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重天玥城菜館，就在小南河西段的三星街上。背靠一條喧鬧的長街，旁邊就是小南河沿岸的步道，河兩岸柳樹低垂，隨風輕撫，有些柳樹枝隨風還能偶爾觸碰到小南河的河面，在奔騰的水流中激起許多漣漪。這樣的環(huán)境的確算是上乘，交通也很便利，甚至旁邊不遠處還有一個小小的碼頭，可以乘船在河上游覽。馮易水對玥城菜一直不太感興趣，總覺得它太“精致”了，用料都不夠“扎實”，清淡得很，又缺少味覺上的刺激。才將將六點半，馮易水就到了餐廳，他來回翻看著裝訂精美的菜單，沒有幾道菜能喚起他的味蕾，哪怕肚子已經(jīng)有些咕咕叫了。
“馮叔叔！”張柔嘉人未到、聲先至，一聲“馮叔叔”叫得半個餐廳的人都側目而視。
“哎呀，幾年沒見，柔嘉你都長這么高啦！快，讓叔叔抱抱！”馮易水把早好的臺詞直接拋了出來，張柔嘉聽了趕緊用手遮住了嘴巴，笑得前仰后合。餐廳里另一半的客人似乎也都張望過來。
張柔嘉好不容易平靜了下來，從包里拿出一盒點心遞給馮易水，“浦城出差帶回來的，當?shù)靥禺a(chǎn)，特意孝敬馮叔。”
“沒超過二百塊錢吧？不然我還要找輝揚內審組報備?！?p> “別得意好嘛，你有什么好賄賂的？”張柔嘉看到馮易水手里的菜單，忙說：“我來點菜吧?！?p> 馮易水正愁不知道吃什么，聽張柔嘉這樣說巴不得如此，馬上把菜單遞了過去。張柔嘉接過來放到桌上，叫了服務員，看也不看菜單，直接報了菜名，安排得葷素得當，顯然是對這家店非常熟悉了。
“還好你沒點紅酒，不然我就真的以為你是酒托了。”
“玥城菜配紅酒？你真有想象力?！?p> “沒辦法，就是這么聰明?！瘪T易水在張柔嘉的面前，特別有炫耀的欲望，“你看我一下子就挑中了你喜歡的這家店?！?p> “你就沒想到，你挑哪一家我都說‘最喜歡’？”
馮易水一下子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間他真的以為張柔嘉說的是真的，直到她又拿馮易水的表情嘲笑了一番，馮易水才如釋重負，也跟著笑了起來。
菜很快就上齊了，即使是主菜，也是精致得至少空了半邊盤子，兩人以茶代酒，碰了一下杯子，張柔嘉這才步入正題，正式地表示了感謝。
“過程很順利嘛？”
“還不錯，開了兩次電話會議和一次視頻會議，介紹了TRD在薪酬咨詢領域的成功案例，以及我們的優(yōu)勢，客戶還是比較認可的?！?p> “很大的單子？”
“不大。一共二十萬的咨詢費，但這是TRD在濱城的第一單。我們會有一些宣傳，看看能不能借機打開濱城的市場，而且……”柔嘉停頓了一下，“這個單子，是我一個人談下來的。從頭到尾，也只有我一個顧問參與?！?p> 馮易水舉杯又和張柔嘉碰了一下，“哇！恭喜恭喜！這就是走向資深顧問的開始！”
“還要感謝你為我背書，看得出客戶很信任你?！?p> 面對張柔嘉的贊揚，馮易水卻覺得理所當然，并沒有被別人當面夸贊時的那種不自在。在張柔嘉的追問下，馮易水又把那家制造業(yè)企業(yè)的情況講了一遍，雖然是很多年前的印象了，但馮易水知道，這家公司幾年來的變化并不算大。當然，他也順帶講了自己那四年的工作經(jīng)歷，而聰明的張柔嘉則順藤摸瓜，趁機把馮易水整個的職業(yè)生涯都詳詳細細地問了一遍。
馮易水的口才并不算一流，但講起自己的過往來，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不到半個小時，就把十幾年的工作經(jīng)驗交待得清清楚楚，比面試時還要詳細。然而，張柔嘉的好奇心還沒有得到充分的滿足，她在馮易水流暢的職業(yè)分享之后，一定要繼續(xù)深入地扒一扒馮易水的“感情史”。
“要從小學講起嘛？”馮易水平時在公司都很少談及自己的生活，只是跟徐其風聊過一星半點。除此之外，并沒有類似的分享，他從內心的深處，想把這一部分能夠略去不談，即使面對張柔嘉期盼的眼神和令人無法拒絕的小酒窩。
“你那么早熟？小學就有情史了？”張柔嘉顯然不會輕易放棄，“過家家的就不要談了，直接從情竇初開開始講，比如高中?！?p> “高中和大學，是暗戀史的1.0和2.0的階段。要講的話也是一句話概括，分別暗戀兩個不同類型的女生?！瘪T易水雖然沒喝酒，但仍感覺有點眩暈，他不知道是因為談及過往的原因，還是和張柔嘉談論這么私密話題的原因。
“你涉及面那么廣啊，還不同類型?！?p> “人是復雜的，不是嘛？而且人又在不斷成長，我之前看過一句話，所謂的成熟，就是看自己之前做的事情，覺得特別傻?！?p> “你覺得自己之前暗戀這種行為很傻？”
“那倒不至于，畢竟還是年少無知的時代，又是純粹的暗戀，不同的是高中時的暗戀一直沒有表白，而大學表白被拒絕，相比而言，我還是更喜歡那種把真實的感覺隱藏起來，一直隱藏在心里很深的位置，遠遠看著暗戀的人就覺得特別甜蜜的那些日子?？吹剿芨吲d自己更高興，看到她傷心自己更傷心，卻不知所措的那些日子……那種感覺真是……真是太特別了?！?p> “大學時為什么被拒絕？對方特別優(yōu)秀？”張柔嘉瞪著大眼睛，一只手撐著臉，盯著馮易水問。
馮易水喝了一口茶，他的內心還是經(jīng)歷了復雜斗爭，他想掩飾、他想一句話帶過，但幾輪思想斗爭之后，他還是決定把故事最真實的一面講給她聽。
“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我，你想那種暗戀了三、四年，在畢業(yè)最后時刻才表白的深情，肯定會被當成是一個‘意外’來處理啊，人家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甚至都沒有過多了解、關注過你，憑什么你一表白、對方就接受呢？憑什么對方要考慮你的感受、而你就沒有考慮過對方的感受呢？”
“我又沒問這個，我問你表白的人，她是一個怎么樣的人?！?p> “這個重要嘛？”
“當然重要，你想，你聽了一個故事，對男、女主角，肯定都要了解一下啊，不然多沒有畫面感?！?p> “你想要畫面感啊，那我就給你一個清晰的，她就是一個像薛寶釵一樣的人。這個畫面感夠了嘛？”
張柔嘉想了一下，中文系畢業(yè)的她，顯然對《紅樓夢》里薛寶釵這個角色并不陌生，她的性格特征、為人處事的方事，一經(jīng)回想便躍然于腦海之中了。
“你說到薛寶釵，我倒想起黃惠琪來，我們實習的時候，都叫她‘林黛玉’，以后你有機會見她，你就會知道其中的原因了?！?p> “是嘛？那你給我講講你們實習時候的事兒，她的昵稱是‘林黛玉’，你的呢？”
“別打岔，你的‘情史’才開個頭。”張柔嘉完全沒有被馮易水“套路”，她挑了一塊黃牛肉，給馮易水夾了過去，“快，繼續(xù)！”
“今年我們班有一個畢業(yè)聚會，但我不知道她會不會來，如果來的話，我會給她正式地道歉，那時的莽撞和張狂，都是不負責任、以自我為中心的考慮，這樣的結果也算自我傷害吧。”
“畢業(yè)之后呢？”
“你真的要了解長輩全部的感情經(jīng)歷嘛？這算是揭開傷疤嘛？怎么都不像是要感謝我給你拉來新客戶呀?！瘪T易水準備做最后的抵抗。
“這不是請你吃飯了嘛？吃飯多無聊啊，來點八卦多帶勁兒?！闭f完，張柔嘉又給馮易水盛了一碗苦筍湯。這苦筍湯馮易水的確比較喜歡，他自己都默默地喝了兩碗。今晚張柔嘉所點的菜，讓馮易水完全改觀了對玥城菜的印象，他甚至懷疑以前自己吃過的“玥城菜”都不正宗……
如果說畢業(yè)之前的“故事”，還都只是馮易水心情輕松下的“發(fā)揮”，那么畢業(yè)之后就是讓他無比糾結、甚至痛苦的感情歷史了，但他知道他已經(jīng)回避那段經(jīng)歷太久了，也許真的需要一個出口來抒發(fā)一下自己這些年的壓抑。
馮易水停了一會兒，把碗里的湯趁熱喝了幾口，筍的苦味在他的嘴里回蕩著，十余秒之后，又會轉變成一種淡淡的香甜，讓人回味好久。
馮易水一直以為只有在酒精的刺激下，他才會再次提及自己過往的那段以“失敗”而告終的感情經(jīng)歷，也許還是癲癲狂狂，或是喃喃自語，他實在沒想到在這么清醒的狀態(tài)下，自己也會心甘情愿地訴說。
“總感覺今晚這是‘鴻門宴’啊，我被扒了個底朝天，不知道有啥好處呢？”
“好處？你想要什么好處？”張柔嘉把手里的叉子向上揮舞了一下，“本姑娘陪你聊天，就是最大的好處！”
“聊多少錢的？”馮易水有些不甘心。
“包月！”張柔嘉故作嚴肅地把手機拍到桌子上，啪的一聲，就像是縣太爺敲著一塊驚堂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