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至,是陳到的表字。
自從被老爹陳鏈帶回陳家烏堡后,只用了三年的時間,就徹底淪為小陳恒的爪牙走狗,哦不對,是貼心死忠,可以毫不猶豫英勇獻身的那種。
正所謂一啄一飲因果定,陳到有這樣的覺悟,還得從小陳恒的腹黑說起。
將陳到和未來大耳朵劉備親兵頭子對上號后,小陳恒就開始了重點培養(yǎng)計劃。雖然不敢確定此陳到就是彼陳到,但萬一呢?那不就撿到寶了!既然是寶貝,那還不得好好供起來啊!
帶著這樣的想法,小陳恒在蔡邕家里說的那句“有恩者可使人”就投入實踐了。
認了族侄后,小陳恒還把陳太公從王家坑蒙拐騙來的《吳子兵法》讓人抄了一份,扔給了陳到。
這個恩情就大了。
尊卑有序,嫡庶有別,是士族傳承的禮法。作為陳家少主,小陳恒自己的藏書,整個烏堡里就陳太公有資格瞄一眼。就算陳家還有其他直系血脈,也是不能看的。
當然要是偷偷看也可以,就是要承擔被抓到后搞死搞殘什么的后果。世家嘛,沒點規(guī)矩,怎能成方圓。
而如今陳到也得了一份,這意味陳家少主已經(jīng)把他當成家中棟梁、未來心腹來培養(yǎng)了。陳到一直都不傻,當然明白了這層意思,就算他傻他老爹陳鏈也不傻。
不止是贈書,連婚事上小陳恒也插了一腳。
話說去年除夕守歲,陳鏈請示陳太公說,陳到過了年就十八了該去媳婦了云云。意思是讓陳太公做主,幫忙在縣里找個家世清白小戶人家的女子成親。他另一個兒子陳哲在一年前,就是這樣找到老婆的。
陳太公自然是無不可,剛點了頭說個好的,小陳恒就插嘴了:“阿父,依孩兒看,要不這事就緩個兩三年吧,到時候給叔至找個大戶人家?!?p> 大漢朝結婚,門當戶對是必須的。作為婢生子后代的陳到,想找個大戶人家的老婆,那么自己也必須將身份提一提才行。
怎個提法,自然是依靠陳家的人脈和砸錢讓陳到出仕,在縣里或者郡里謀個官身。
陳太公當然明白了兒子的意思,陳鏈更是感動得淚眼汪汪的。當場就一巴掌蓋在了陳到后腦勺上:“不成器的家伙,還不趕緊給少家主磕頭!”
從此以后,陳到就知恩圖報的變成了小陳恒的腦殘粉,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帶二話的。
就比如現(xiàn)在,少家主讓他揍人,他直接就上了。而且,他本來就很想揍人,在知道插標賣身小姑娘的委屈后。
插標賣身,這幾年在大漢朝各個郡縣都不稀奇。
比如眼前的小姑娘,父母亡于黃巾之亂,唯一的弟弟還得了急癥沒錢醫(yī)治,走投無路之下便將一根干枯的小草插在了頭上。只要有人愿意出錢為弟弟醫(yī)治,便買一送一,姐弟倆都為奴為婢一輩子。
故事聽起來挺凄慘的,然后結果也很凄慘。買她的人,在她已經(jīng)昏迷在地上的弟弟身上扔了一把漢五銖,就讓家奴拉著她往家里走。
雖然世風日下,道德淪喪,但你也不能欺人太甚??!
小陳恒一聽就怒了,直接就讓陳到動了手。至于為什么不叫典韋,是怕他來一下子,說不定就攤上了一條人命。
陳到聽完也怒了。在小家主的命令下,沒費多少力氣就把兩個家奴干翻在地上,還提著那名買人士子的衣領,拖到陳恒的面前。
“爾等竟然敢公然行兇!我父乃淮縣賊曹!”
被如同拎著小雞的士子,嘴上卻不是求饒,反而惡人先告狀反過來威脅小陳恒。頗有后世膾炙人口的那句“我爸是啥啥”的風采。
淮縣,己吾緊鄰的縣;郡縣賊曹,官署名,主盜賊事,掾秩百石。
“管你父是何人!我就知道汝端的不當人子!”
小陳恒被氣笑了,指著士子的鼻子就罵,還惡作劇的從家仆手中接過一把漢五銖,狠狠的砸了他一臉,“拿著錢滾!我乃己吾陳家陳恒,想報復別找錯了人!”
那名士子一聽己吾陳家就垂下了頭,慫了。
陳家是郡望,連淮縣縣令對陳太公都客客氣氣的,別說他爹了。而且陳恒這個名字他這兩年聽了好多次,大儒蔡邕都夸獎過,名望上不是他能詆毀的。
當街被打臉,卻不得不認慫,自然是無比憋屈。那名士子灰溜溜帶著兩名家仆跑路之時,惡毒的眼光一直盯著地面,心里思量著。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己吾陳家,陳恒是吧?我記下了!今朝之辱,來日必將百倍奉還!
被記仇,小陳恒當然是不知道的。他如今正和氣的安慰著小姑娘,并在小姑娘的帶路下去找她生了病的弟弟。然后就目瞪口呆,感覺心頭上有一萬只草泥馬來回奔騰。
郡城城墻不遠處,一堆茅草雜亂的鋪在地上,一個面色蠟黃、衣著破爛的小男孩正昏迷在上面。而小姑娘說的那名士子扔了一把五銖錢,已經(jīng)不見了蹤跡。應該是被同樣苦哈哈的人撿走了,地上好些雜亂的腳印就是最好的解釋。
這些都不是小陳恒驚訝的問題,問題是這個小男孩的個頭得有點大。窮苦人家的孩子,還不足十歲的孩子,竟然就有一米五的身材了!長大以后不得比典大個更大個?
難道吃糠喝稀更長個頭?
小陳恒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心里有點憤憤不平,轉過頭看著小姑娘滿臉疑惑。你確定這是你阿弟?應該是你哥吧!
但小姑娘已經(jīng)趴在小男孩身上抽泣了,還斷斷續(xù)續(xù)的輕聲喚著:阿弟醒來,阿弟醒來!
好嘛,這個時代是很神奇的,還是先救人吧...
對于小陳恒這次晚歸,知道了前因后果的陳太公并沒有訓示,也沒有夸獎見義勇為,只是吩咐了陳伯讓醫(yī)者好生醫(yī)治小姑娘的阿弟,就說自己累了讓眾人該干嘛干嘛去。
月朗星稀,皎潔的月光沖淡了早春的寒氣,鋪灑在陳家烏堡主宅的庭院里,和堂前熏香爐里一縷青煙裊裊,映照出似水年華的寂靜。
夜已經(jīng)深了。
而陳太公卻也沒有入睡,獨自一人坐在堂前閉著眼睛思索著。一只手在狐皮暖手筒里,另一只捏著胡子,手指不停來回研磨,透露了主人起伏不定的心情。
他并不是在擔心和淮縣賊曹的兒子有了過節(jié),而是在思考著小陳恒的未來。自古知子莫若父,對一手拉扯長大的兒子,他還是很了解的。
敏慧,倔強,好學,對下面的人仁慈,小小年紀就很有主見,等等,這些都小陳恒的標簽。但今天又得加上一個鋒芒畢露了。
雖然說少年意氣也很正常,但他兒子是未來的家主,過于鋒芒畢露終究不是好事。
世家之間,而且都在一個郡里,能不撕破臉皮就不撕破,做人留一線他日也好相見。
要不明天給他說點慧者潛鋒芒的故事?不太好,這小子都把春秋左傳讀得滾瓜爛熟了,哪能不懂這個的道理。
唉,道理都懂了還這樣,那就是性格了。唉,有道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啊。
怎么辦呢?
對了,要不給他定門親事?男孩子嘛,有個妻子后就懂得穩(wěn)重了;哪怕是未過門的,也能在形式上提醒他有了份責任不是!嗯,就是這樣。
陳太公眉毛一揚,松開了眉心緊鎖的川字。
咦,今天他帶回來的小姑娘,看著相貌還不錯,要不就給他當個婢女吧!十二歲了,該準備一下了,也許過個幾年,老夫就能抱孫子了也不定。
二弟當年不就是才十五歲就有了子恪了!至于身份嘛,婢生子就婢生子吧,陳家人丁不旺,不計較了。
啊,婢生子!
陳太公的眉心又緊鎖了。
老夫怎么忘了,恒兒的生母就是個丫鬟!要繼承陳家兩百多年聲譽的家主,生母怎么能是婢女!
殘月東移,夜色也越來越深了。
第二天的清晨,陳伯就被叫進了主宅,然后捧著陳太公親手寫的一堆名刺走出來,安排了一堆人忙碌著給送出去。
咦,家里是要辦什么喜事嗎?我怎么不知道?
早起練武歸來的小陳恒很驚奇,湊到跟前一看,卻發(fā)現(xiàn)幾乎己吾所有的豪強大戶都被邀請了,連縣令都不放過。
我的天啊,不逢年不過節(jié)不辦壽不婚慶的,阿父邀請那么多人來家里干嘛?小陳恒一腦門疑問,忍不住問了聲,“陳伯,家里是要辦什么喜事嗎?”
“回小家主,老仆也不清楚。家主剛就交代了今日之內(nèi)必須把名刺送到?!?p> 額,好吧,我還是直接去問阿父吧。小陳恒不再打擾陳伯的忙碌,腳步輕快的走進了陳太公的房間,“阿父...”
“呵呵,是恒兒啊,練武回來了?一身汗也不先洗洗!”陳太公打斷了兒子的話,還伸手用袖子幫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下人備好吃食沒?”
練武后泡個澡再吃飯,已經(jīng)成為小陳恒的習慣了。
“孩兒現(xiàn)在還不餓,等下在吃。”小陳恒也呵呵了一聲,“阿父,家里是要辦什么喜事嗎?我剛看到陳伯...”
“恒兒,”陳太公擺了擺手,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一臉肅然,“你雜書看得多,為父問你,《戰(zhàn)國策·趙策》中《秦圍趙之邯鄲》,周天子責問齊威王的故事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