鏤金絲鈕海棠花紋蜀錦衣,下配玉色繡折枝堆花襦裙,裙邊系著素雪宮絳,皓腕上是一對羊脂白玉雙扣鐲,,與腰間懸掛著的碧玉滕花玉佩相碰,發(fā)出悅耳的清響。青絲委地散如墨緞,攏成一個瑤臺髻,其上綴以華珠,顆顆瑩亮如明星閃爍。細細描了遠山黛,撲上瑰香脂粉,絳唇輕抿,嫣如丹果。
“公主,您看戴這支簪子可好?”萱兒手執(zhí)一支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在蕓霏的發(fā)髻邊比劃著,問道。
蕓霏略略抬眼,朝鑲玉銅鏡里望去。一張絕美的容顏映入眼眸,冰肌玉容,銷魂蝕骨,顯盡絕代風(fēng)華??墒牵苌淼木c羅綢緞,滿髻的珠玉流光,仍舊無法掩去她眸光中透出的清冷和孤寂,那樣淡漠的神色,仿佛流淌著千姿百態(tài)的蒼世浮華。
“罷了,再精致的妝容,再華美的飾物,終歸是要卸,要拆的?!笔|霏微微搖頭嘆息,兀自起身,吩咐道,“時間不早了,傳膳吧?!?p> 一列宮女太監(jiān)魚貫而入,朱漆雕花托盤上,是嵌了紅綠寶石的金銀器皿,其中盛著各式精美的菜肴,散發(fā)出縷縷誘人的撲鼻香味。
“燕窩口蘑鍋燒雞一品,酒燉八寶鴨子一品,冬筍蒸雞一品,翡翠芹香蝦餃皇一品,招積鮑魚盞一品,珍珠翡翠圓一品,鹿筋拆肉一品……”隨著司膳宮女的介紹,菜肴被一一擺上了花梨木填漆雕蟠枝長桌。
端過御窯青花折枝花紋碗,執(zhí)起鏤空浮雕象牙箸,蕓霏隨意嘗了幾個菜,便擺擺手示意內(nèi)侍們將膳食撤下去。
萱兒猶疑道:“公主不再多用些嗎?”
“皇后娘娘駕到。”尖銳而細長的高呼聲自殿門外傳來,殿內(nèi)的一眾宮女太監(jiān)紛紛跪了一地。
冰冷的面容上剎時浮露出溫婉的笑容,蕓霏快步走向殿門,俯身迎道:“恭迎母后,母后萬福金安?!?p> “和自己的母后還這樣多禮做什么?快起來吧?!痹捯粑绰洌|霏只覺臂上一輕,抬眼便對上了一雙和藹含笑的眸子。
蕓霏默默不語,挽了身側(cè)華裝高髻的麗人緩緩步入殿內(nèi)。
皇后望了望長桌上幾乎未動的膳食,嘆了口氣道:“御膳房送來的菜還是不合胃口么?吃得那么少,你看看你,又瘦了?!?p> “讓母后您擔(dān)心了?!?p> 皇后微怒喝道:“這些個御膳房的奴才,怎么做事的,連公主都伺候不好!改明兒母后就把這些人攆出宮去,換一批人馬進來?!?p> 蕓霏默然,良久未答話,扶了皇后在紫檀刻山石翠竹長椅上坐下,一會兒,才道:“母后怎么過來了,也不傳人事先通報一聲,可唬我一跳?!?p> “怎么聽你這口氣是在怪母后似的?!被屎蠼舆^宮女遞上的云頂山霧茶,頓一頓,又笑道,“今兒恭親王妃進宮來,母后在暢春樓設(shè)了宴,傳了戲,你也來吧?”
蕓霏怔愣片刻,疑遲道:“母后……霏兒不去可以嗎……”
皇后聞言,擔(dān)憂問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傳太醫(yī)?”
“沒……沒事……”蕓霏低低道,“就是昨夜睡得不大好,有些疲倦罷了?!?p> 皇后“唔”了一聲,又道:“那你總該去壽康宮那兒請個安吧,昨兒你皇祖母還和我說,都有好幾日沒見著你了,怪想你的?!?p> 蕓霏依然未多說話,只是點頭。
小坐了片刻,又閑話了些家常,皇后望一望天色,見日頭已經(jīng)升得很高了,忙起身匆匆道:“呀,這時候恐怕恭親王妃已經(jīng)到了!母后得先走了,你好些休息吧,別忘了,今晚你父皇在御花園設(shè)了千燈宴,好多皇族親貴都要來呢。”
蕓霏垂眸道:“嗯,我知道了。”又扶皇后出了外殿的門,目送皇后的鸞駕漸行漸遠。華蓋如云,那樣絢麗而耀目的顏色,迤邐在深寂高聳的宮墻之間,拖出一道旖旎異艷的華彩。
“公主,我們回去吧?!毖垡娀屎笠呀?jīng)走遠了,萱兒在蕓霏身后小聲提醒道。
“嗯。”蕓霏這才收回視線,移步往回走,至房門前停下,對萱兒道,“你下去吧,我乏了,想一個人靜靜?!?p> “是?!陛鎯阂桓I?,便退了下去。
只聽“轟”的一聲,厚重的朱紅漆雕花描金木門在蕓霏身后合上,隔絕了門外的熱鬧與喧囂,僅余一聲聲虛無空洞的回響,繚繞在棟梁之上斑斕絢麗的刻畫雕彩間,止于琢磨了四喜如意云紋圖案的大理石柱子后。
一道瑩白色的光影倏忽掠過,蕓霏腕上的羊脂白玉雙扣鐲被狠狠地擲了出去,隨著玉鐲與地面的大青石磚碰撞發(fā)出的清脆的響音,斷裂,崩散,碎落成一地亂雪。日光透過窗格子上糊著的薄紗照耀進來,幾道光影凌亂地橫斜著,在碎玉間折射出蒼白的微芒,冰冷而寒涼。
蕓霏背倚靠著門,仿佛是被抽離了全身的力氣,緩緩跌坐在地。長久的寂靜,如決堤的河水漫延開去,一點點地將人淹沒,直至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