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天牢,只是個死氣沉沉的石洞。
冰凝仰頭望著洞頂石壁,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歪歪扭扭嵌滿洞頂,黑的、灰的、暗紅的、暗褐的,石質(zhì)紋理與四周其他石頭融為一體。
她被固定在一張開敞的寬大石質(zhì)座椅上,與對面高臺上的四個人面對著面。
前方最高處坐著那兩百余年未見的六界至尊天帝陛下,略矮一些的高臺上并列坐著三個神情肅穆的生面孔。
最中間的白發(fā)長須老者清了清嗓子:“名號?”
“冰凝?!彼?。
“真身?”
“凍天城雪兔?!?p> “何時來到天界?”
“兩百年前?!?p> 白發(fā)老者頓了頓:“你與風神是什么關系?”
“朋友。”
白發(fā)老者皺眉:“太子怎么會有雪兔朋友?”
“機緣巧合,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上仙還是問重點吧?!?p> 白發(fā)老者身邊的另外兩個生面孔齊齊向她投來不滿的目光。
“風神為什么會感染凍天城的火氣惡疾?”
“我不知道。”
白發(fā)老者眉頭擰得更緊,摸著長須道:“天元四十八萬六千二百一十三年,風神自情緣殿回玄穹宮后開始閉關。據(jù)玲瓏公主反應,你是風神閉關之前見的最后一個人,你怎會不知?”
“我不知道,不記得那日有何特殊事件了?!彼^續(xù)面無表情。
白發(fā)老神仙看看左邊的神仙,復又看看右邊的神仙,最后回頭望了望天帝。
天帝神情冷峻、淡漠。
他緩緩起身,威嚴肅穆地走下高臺,向冰凝慢慢靠近,距她兩尺處停下腳步,居高臨下。
“太子可曾接觸過患病的凍天精靈?”
熟悉的,威嚴的聲音,兩百年前初到玄穹宮的畫面仿佛再現(xiàn)。
“不知道?!?p> 冰凝望著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答道。
“你和武陽帝君是什么關系?”
他負手站立,語調(diào)毫無變化,但卻帶著穩(wěn)穩(wěn)的壓人氣勢。
冰凝思考片刻,盯著他道:“我要見帝君?!?p> “你現(xiàn)在是犯人。”天帝冷冷道:“不要跟我提條件?!?p> “見到帝君之前,我不會告訴你有關帝君的任何事情,包括和我的關系。”
天帝冷笑一聲,甩袖,回到了高臺落座。
他在最高處示意白發(fā)老者繼續(xù),白發(fā)老神仙點了點頭。
“那你知道太子為什么失蹤嗎?”
元風失蹤了!?
“……傳染惡疾,凡染上者,靈力逐漸消退,直至灰飛煙滅……”
炙弦的話,在冰凝腦海飄蕩,每個字都像一把利刃,一寸一寸地剜著她的心。
是失蹤,還是,閉關時便已灰飛煙滅、尸骨無存?
思及此,冰凝登時感到心肝脾肺如被利刃齊齊剜出!
她掙扎著,想要擺脫這石椅的禁錮,她不顧一切地哭喊著:“放開我,讓我去玄穹宮,讓我去看看!”
高臺上的天帝眼中似乎閃過一絲絕望,但見他緩緩仰起頭,閉上雙眼,難掩凄然的聲音道:“太白,放了她吧,她不知道?!?p> 冰凝駕云飛馳到玄穹宮,直接一道冰凌飛出砸開了門鎖。
她長驅(qū)直入,因熟悉這里的每一間屋子每一處庭院,她一處一處地仔細翻找,沒有元風,連一個小仙侍都沒有!
是失蹤嗎?怎么可能呢?
如果他閉關療傷成功克服病魔,他一定會出來找我的呀!只怕是已經(jīng)……
他不見了,沒來找我,必是死了。
活生生、鮮血淋漓的事實被觸目驚心地棄到地上她的眼前,要不是她不自量力想去救人,豈會有這如此種種!
元風是為救她而死的,冰凝真恨不得現(xiàn)下就自毀元神去陪他!
“冰凝。”
身后陰沉而熟悉的一聲呼喚,是夜羽。
冰凝已經(jīng)一百年沒有見過夜羽了,自從百年前元風說要去閉關之后,夜羽便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冰凝只當他是在陪元風一起閉關。
如看到救星一般,冰凝急忙抓住他的兩只手臂,哽咽問他:“夜羽,元風呢?失蹤了?還是已經(jīng)灰飛煙滅了?”
“殿下沒事,但你切莫再向其他人提及?!?p> 冰凝頓時破涕為笑:“好!”
夜羽很快便遁走了,冰凝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沒說元風去了哪里。他只說,元風現(xiàn)在還不能見人。
不管元風在哪里,只要知道他還好好活著,冰凝便很滿足了。
今日的太陽像是比過去一百年都可愛些,冰凝站在情緣殿后園,一手撐著掃把,一手插著腰,抬頭盯著那溫溫涼涼的嫩黃日頭。
“那刺眼光線有什么好看的,你再這般盯著,怕是不久便要瞎了?!?p> 聞得身后有人說話,冰凝忙收回目光。扭頭一看,但見狐貍瞇著狹長的桃花眼,一副疑惑的表情。
“這日頭多好看啊,你這狐貍,一點都不懂欣賞?!北Φ?。
炙弦似是吃了一驚,睜大雙眼,走過來,腦袋先向左歪了歪,復又向右歪了歪,最后擺正了,綻放出一個百年未見的燦爛笑容:“甚是好看?!?p> 簡簡單單四個字竟說得有點顫抖,說都說完了,那笑容卻始終未有收回。
也是了,這一百年,冰凝從未叫過他狐貍,準確地說,是基本就沒叫過他。
說來也奇怪,自從冰凝知道元風還活著,便覺白澤兔他們對自己的態(tài)度奇異地變化起來。
淑女了一百年的白澤兔又開始說個不停,又開始欺負小黑。而月下仙人對她也重又熱情洋溢了許多。更不要說那狐貍,一身的張揚佻達不羈風流氣,竟忽如一夜春風來一般突然回歸其身。
其實變的不是別人,只是她自己。
一百年前的那日之后,冰凝無時無刻不在深深的自責之中,深信周圍的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責怪于自己。特別是月老,冰凝當然知道元風是他最喜歡的晚輩神仙,他一定恨透了自己。
現(xiàn)下,除了冰凝,沒有人知道元風是不是真的失蹤了,是不是還活著。而知道內(nèi)情后重拾笑容的冰凝漸漸發(fā)現(xiàn),自始至終,從未有人責怪過她。
九重天上對元風的討論從未消減過。有的說他死了,有的說他失蹤了,有的說他還在閉關。心里有底的冰凝便也不再害怕聽到這種種猜測,但也從不會加入他們的討論。
這日,帝君來情緣殿與冰凝練習法術。最近這十年,他與冰凝切磋之時皆是用的太淵劍。
月下仙人有時在一邊看著,會捋著胡子嘖嘖道:“我說武陽老弟啊,對自己的小徒弟上上課,犯得著用太淵嘛,你連去降一般妖孽都不用太淵的呀,嘖嘖?!?p> 每每聽月仙這么說,帝君總是面無表情,連個余光都不會給月仙。
冰凝有時看那老頭兒被如此忽略的有點尷尬,便會提醒帝君。隨后他便會語調(diào)不輕不重,卻一字一句說道:“戰(zhàn)斗,最怕分心?!?p> ?。?p> “哎,沒酒了,炙弦,再去幫我到水德府舀點兒魚缸水?!?p> 月下仙人靠在后園躺椅上,一手舉著個空酒壺,另一只手朝著斜躺在樹下的狐貍招了招。
“讓冰凝去吧,沐沫經(jīng)常在府里,我一個大男人老去多不合適?!?p> 狐貍吐掉叼著的青草,不咸不淡地說道。
這百年間,每每月老讓他做什么,他便會去做。只是,現(xiàn)下見冰凝恢復了百年前的精神氣兒,便又開始把事兒往她身上推了。
冰凝將大掃把斜靠著樹干支好,接過月老手中的自釀葫蘆,便往水德府行去。
“注意著些,要正常的魚缸水,可別舀了那忘情水??!”
身后月老提醒著,冰凝無奈回頭看了看他,順便也惋惜地看了看趴在炙弦身邊,舔著炙弦一只狐貍爪的懵懂小黑。
應門的洺錫星使還是一臉燦爛暖意:“仙娥姐姐好久不見?!?p> 冰凝福身,表明來意,洺錫笑盈盈地將她迎去了里間。到清水齋魚缸里用葫蘆舀滿魚缸水,冰凝便辭了洺錫,讓他不用麻煩送自己,洺錫點頭離開。
隨后,冰凝滿意地提著自釀葫蘆便往水德府門口走去。
還別說,月下仙人口中水德府這犄角旮旯還真是個里面也犄角旮旯。來時有洺錫帶著不覺得復雜難行,現(xiàn)下獨自一個人,她竟找不到出口了。
這水德府也與那情緣殿一樣,地方大,人又少。冰凝不知繞到個什么地方,半只小仙侍仙婢也尋不著,只得自己摸索著找出口了。
冰凝忽見前方一個園子,門約摸一人寬,石門之上有綠色小篆兩個字“魚園”。
因這小門正對于她,冰凝可透過那門直視前方池邊之人。
負手立于魚池邊的男子,正略略低頭盯著那池水露齒而笑。他一身銀灰錦袍,朗眉星目,皓齒熠熠,渾身透著華貴傲氣,冰凝納悶地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