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沒有星星和月亮,周遭漆黑如墨,隱隱傳來鬼魂哭喊叫囂聲。
冰凝身邊忽地出現(xiàn)一盞閃著灼灼火光的油皮燈籠,將四周照得更加駭人。
那正提著燈籠的紅蓮公主,松開拎著冰凝后領的一只手,往前方招了招。想是此處四下無人,她絲毫不擔心冰凝能溜走或者被誰劫走。
借著油皮燈籠的火光,冰凝終于看清了周遭景象,果然除了紅蓮和自己,空無一人。
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硬石子路,膈應的冰凝腳底生疼。眼前是一片黑紅黑紅的血河,咕咚咕咚冒著慘淡的泡沫,空氣里滿是刺鼻的河水膻氣與血液的腥臭。
那紅蓮高舉著油皮燈籠,走近這血河。
她手中那燈籠一接近河面,原本正常的火光竟詭異地,由黃變藍,由藍轉(zhuǎn)紅,最后,竟如同被那血河中血水染過一般,變成了可怕的暗紅色!
四周悶熱難耐,也沒有風,紅蓮那暗紅裙袂卻詭異地上下翻飛。
冰凝輕拍衣袖,安撫著此時正在袖中瑟瑟發(fā)抖的白澤兔。
紅蓮滿面冷峻嚴肅,一絲不茍地對著空無一物的水面招手。
很快,河面起了反應,咕咚咕咚咕咚的泡沫越聚越多,緩緩鉆出一個烏龜腦袋,緊接著,龜殼也慢慢浮現(xiàn)河面。
巨大的,暗褐色的龜殼,足足可以躺下一個人!
“去哪里?”陰森低沉的聲音。
“魔界?!?p> “好,幾個人?”
“兩個?!?p> “好,你先過來。”
但見那紅蓮蹲了下來,竟將耳朵貼近大烏龜?shù)淖爝?。那烏龜對她不知道耳語了什么,緊接著,她似乎短暫思考了一下,又將嘴貼近大烏龜?shù)亩?,不知道說了什么。
隨后,那烏龜便讓她踏上自己的龜殼。
同時,伴著咕咚咕咚咕咚之聲,又冒出一只一模一樣的褐色烏龜,自動游至冰凝正前方!
紅蓮盤腿坐于龜殼之上,冷傲凌厲的雙眼給冰凝使了個命令的眼色,冰凝立馬明白了,只得也依葫蘆畫瓢地行至第二只龜面前,將耳朵貼近它的嘴。
那烏龜依然是低沉可怖的音色,卻是輕輕耳語問道:“你的真身是誰?”
熟悉的畫面場景浮現(xiàn),因之前有過經(jīng)驗,此時冰凝并不那么慌張。
冰凝也對它耳語道:“我是雪兔。”
豈料那龜聞言,微微抬眼意味深長地將她一望,便緩緩轉(zhuǎn)身游走了。
還停在一邊的紅蓮見此狀,憤怒地站起身,拿出三叉戟指著冰凝,怒斥道:“跟它說實話!不然我殺了你!”
白澤兔在袖中抖了抖,密語對冰凝道:“這血河是六界的交界渡口,這擺渡龜以秘密為渡資,一龜僅能載一人。六界人妖魔神,無一例外?!?p> 冰凝一時心中忐忑。
看著那紅蓮一副兇神惡煞行將沖回河岸弄死她的架勢,她趕忙叫住了那漸游漸遠的烏龜。
重新來過,擺渡龜依然問了之前同樣的問題,冰凝只得以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告訴它:“我是凍天城天寒玄冰?!?p> 它面無表情,但卻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讓冰凝走上它的龜殼,冰凝照做。
兩只擺渡龜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以相同的速度,不急不緩地往魔界方向游去。
冰凝心中暗道糟糕,此番和白澤兔若真被劫持去了魔界,怕是再難以回來了。
漸行漸遠,眼見來時河岸很快便消失不見了,冰凝一時心急如焚!
盤坐于龜殼之上,冰凝忍不住手中變出兩尺來長的冰凌,在那血水里輕輕攪動,想看看能不能尋到一線生機。
那紅蓮警惕地盯著冰凝手上動作,想是也不信她能折騰出什么花樣,只當她攪拌著玩,便也什么都沒說。
冰凌分開這些絲絲縷縷的魂聚之水,冰凝仔細尋找著這水中魂魄,希望可以找到那么一絲不甘被困于此的陰魂,用冰凌引它上來,干擾紅蓮,趁機逃跑。
“不要做傻事?!?p> 那擺渡龜竟能看出冰凝的心思!但見它回過頭,輕聲對冰凝道,并給了她一個示意靠近的眼神。
冰凝忙停下手中動作,再次將耳朵貼近烏龜?shù)淖爝叀?p> “血河之上,無法騰空,一旦纏斗落入河水,灰飛煙滅?!?p> 蒼天、大地、誰來救我!
不知是不是佛祖爺爺聽見了她心中的求救,載著救星的擺渡龜竟迎面游來!
美麗順滑的銀發(fā),在他手中油皮燈火光的照耀下,如奔流傾瀉的瀑布,微微蕩漾起伏,如有生命一般。
高貴冷傲的臉,堅毅而略帶神傷的眼,向冰凝射來一束不知是感嘆還是疑惑的目光。
盡管他只是站在一個灰暗丑陋的擺渡龜背上,卻仍是難掩周身的王者貴氣。
“城主!”
白澤兔竟是激動得喊叫著跳出冰凝的袖子,蹦至擺渡龜?shù)哪X袋上,朝那銀發(fā)公子扯著嗓子拼命叫喊。
對面來人似是驚了一下,眼光偏離了冰凝,看向不遠處的紅蓮,登時眼中冒火,手中剎時間多了一把白色長弓!
直立于龜殼的銀發(fā)公子拉滿弦,箭如流星,精準地向紅蓮飛去!
飛箭將將要刺入紅蓮,紅蓮那擺渡龜一下咬住箭羽。不想這擺渡龜竟一點兒也不似那觀塵鏡中的普通烏龜動作遲緩。
紅蓮那龜吐出斷箭,那箭瞬間被洶涌血河浸沒。
“不要在血河之上纏斗。”
空曠陰沉的聲音,不知出自哪只擺渡龜之口。
見那銀發(fā)公子如此神勇,且一副與那紅蓮女魔有血海深仇的模樣,冰凝頓生一計。
“那邊的公子,我們行錯了方向,敢問公子去往何處?”冰凝朝著那人喊道。
“九重天界?!?p> 聽他這么說,冰凝心中大喜!
“可巧,我們也去那兒!”
“你們跟著我便是了。”銀發(fā)公子高聲回應她。
一陣狂喜,冰凝低頭叫自己那擺渡龜跟著銀發(fā)公子那龜?shù)男袕椒较蛘{(diào)頭,擺渡龜照做。
冰凝微笑著側(cè)臉看見紅蓮那氣到要爆炸的表情,心中更是歡暢。
其實她早便已看出紅蓮很是忌憚這公子。
那箭射向紅蓮時,紅蓮那表情將恐懼之色暴露無遺,于是乎冰凝料定她絕不敢也跟著自己上岸。
看著紅蓮那龜離自己越來越遠,冰凝遙遙回望向紅蓮,給了她一個很是燦爛的笑容。
回至河邊,冰凝攜白澤兔與銀發(fā)公子先后上岸。她們與他一道駕了云,往九重天天宮方向飛去。
一路上,白澤兔嘰嘰喳喳城主長城主短地嘮叨不停。高冷的銀發(fā)公子也不愛答話,只是偶爾應她兩句。白澤兔倒也不生氣,依舊熱情洋溢地與之攀談著。
從他們沒頭沒尾的閑言碎語間,冰凝似乎又掌握了很多奇聞軼事。
這銀發(fā)公子不是別人,正是冰凝的同鄉(xiāng),凍天城主凌霜影!
白澤兔多年前也去凍天城游歷過,可謂對這位高冷帥氣的城主崇拜至極,恨不能自己立馬變?yōu)槿诵渭藿o他!
為了能盡量長時間地呆在凍天城,她竟混跡于凍天城雪兔族群中??墒翘扉L日久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雪兔首領勸她早些回妖界,說這凍天城氣候著實不適合白澤兔修行。白澤兔只得黯然神傷依依不舍地離去。
而現(xiàn)如今凍天城已被封印,卻只有修為最高的城主可以隨意進出。畢竟以城主的修為不可能感染火氣惡疾,且天帝也不敢連城主也軟禁在凍天城。于是乎,凌霜影便也在六界四處游歷,尋找解決凍天城內(nèi)憂外患的方法。
而一百年前他也聽說放在情緣殿的天寒玄冰丟了,著急萬分,便已尋找至今。此番,便是再上九重天找武陽帝君討論尋找冰雕之事。
其實白澤兔與凌霜影聊到找冰雕之事時,也微微望了望冰凝。她見冰凝眼神躲避,便心領神會地繞開了這個話題。
一行三眾直接去了開陽宮,還未進大門,便聽見里面?zhèn)鱽頎巿?zhí)之聲。
“都是你、又是你!上次東海之事自作主張強行破那水銀籠,害她受傷!此番,又是你那餿主意讓她先回開陽宮!她若是和我們一直在一起,豈會被那紅蓮擄了去!”
炙弦暴怒的一串指責。
“東海之事,若不是你莫名其妙冤枉玲瓏,豈會有之后的種種!我那時還不是為了救你才……今日之事,你若是按我說的陪她一起回開陽宮,又豈會有之后種種!”
元風強壓怒火地辯駁著,這是冰凝第一次聽見他這么生氣的聲音,心里說不出的難過。
“行了,既然沙海鏡和天界別處都找不到,想是已經(jīng)被擄去魔界了,我們現(xiàn)在去血河吧?!?p> 帝君的聲音透著深深的無可奈何。
冰凝和凌霜影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時,所有人都是大喜過望。
狐貍更是一個箭步?jīng)_過來就抱住了冰凝,還用力地晃著她的身子,力道大得簡直要把人晃散架了,邊晃邊咕噥著什么她不省心她可惡之類的字眼。
“你可算回來了。”
元風行至冰凝身邊輕輕一句,竟是帶了一絲脆弱之意。這么仙氣的一個人,這語氣聽起來竟莫名讓人有點傷情。
他們見到凌霜影時,倒是并不似冰凝料想的那般驚訝。
炙弦還提議貢獻出自己的火云宮給凌霜影住。凌霜影只說自己不喜歡帶火字的宮殿,炙弦憤懣得握拳就要打他。當然,堂堂天界神君自是不會在凍天城主面前真落拳的。
最后,凌霜影跟著夜羽和元風去了玄穹宮。而炙弦,十分自覺地在開陽宮尋了個離冰凝最近的廂房住下。
“師父,師弟自己有那么大宮殿,還要和我們住嗎?”冰凝拉住帝君急急問道。
雖然她挺喜歡這師弟,可是炙弦這過于熱情性子著實讓她有些害怕。
畢竟她現(xiàn)在的狀況,還是朝不保夕,任重道遠,真是不知如何面對這整日胡思亂想而又一無所知的狐貍。
*
這幾日,帝君常往玄穹宮跑,冰凝猜想他估計是去和元風、凌霜影商量一些事情,也許還有些與自己有關的事。
雖是十分好奇,但礙于炙弦一直都在開陽宮粘著自己,冰凝也不好多問帝君。
其實她也想過,炙弦對她這般好,為何不干脆告訴他一切算了。畢竟連白澤兔和夜羽都知道了,現(xiàn)下帝君他們又和那凍天城主凌霜影整日混在一起,搞不好凌霜影很快也會知道。
而為何她獨獨要一直瞞著炙弦君呢?狐貍這么信任她,從不多問,送她隱靈鐲,為她入東海,跳沙海,百年求得一見她,為何她潛意識里還在提放狐貍?難道狐貍還不值得她信任嗎?
是了,現(xiàn)如今,冰凝已經(jīng)從白澤兔那里得知,炎烈去找過火靈狐妖王一起修煉什么混沌圣火。
六界之內(nèi),凍天城精靈最怕火。
炎烈莫不是想聯(lián)合妖界一起對付自己和凍天城?他還想把女兒紅蓮嫁給炙弦,他們的關系,也許并不簡單。
如此這般考慮再三,縱使炙弦再好,冰凝也只能和他保持距離。
帝君既一直不在,冰凝便也沒有新的課業(yè)。趁著今夜炙弦沒來粘著她,她便繼續(xù)練習練習那保命絕招——隱身術。
冰凝調(diào)動靈力,念著訣,隱身完成。隨后她便晃晃悠悠在夜色唯美的開陽宮花園里轉(zhuǎn)悠,
晃蕩著便撞到個什么物件。
那物件被她撞到后,顯出形來,不是狐貍,卻是哪個。
狐貍這廝,居然大晚上隱身在這花園里嚇唬她,真正是不把自己這師姐放眼里了。
炙弦寬袍玉帶,頭頂一輪圓月,習習晚風中袂裾飛揚,平日里似嗔還笑的含情吊梢眼此時烏眸黑睛不辨神色。
淡淡月華絲絲縷縷透過他的烏黑長發(fā)傾瀉而下,冰凝竟一陣心悸,慌忙扭頭將將要回廂房。
“冰凝?!?p> 炙弦叫住她,冰凝自知該趕緊離開,卻因那一聲喚,如被施了定身術般再挪不動半步。
炙弦雙手扶住她的兩肩,將她生生掰轉(zhuǎn)過身。一雙狹長桃花多情目一如既往。
冰凝抽開雙手,退遠了他幾步:“不早了,我該回去了?!?p> 炙弦只得收回雙手,眼中光暈明暗不定。
“我不在乎你心里還有他,也不屑,只要最后陪著你的人是我,我便知足。”
心中寒涼之意漸起,抬眼再看狐貍,卻是月光清明中的一臉狡黠含笑桃花目。
“哈哈,有本君在你身邊,你怎么可能還念著別人?”
聽及此,冰凝登時冒火,舉拳便要揍狐貍。
“為何半夜三更在此驚嚇師姐?”
“你為何在此,我便為何在此,我也在練習隱身嘛!”
狐貍眼角輕輕一挑,“師姐,我們一起練習如何,一起隱著身形,你前面跑,我后面追。追到你便就是我的了!如何?”
“炙弦,別鬧了?!北J真說道。
“那反過來,師姐來追我,追到了我便是你的!”
“炙弦?!?p> 冰凝再次正色喚他。
炙弦眼色頓住,垂落的雙手微微握成了拳。
“冰凝,或者你不喜歡一直練隱身術,那明日我們?nèi)ド澈gR練習御火之術?”他努力恢復眼色,融融笑道:“你若只喜歡用寒月,明日我便站著讓你砍,只要你高興,如何?”
“炙弦,你知道的,不是隱身術、不是御火術、不是寒月……”
“別這么叫我!”
炙弦終于還是忍不住爆發(fā)。
“我寧愿你只叫我狐貍。你知道嗎,我也想喚你凝兒,可是我受不了用別人已經(jīng)對你用過的親昵稱呼!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你不可以疏遠我!”
最終,不歡而散。
然而第二天起床后,狐貍還是和往常一樣嘻嘻哈哈,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日子平淡卻安寧,甜蜜而憂傷地過著。
帝君每日只有很少的時間在開陽宮,元風他們也再未曾來過。大多時間冰凝便與炙弦?guī)煹埽诐赏?,還有幾個開陽宮的小仙侍們練練法術,吃吃喝喝,閑扯閑聊。
?。?p> 一日,天米來找炙弦,竟是那東海的玲瓏公主面色不善地沖到了火云宮,卻未尋到炙弦。
天米見她來者不善,便也不敢告訴她炙弦這些天都住在開陽宮?,F(xiàn)下那玲瓏公主前腳剛走,天米便急急來報。
“可惡的龍婆!找我作甚?”
炙弦坐在花園的一棵桃樹下,咬牙切齒道。
“好像是太子一直閉門不見她,她覺著是神君您攛掇的?!?p> 站在一邊的天米,弓著身,怯怯答道,聲音越來越輕。
“人家都來找你了,你便去見見又如何?”
冰凝趴在草地上邊剝著核桃邊斜眼一笑勸著炙弦。
“她現(xiàn)下在哪里?”狐貍不甚耐煩地問著天米。
“她臨走時說她會先住在水德星君那兒?!?p>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絕不可與他人提起我常在開陽宮?!?p> “天米明白?!?p> 天米走后不久,炙弦也離開了。他說他還是去會會這龍婆為好,免得她打聽到自己常在開陽宮,來這里找他麻煩,反而還會影響到冰凝。
狐貍這師弟其實還是很細致周到的,只不過這回大家都失算了。
炙弦前腳剛走,那玲瓏公主便鬧上開陽宮,人還沒進來,赤金龍鞭就已經(jīng)拿在手上,嚇得幾個小仙侍急急解釋炙弦已經(jīng)回了火云宮。
可這玲瓏公主豈是個省油的燈,她說不信,硬是闖了進來。
玲瓏搜到廂房見著冰凝,倨傲地打量了一會兒,也沒說什么。
本以為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請走這尊神,孰料那不知死活的白澤兔不早不晚從花園耍子完了正好進來廂房,與那準備出門的玲瓏公主撞了個照面。
一見到白澤兔,那公主臉色就變了。
冰凝心下一驚,不好,百年前自己的兔身可是與這東海公主有過一段故事。而百年后亦聽說元風因那東海之事重傷了自己的寶貝寵物兔,便再不肯見那玲瓏。此番這刁蠻公主見著與那時一模一樣的白澤兔,怕不是也要將她當作自己來報仇了!
果不出所料,那公主最后一臉得意滿足地拎著白澤兔一雙長耳朵扭著扭著離開了開陽宮。
冰凝暗道,哎,別急啊小白兔,本仙一定救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