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保佑,再次睜眼時,她們回到了原先的廂房門口。
現(xiàn)在正是大白天,雖然武陽帝君不在,可是到處都是仙侍走動。她們決定堅持半日,等到夜里再溜出開陽宮。
夜幕降臨,白澤兔鉆進冰凝的袖子,冰凝也躡手躡腳地往宮門走去。
可是還沒到門口,便看見兩個仙侍一左一右守著大門。且,他倆看上去精神抖擻,一點不見困意。
“這可怎么辦?”冰凝密語道。
“你可會變化?”
“不會??!”
百年來冰凝都一直是只兔子,哪里會修習(xí)變化之術(shù)。
“你可會催眠之術(shù)?”
“不會?。 ?p> “哎,回去吧!”
回到廂房,冰凝關(guān)上門,白澤兔跳出袖子,緊接著,她又開始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念叨個什么。
冰凝瞅著她,只見她兩只紅彤彤的兔眼猛然睜開,滿眼驚悚。
“怎么了?”
她這驚悚的眼神著實也把冰凝嚇了一跳。
“回虛天沙海鏡的咒語記不清了.......”
冰凝此時真想掐死她!
冰凝絕望地往床上一倒,呈一個大字形狀躺尸。
冰凝心想完了,本想出去玩一會兒就回沙海鏡?,F(xiàn)在回不去了,師父回來必會怪罪她違背師命私自離開沙海鏡。
白澤兔嘆了口氣,跳到冰凝身上,軟軟地趴在她胸口,帶著哭腔道:“帝君若問你怎么出來的,你莫不是會把我供出去?”
冰凝倒是還未想到這一層,不過她說什么也不會出賣白澤兔的。
冰凝用手順了順白澤兔腦后的白毛,安慰道:“我只說自己睡著睡著一睜眼就回來了,并不知道怎么回事?!?p> “哎,帝君相信才怪?!?p> 白澤兔的小腦袋繼續(xù)往冰凝懷里鉆了鉆。
“總之,我絕不會提及你的?!?p> 冰凝一邊安慰著她,一邊自己心中默默郁悶,繼續(xù)給兔兒順著毛。
兔兒也不再作聲。應(yīng)是冰凝手上動作太溫柔太銷魂,不多會兒白澤兔便睡著了。
第二日清早,冰凝一醒來便覺得有點奇怪。仔細一琢磨才發(fā)現(xiàn),白澤兔不見了!
冰凝有點慌神,急匆匆下了床,滿廂房的亂翻亂找,邊找邊叫著小白。找了半天,一無所獲!
冰凝隨后又打開房門到院子里找,院子里也沒有!
她又到其他廂房,其他偏殿、正廳、連廚房都去了,連根兔毛都沒有!
見冰凝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開陽宮的仙侍們都用看瘋子一般的眼神看著她。
這兔子不會又被帝君捉回刑妖鼎了吧!冰凝頓感大慟!
?。?p> 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掉。當天晚上,武陽帝君回來了。
見冰凝私自離開虛天沙海鏡,帝君竟也沒有問她是如何出來的,只是淡淡問了句“為何違逆為師?”。
冰凝一聽便懵了,只是太多天無人問津無所事事,一時耐不住性子,又被白澤兔慫恿才......
她何曾想過違逆他老人家啊!
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冰凝竟不知死活抬眼回道:“師父也未曾要求徒兒一直呆在那里等師父回來啊......”
“強詞奪理?!?p> 四個字聽不出任何怒意在其中。然而帝君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是給了冰凝當頭一棒。
“你還是不要做我徒弟了吧,從哪來,回哪去?!?p> 依舊平平淡淡的無波無瀾,冰凝慌忙跪下。
“徒兒知錯了,求師父原諒!師父既答應(yīng)收我為徒,怎可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去虛天沙海鏡領(lǐng)罰吧。”
話畢,帝君大袖一揮,瞬間冰凝便立于沙海鏡的小木屋前。
此時的虛天沙海鏡,正是黃昏時分。稀薄的空氣被染上一層落日的溫煦,天邊幾抹微紅的霞光似乎在召喚著她。
冰凝緩步向那遠處的霞光走去,心潮低落。
想她天寒玄冰,自存在于天地之間起,似乎就注定了最終的落寞孤寂。
畢竟,誰會真的愿意與寒冷為伴呢。
走了許久,也不知師父所說的領(lǐng)罰是領(lǐng)個什么罰。也許就是曠日持久地把她扔在這里吧。
看似離那霞光越來越近,實則冰凝卻是永遠也觸碰不到它,因她眼前早已是一片茫茫大海。
虛天沙海鏡,有沙,怎會無海?
一片深藍,不見邊際,汪洋大海,波濤起伏。耳畔回蕩著陣陣風(fēng)聲、海浪聲、海鳥鳴叫聲。
一個熟悉的陰沉嗓音幽幽自冰凝身后傳來。
不是別人,正是那瘦小卻沉穩(wěn)、永遠一身黑衣、永遠帶著陰郁之色的夜羽。
不過此時,這傍晚的陰沉大海,倒是與他這氣質(zhì)相得益彰,不似上次他在繁花似錦中那樣違和。
“冰凝仙子,夜羽給您帶罰來了。”
好極了,這位在玄穹宮照顧了冰凝百年,在沙海鏡教育她一番信任論的先行者,此刻竟又帶著帝君的懲罰而來。
“無妨,來吧?!?p> 冰凝轉(zhuǎn)向夜羽,淡定地等著他出手。
夜羽將原本射向冰凝的陰森目光轉(zhuǎn)而投向茫茫大海,暗淡的唇瓣輕輕開合:“仙子,帝君給您的懲罰,在海對岸。”
冰凝愣住,隨即移開盯住夜羽的目光,轉(zhuǎn)身望向大海。這虛天沙海鏡沒有一片云,所以騰云是不可能了。
冰凝展開雙臂,凝神聚氣,動用真元企圖自行飛起。
豈料,這沙海鏡的大海四周不知有什么干擾,她根本使不出任何飛行靈力,頓感十分沮喪。
冰凝輕嘆,扭頭問身后夜羽:“我如何才能度過這海去對面領(lǐng)罰?”
“冰凝仙子何不試試御劍?”
這一層冰凝倒也確實沒想到。隨即雙手各執(zhí)兩指聚于眉心,起動真言,祭出寒月。
寒月因是錐形冰凌彎曲所化,除了劍尖處有鋒利劍刃,四周皆是圓潤冰面。
冰凝將寒月向前方拋出,寒月隨心變大,瞬間便大如一艘冰船,并以一艘船的形態(tài)橫立于她前方半空中,霜花劍柄正對于她,有如船尾在迎接著她。
冰凝心情略略轉(zhuǎn)晴,輕盈地跳上寒月,騎馬般騎著她。雙手緊緊抱著她,如同抱住馬脖子一般。
其實冰凝覺得側(cè)騎比較淑女,站著比較瀟灑。可是考慮到這隨時會波濤洶涌的大海,形象之事還是先放一邊吧,抓得緊坐得穩(wěn)方為正經(jīng)。
況且,反正這虛天沙海鏡除了夜羽,也無其他人。夜羽看了冰凝的兔子模樣百余年,又把她一掌擊飛過,在夜羽面前,現(xiàn)在樹立什么風(fēng)度瀟灑形象怕是也晚了。
坐穩(wěn)后,冰凝轉(zhuǎn)頭問夜羽:“你不上來么?”
夜羽嘴角似乎勾了勾:“夜羽告辭?!闭f完便化作一道黑煙消散而去。
冰凝看人果然準確,這夜羽雖只是玄穹宮中元風(fēng)的一名仙侍,卻絕對是頂頂優(yōu)秀的一枚。
集中精神,雙目正視前方,冰凝駕著寒月飛向茫茫大海。
寒月在海上半空疾速飛馳,海風(fēng)拂面,浪花掠過腳尖,帶來陣陣清涼。
這種真實感覺令人心馳神往,思緒萬千。何為孤獨?她有寒月,有天地,有沙海,有真實的存在感!她,無所畏懼!
風(fēng)浪似乎更大一些了,寒月開始輕微晃動。
冰凝調(diào)動真氣,右手執(zhí)兩指,凝聚靈力輸入寒月。果然奏效,寒月光芒大盛,復(fù)而恢復(fù)穩(wěn)定。
海上風(fēng)浪越來越大,那風(fēng)的方向也開始混亂起來,冰凝的長發(fā)被吹得胡亂飛舞,遮住了雙眼。
浪花一浪高過一浪,簡直要把人和劍卷進去了,冰凝開始心緒不寧。
寒月又開始晃悠,這次晃得比之前更加厲害。冰凝慌忙再次給它輸送靈力,它終于再次穩(wěn)住。
可過不了多久,寒月又開始搖晃,冰凝只得如之前一樣操作。
然而,寒月穩(wěn)定的持續(xù)時間越來越短,再次晃動的幅度卻越來越大,而冰凝在不下十次的輸送靈力之后也已精疲力竭支撐不住。
她撥開散亂的頭發(fā),努力遙望遠方,依舊無邊無際。回首看來時的海岸,哪里有什么岸,四周皆是一片深藍。
寒月已經(jīng)晃得如篩子一般,眼見便要支持不住沒入海里。
冰凝心想,要不干脆到海里游過去吧。雖然之前在東海的那件事讓她對大海隱約有一絲忌憚,但轉(zhuǎn)念一想,她天寒玄冰乃是天生的仙根,難不成還會被淹死?仙,無所畏懼,心一橫,冰凝騎著寒月直沖下海。
結(jié)果是,她真的想錯了。這虛天沙海鏡的海,還真能淹死她!
身子剛剛沒入海中,冰凝便覺無法呼吸。那海水看上去是流動的液體,接觸到身體卻變得如沼澤泥濘一般糾纏著困住她,令她動彈不得。
寒月光芒熄滅,自行沒入冰凝的眉心,她一時悲憤交加,欲哭無淚......
就這樣死了嗎?這就是懲罰嗎?
武陽帝君,夜羽,一個是她的師父,一個與她朝夕相處百余年,竟就忍心讓她這樣死去嗎?
她不信!縱使心中阡陌縱橫、千萬個不愿相信,夜羽的話還是浮現(xiàn)在她腦?!?p> “您現(xiàn)在的處境,不允許您相信任何人?!?p> 冰凝啊冰凝,枉你在觀塵鏡中,見識紅塵凡世的人情世故兩萬余年,竟是終究沒有料到,這人間敬重的神仙,比那俗世凡人,還要心狠千倍、毒辣萬倍!
冰凝心中正暗暗咒罵著以武陽帝君為首的一干可惡神仙,身體卻被一個什么東西自下而上托浮起來,逐漸離開了海面。
脫離海水后,她忙不迭大口大口喘著氣,旋即往身下看,自己竟正趴伏在一方黑色滑溜的地面。
她趕忙坐起身,伸著脖子張望研究,終于看明白,原來她正坐在一條巨大黑魚的背上。
大黑魚身子扁平寬闊,側(cè)身細看魚頭,那雙黑色魚眼暗淡可怖,魚嘴一張,便能露出尖利的牙齒,模樣十分兇惡。
海風(fēng)還在越來越大,浪也越來越高,而那黑魚卻游得十分平穩(wěn),疾速馳騁。
“姑娘,你是誰?”
低沉恐怖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我是冰凝,你是誰?”
“我是野魚。我想問的是,你的真身是誰?”
聲音雖陰森恐怖,但語氣并不嚴肅。只是他的這個問題登時讓冰凝警覺起來。
周遭天色漸暗,依然波濤洶涌,狂風(fēng)呼嘯,一望無垠,渺渺茫茫。
冰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是雪兔?!北ù鸬?。
“是嗎?我可不想背撒謊的姑娘。呵......”
野魚冷冷輕笑,那笑聲如同一排螞蟻,從冰凝的領(lǐng)口、袖口,鉆入衣衫。
冰凝受到了驚嚇,又想起武陽和夜羽對她的殘忍,心境更加惡劣。
克制著害怕與惱怒,她冷冷道:“你最好老老實實地把我送上岸......“
“你敢威脅我?!?p> 野魚似乎有點生氣,像是故意顛簸起自己龐大的身體。海浪掀起,如同厚厚的墻,冰凝感覺自己快被那墻推落再次入海了。
不,不要,那海里的感覺太可怕,她絕不能再掉下去!
“不要晃!快把我送上岸!我警告你......”
冰凝厲聲喝道,她深知此時軟弱害怕已經(jīng)毫無用處。
“我說過,我不背撒謊的姑娘?!?p> 野魚邊說邊加大顛簸身體的力度,加之他的脊背本就滑溜非常,真正是既沒有摩擦力又沒有抓手,冰凝眼見自己真的就要滑落下去了......
冰凝怒火中燒,心中灼熱,身體卻越來越冷,逐漸冷至冰點。
先前在去元風(fēng)那里探查時,冰凝無法控制自己體內(nèi)的冰凌,一個著急竟全身迸出冰凌。然則百余年過去,她對于冰凌的掌控也已游刃有余了。
冰凝右手伸至眼前,握成空拳,念動真言,猛然展開,掌心旋即出現(xiàn)出一根細長尖銳的冰凌。
她緊握冰凌,如同搗藥一般,將其深深插入野魚后背。瞬間黑血噴射,野魚悶哼一聲。
其實這冰凌的長度及直徑,對于這么大一條魚來說根本不算什么。但冰凝是天寒玄冰,這冰凌里有她的攻擊靈力,刺入野魚后背自是會讓野魚受到不小的打擊痛楚。
“我也說過,老老實實地把我送上岸!這一刺,我只用了兩成功力。你若再耍花招,我便與你同歸于盡于此!”
野魚果然不再顛簸,但是速度也慢了下來。他略顯虛弱地幽幽開口。
“不愧是天寒玄冰......只吃過一次虧,便有如此悟性......”
陰沉的聲音竟有點耳熟,冰凝大驚失色!
他是誰?冰凝好像也就只有在沙海鏡被夜羽小詐了一下吃過一掌之虧,其他并沒吃過什么虧啊!
除了元風(fēng)、帝君、白澤兔,還會有誰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難道是......?!
野魚.....野...夜...魚...羽....夜羽!他是夜羽!
“夜羽,別鬧了!快上岸!”
冰凝慌忙拔出冰凌,雙手撫上野魚背上傷口,將雙唇貼在那滲著黑血的傷口窟窿,吹入仙氣,直至傷口愈合。
“剛夸你有悟性......真讓人失望啊......”
這回是明顯的,不再偽裝的夜羽嗓音。
最終,冰凝還是被傷口復(fù)原的野魚,噢不對,是夜羽,拋回了海里。
不過這次接觸到的確是真正的海水,并非泥濘。
水里十分清澈,稍稍運用靈力就可以正常呼吸行走,與在那東海海底龍宮的感覺相差無幾。
冰凝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不僅僅是因為小命無虞,更因為她明白了,師父和夜羽,沒人想弄死她,都是她自己心思邪惡了。
不過這虛天沙海鏡的海底是什么景象呢?會不會也有個水晶宮呢?
冰凝心中好奇,便往海底游去。
正在水波中行進,一抹火紅忽忽悠悠飄飄蕩蕩映入眼簾,不是那百年未見的炙弦狐貍卻是哪個!
“炙弦!”
冰凝又驚又喜,沖向那抹火紅。卻見那人長眼緊閉,滿面沉寂,失去知覺一般被水波推著身體,上下左右隨意飄蕩。
冰凝慌忙扶住他,感知到他還有氣兒,是個活物。
狐貍這廝,真是詭異,莫名其妙跳海作甚?堂堂炙弦神君,跳個海就淹暈了?咦?這是什么?但見這暈厥的狐貍右手還握著一支紅纓槍,握得很緊,人都暈了,這紅纓槍卻還牢牢握在手中。
剛剛領(lǐng)過一場罰,精疲力盡的冰凝借著海水浮力的幫助,吃力橫抱著狐貍君浮出海面。
冰凝遙望遠方,終于見到了久違的海岸,而帝君和夜羽,正并排站在岸邊看向她和炙弦這里,夜羽腳邊似乎還有個白色毛絨物件忽左忽右地挪動著,冰凝一時蒙圈。
冰凝把那死沉死沉的狐貍拖上岸,但見白澤兔跳至帝君肩上與他耳語了一陣兒,緊接著便跳下地朝冰凝奔來,迅速敏捷地鉆入她的袖子。
見白澤兔沒有被帝君再次關(guān)回刑妖鼎,反而看上去一副重歸于好的親切模樣,冰凝甚感欣慰。
然則,眼前的暈厥狐貍卻叫人不甚省心。冰凝也顧不上詢問白澤兔她之前去哪里了,這一切是怎么回事,只是請帝君趕緊把他們送回廂房,查看一下炙弦這暈厥狐貍到底是怎么了。
武陽帝君聚攏他們幾個,大袖一揮,轉(zhuǎn)瞬他們便都回到了廂房。
冰凝慌忙把炙弦放于自己在開陽宮那廂房的硬塌上。
帝君看了看狐貍,冷笑道:“炙弦神君,你就繼續(xù)這么暈著吧。”說完便遁走了。
那夜羽也是沒啥表情地與冰凝辭別,白澤兔更是呆在冰凝袖中打瞌睡,說自己困了,讓冰凝有什么問題都且等她醒后再問。
如此一來,整個廂房,看似有三個活物,實則又只剩冰凝一人。
炙弦這回又是占了冰凝的床,冰凝也實在是累,行至桌邊坐下,趴著趴著便迷迷糊糊行將入夢。
“哐啷”一聲,兵器落地的聲音將冰凝驚醒。
她看向聲音來的方位,竟是炙弦的紅纓槍不知怎的掉落在塌邊地上。
冰凝拖著困倦的步子上前拾起那紅纓槍,放回炙弦身邊。
一抬眼,卻見那吊梢長眼開了一條細縫,紅唇開合:“你說你都長成大姑娘了,怎的還不如小時候懂事,不知道本君,怕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