,躲了楊文安的橫削。
代價是起手式后馬上接轉(zhuǎn)的上弓刀挑不出去,只能強行斷了這道二連刀式。
這就是楊文安所想的破他二連刀的方法,若是楊文方刀勢不停,只能雙方互砍一刀,但就算自己受傷也無所謂,只要能讓楊文方這幾天內(nèi)不再有機會去找蘇永年的麻煩,就已經(jīng)夠了。
便是不這樣,楊文方新練的二連刀被破后,楊文方剩下的那些招身為兄長的自己又怎么可能不了解?到時再一一應(yīng)對。
但楊文方這一刀并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
兩式相連雖被他強行阻斷,但卻還有第三式。
回身劈刀式。
楊文安本以為這一刀被他躲避后,楊文方刀勢連接不上,雙方就有一個錯身的時機,然后相互拉開身形再圖后勢。
就在那一錯身的時間里,本應(yīng)被倒是阻斷后有些踉蹌不接的楊文方卻突然頓住身形,同時雙膝微屈,雙手手壓下刀柄。
西江從他頭頂斜上方呼嘯而過,劃出一道破風(fēng)聲,狠劈向楊文安的后背。
在錯身的一瞬間,楊文安心頭有些余悸,卻沒想到他能強行穩(wěn)住身形,立馬回身劈刀過來,一時間反應(yīng)不及,只能強行轉(zhuǎn)身提刀橫檔。
柳葉刀沒有西江的厚重,但刀身較之略寬,若是碰到西江劍首的前部分還能看看橫檔住,但楊文方一個回身刀,大大的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西江靠劍柄的后部分對上了柳葉刀的刀身。
西江的后部分是不開刃的,之所以如此,就是為了與敵人刀劍相抵時能夠震飛敵人的刀劍。
楊文安手中的柳葉刀并沒有被震飛,但他本人卻被那刀上傳來的兇狠力道震得手麻,一個趔趄,狂退了幾步。
楊文方得勢不饒人,疾沖到即將要穩(wěn)住身形的楊文安身前。
西江懸停在楊文安眼前幾寸。
風(fēng)雨驟然停滯,幾片樹葉隨之緩緩落下,從兩人中間飄過,然后落在地上。
鴉雀無聲。
無風(fēng)聲,無雨聲,也沒有話語聲。
此刻楊文方單手執(zhí)著西江指著自己的三哥楊文安。
兩人就這樣佇立良久,終于,楊文安垂下持刀的左手,顯然是知道自己已經(jīng)輸了,眼睛緩緩閉上,苦澀道:“沒想到你在刀勢斷開的時候還能連上另一刀,這連義父都做不到,難怪義父一直以來都最看重你?!?p> “所以有些事只能我去做,你們都做不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這樣做以后怎么去見其他兄弟?”
楊文方放下西江,默不作聲,眼角依稀有一絲淚痕,他轉(zhuǎn)身走了幾步,撿起刀鞘,刀影一晃,隨著一聲承重的鐵吟聲,西江入鞘。
“我沒有退路,我的刀也沒有?!睏钗姆酵W∧_步,低頭沉聲道:“義父只能死在她手里,這是義父的夙愿,也是我的。”
然后頭也不回地提著西江刀離開了劍隱谷。
……
……
城南荒山,城隍廟后的竹林深處。
天色漸昏,露氣漸冷。
一道青色衣衫的人影在一根根翠竹中隱蔽了身形,只看到竹子晃動,竹葉颯颯作響。
那青色身影手中拿著一把匕首,在竹林間亂竄,一會便在不少竹子上留下深深的匕首痕跡,或是留下一方小小的破洞。
舉目望去,竹林間的諸多竹子竟無一幸免,伸手可觸的竹節(jié)上滿是刻痕。
盡管雨后遠眺,看上去仍是一片翠綠青蔥的竹葉搖晃。
若是蘇永年此刻站在山頂,一定能認出來林中的青色身影便是小乞丐林青青,直到昨日為止,她穿的應(yīng)該還是一身雜七雜八破爛不堪的棉絮裹在一起做成的破襖。
原本的那件破襖看上去十分襤褸,什么顏色的布片都有,這種衣服民間俗稱百家衣,本應(yīng)該是街坊鄰居看不得小孩受凍,家家捐出一塊布片做成衣物,雖然窮苦,而且看上去也不美觀,但確是鄉(xiāng)親鄰里對孩童的極大眷顧。
不少孩童都是穿著百家衣長大的,但林青青不一樣,她破襖上的每一塊布片都是自己撿來的。若非是阿伯將蘇永年帶走,說不定現(xiàn)在相依為命穿百家衣的就是蘇永年和她兩個人。
但蘇永年還是回來了,就在昨天,送了一件青色微厚長衫給小乞丐林青青。
沒有當面給她,而是放在了城隍木像下的石臺上,還帶著一件護身軟甲。
那件軟甲,此刻正被林青青當成自己這些年來所得到的最好的寶物一樣藏在木像下自己的容身破洞中。
而林青青本人,在這后山竹林中拿著匕首亂砍亂刺了一個時辰后,累得喘著氣靠在一根竹子旁,抬起衣袖輕輕地擦拭額頭細汗。
但當她看著嶄新的青衫衣袖時,淡淡地笑了。
當林青青趁著最后一點昏暗天色沿著山路回到城隍廟時,蘇永年已經(jīng)坐在他娘親墳?zāi)古缘氖^上,就著插在頭頂樹枝間燈籠的燈光,手里拿著那卷舊書,看得入神。
林青青躡手躡腳地想要從坡頂走過而不驚動他。
自從穿上這身衣服后,林青青想讓蘇永年看到自己穿新衣的樣子,卻又不想讓他看見,總感覺他會笑話自己,心里正矛盾著,好巧不巧撞到一棵竹樹上,疼得“啊”的叫了一聲。
到底還是驚動了樹下看書的少年。
蘇永年輕輕地抬起頭來,看著一臉窘相的林青青和她身上穿著的大小正合適的青色長衫,抿嘴一笑。
林青青慌不擇路的逃走,一路上又跌撞了幾下,惶惶的看了蘇永年一眼,遁進破廟去了。
她躲在廟墻后長舒一口氣。
他果然還是笑了。
……
……
三日后,三月十三。
西陵鎮(zhèn)東北勝初街,新安鏢局。
作為威震江淮甚至長江以南及長江以北局部地區(qū)的大鏢局,西陵鎮(zhèn)的一大招牌,新安鏢局的門檻每日間都被數(shù)不勝數(shù)的雇主跨過。
但新安鏢局畢竟名氣大,自然也要擺擺譜,規(guī)矩很多,而且非大單不接,那些小單生意一概不接,便是有例外的也多是那時鏢局的管事心情好。
不同于其他鏢局的文人賬房之類的管事,新安鏢局特立獨行,管事的便是早年間受傷退下前線的鏢局老人,都是武夫,十分蠻橫,在一些人眼里可以稱之為不可理喻的荒野村夫!
鏢局里有鏢隊十個,分別由總鏢頭萬木春和其他九個鏢頭帶領(lǐng),每隊都由半數(shù)老人和半數(shù)青壯組成,青壯們跑鏢跑的多了也就慢慢成了老人。
楊家老三到老六幾人都是在同一鏢隊中,帶隊的鏢頭便是那日校武場上跟在萬木春身后的刀疤青年,伍景煥。
伍鏢頭今年二十九歲,是鏢局最年輕的鏢頭,做事狠辣卻又不亂了道上規(guī)矩,而支撐著他狠辣的行事風(fēng)格的自然是他無與倫比的實力,在鏢局眾多高手中也能排得上上等。
而楊家?guī)仔值茈m也在鏢局里待了好幾年,但以他們的年紀實在算不得老人,不過倒是比大多數(shù)青壯都善戰(zhàn)一些,畢竟家傳的柳葉刀法不是吃素的,加上那日校武場上參加比試的秦懷宇,和包括青叔、木叔在內(nèi)的四個鏢局老人,一共十人。
這支鏢隊雖只有十個人,卻被江湖道上人士稱之為“鬼見愁”,在新安鏢局這樣一群狠人里還能有如此稱呼,實可見這之鏢隊兇名之盛。
算得上是現(xiàn)今新安鏢局的十支鏢隊中實力最強勁的一隊。
既然實力強勁,雇主自然接踵而來,早在上一趟鏢還未出鏢時,便有雇主預(yù)定了這次的鏢程。
其實目的地并不算太遠,但途中會經(jīng)過一處土匪強人扎堆的兇地,以往諸多商隊都折在此地,貨物盡數(shù)喂了山大王,還白白留下幾條無辜性命。
但若是繞道,便會耽誤貨物到達的日程,所以雇主不惜花大價錢請了這支被稱為“鬼見愁”的鏢隊護送,以保萬無一失。
所以楊文安等人昨夜就已經(jīng)收拾好行囊包袱,預(yù)備吃過早飯后就要出發(fā)。
楊文安今早剛剛起床,都還未洗漱,心頭就有些悸動,內(nèi)心慌亂,恐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fā)生。
但自那日和老六楊文方在城北劍隱谷一場刀斗后,一切變得很是平靜,平靜的令人感到反常。
楊文方這些天一直都在鏢局未曾離開半步,連棋社和劍隱谷都沒有去過,楊文安一直跟著他,生怕他做出些悔恨終生之事,楊文方也不怕他跟著,每日就是吃飯、練刀,練刀、吃飯,就好像他不存在似的。
而楊文定、楊文澤卻不知道他為何整日跟著楊文方,甚至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只道是三哥在關(guān)心老六呢。
就在即將離開西陵鎮(zhèn)之際心頭卻突然如此不安,楊文安連衣服也顧不得穿戴整齊,立馬跑到老六楊文方的房間去查看,發(fā)現(xiàn)他不在房間內(nèi),大驚失色,急匆匆就往鏢局外跑去。
楊文澤看到三哥如此匆忙向外跑,大聲喊道:“三哥你去哪?”
楊文安邊跑邊回答道:“我去找老六?!?p> “老六剛不是還在偏廳吃飯么?說好吃過早飯后一齊回棋社向義父、先生告別的呀,三哥你忘了?”
楊文安頓在原地,心中有如大石落下一般,長舒一口悶氣。
這時楊文澤卻又說了一句:“不過老六先吃完了,他說先去棋社等我們?!?p> 那大石才剛放下又被提了起來,直直地砸向心臟,這滋味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