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清冷,疏星寥落,如霜月華流淌而下,天地間仿佛都添了些許寒涼之意。帝宮瓊宇,城闕之巔,巍峨高樓上,一人,一琴,一地清輝。
蕓霏抬手撥弦,一陣琴音騰空而起,弦歌錚錚,清婉悠揚(yáng),飄渺空靈。夜風(fēng)穿透緊鎖的重門,爬上層疊的階梯,繞過飛翹的閣檐,吹掀高樓的綺窗,攜起那若有似無悲涼凄切的曲調(diào),碎散進(jìn)萬籟俱寂的夜幕中,如一抹哀痛而惆悵的嘆息。
“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一道清亮的聲音于蕓霏身后響起。
弦歌頓止,琴韻靜歇,蕓霏回過頭,笑問道:“皇姐?你怎么到這來了?”
“在母后那里用過晚膳,想你應(yīng)該還沒睡,便去你宮里找你。你不在,問了小鈺,說你在這兒?!彼卦戮彶缴锨埃p嘆一聲,感慨道,“很美的曲子?!?p> “姐姐聽得懂這曲?”
“弦語凄清一唱三嘆,聲情悲怨,低徊掩抑,寄托遙深。”頓一頓,又嘆道,“只可惜,曲高和寡?!?p> 蕓霏俯下首去,將臉頰貼上那冷冷的七弦,手撫琴面,呢喃吟道:“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交疏結(jié)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清商隨風(fēng)發(fā),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嘆,慷慨有馀哀。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p> 一滴淚水自蕓霏眼角盈溢而出,“啪”地一聲砸碎在琴面上。微弱的回響,與夜風(fēng)的嗚鳴聲融為一體,更深一重哀情籠蓋而下。
須臾,蕓霏抬起頭來,問:“姐姐,你說,怎樣才算美滿的生活,怎樣才算幸福?”
素月一哂,思索良久才道:“我有很寵愛我的夫君,還有一個(gè)即將臨世的孩子……”
“這,就是一個(gè)女人所謂的幸福嗎?”蕓霏茫然地望向蒼寂的天空,滿目夜色迷亂,“嫁一個(gè)好夫君,從此相夫教子,安穩(wěn)度日?”
素月默然一陣,沉吟道:“其實(shí),一切幸福的體會(huì)皆在自身,在于內(nèi)心的感受,與外物無關(guān),與環(huán)境無關(guān)?!?p> “那么,生死是否也一樣?”
“???什么?”素月愕然。
一聲悵惘的低嘆,自蕓霏口中飄轉(zhuǎn)而出:“其實(shí)我很羨慕你們?!?p> “傻妹妹!要說羨慕,也該是我羨慕你?!彼卦螺p輕搖著蕓霏的雙肩,淺笑道,“你的美貌,你的才情,而且,父皇和母后都那么疼你……”
“不!”蕓霏猛地?fù)u頭,面容蒼白地笑了,“你可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們?!?p> 素月伸出食指,點(diǎn)一點(diǎn)蕓霏的鼻尖:“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又轉(zhuǎn)頭,迎向吹面微涼的夜風(fēng),抬眼遙望天邊如眉的彎月和亮閃的星辰,“幸福,是在你承認(rèn)了它的存在以后,它才會(huì)到來的?!?p> 二人又說了好一會(huì)兒話,月影悄然移動(dòng),不知不覺已偏了西,漸次隱沒于云翳。此時(shí)夜已深了,立于高樓之上,可以望見滿城的燈火一盞接著一盞寂滅下去。
風(fēng)露微冷,寒氣襲懷,蕓霏看一眼素月單薄的衣裳,褪下外邊的大袖衫,披在素月身上:“傍晚才下過雨,晚間風(fēng)又那么大,怪冷的,姐姐你還懷著身孕呢,仔細(xì)莫著了涼?!?p> “你還是多費(fèi)些心思照顧好你自己吧,身子骨這么弱?!彼卦聦⒁律琅厥|霏身上,笑別道,“都這么晚了,我也該走了,不擾你了?!?p> 蕓霏立于高樓之上,望著素月緩緩離去身影,伴著一盞琉璃羊角風(fēng)燈的余光,漸行漸遠(yuǎn),最后湮沒在了令人窒息的夜色中。對(duì)著無邊的黑暗與虛空,蕓霏拼盡全身力氣,朝素月離去的方向嘶喊出聲:“姐姐,我是真的很羨慕你們?!?p> 喊聲驚擾了夜霧,穿透了層云,直沖蒼穹頂端,回響于這圍了朱色高墻的萬千宮闕之間。
淚水再難抑制地沖出眼眶,蕓霏雙手無力地扒著高樓的欄桿,滑坐在地。蕓霏雙手抱膝,渾身顫抖地慟哭起來,撕心裂肺的號(hào)泣聲,在這寥廓的天幕下,顯得格外低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