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從凍天渡口無功而返后,九重天界又多了兩個郁結(jié)之人。
第一個便是冰凝。
她自是知道誰在阻撓她前去凍天城,此人與她感情深厚,高深莫測。
冰凝實在不忍與他為這件事情傷了和氣,抑或是爭執(zhí)中傷了他身子,遂決定還是給他時間,等他想通了來找自己好好說道說道這其中原委。
然則,白折騰一場,還是郁結(jié)得緊。
這第二位就不僅僅是心靈郁結(jié)了。
話說那朱雀君,被水念慌張撲騰起來的朵朵血河水花澆了一身。那血河可是魂聚之水,各種邪物病魔,整個六界最為污穢的物件兒都融于那血水。此番可是把朱雀君澆到元神俱傷、內(nèi)丹受損,修為散去一大半兒,真可謂禍從天降,欲哭無淚啊。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朱雀君遭受重創(chuàng)之事沒幾天便街知巷聞。
別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冰凝還能不知嗎?
遂作為一個有良心的神仙,她現(xiàn)在幾乎每日都去羽翎府義務(wù)勞動,以求心里舒坦。大家只當(dāng)冰仙仁善,誰人知道其中奧妙?
冰凝每日看著羽翎府來來往往諸位仙友眉頭擰得跟麻花兒一樣,真不知他們是來探病的還是來吊喪的。
特別是那些個醫(yī)仙們,一臉沉痛哀悼之色進門,不多久再一臉悲戚欲哭之色搖著腦袋出門,看得人真正郁結(jié)至極!
好在朱雀君此番妥妥屬于工傷,天帝老大自是不能坐視不管,遂自個兒帶頭,大大方方渡了五百年靈力給朱雀君!
老大都親自出馬了,那些天界政權(quán)金字塔頂端的大神們又豈敢繼續(xù)觀望?
什么元始天尊、斗姆元君、黃角大仙、四大天王等等,一個兩個皆自覺主動地去羽翎府渡修為給朱雀君。
然則朱雀性至火,別的屬性神仙也不能渡太多靈力給他,不然會與其體質(zhì)相沖,反倒有害。遂像火德星君、炙弦神君這類火屬性神仙,就成了拯救朱雀計劃的主力軍。
天帝老大一道圣旨,糾集了一大籮筐火屬性的高修為天神,排著班兒去羽翎府渡靈力。
冰凝尤記得炙弦接到這道圣旨時,自己和小白正在火云宮吃栗子,炙弦君讀罷手中圣旨,一拳捶在桌面,那桌上一盤栗子都被震得飛滾滿地。哎,想想當(dāng)年狐貍與朱雀在天牢相遇時就不甚友好的場景,真正難為炙弦君了。
俗話說,眾人拾柴火焰高,冰凝雖是個寒冰體質(zhì),沒辦法渡太多修為給朱雀君聊表歉意,卻也想到了幫他的方法。
這不,她剛從兜率宮老君那求得一個儲存靈力的寶貝盒子,貼上一張她親自題寫有“募捐盒”三個大字的帛紙,甚感慰足地捧了盒子往羽翎府駕云而去。
半路上,她忽然想起什么,舉著盒子研究一陣兒,打開蓋子,吹了口仙氣,這盒子中間便多了一塊分隔板。
嗯,如此甚好,甚穩(wěn)妥。
她又變出兩張帛紙,一張寫著“火”一張寫著“非火”。
靈力這東西,還是分門別類放比較好,屆時可以讓醫(yī)仙按照一定配比將這募得的靈力渡給朱雀君。哎,聰明機智如我,六界哪得幾回聞吶。
冰凝捧著募捐寶盒在羽翎府站了幾天,一開始效果甚好,但凡來探望朱雀君的仙友,不管啥屬性,見著她皆不好意思視而不見,多多少少都會捐出一點兒靈力。
羽翎府的仙侍仙娥皆對她感激涕零贊不絕口,連那些一副吊喪臉的醫(yī)仙也會捋著胡子夸她仁善智慧。
可是好景不長,不多久,仙友們都不來探望朱雀君了。
冰凝哎嘆,哎,本仙好歹也是觀塵鏡前看了兩萬年人情世故的仙靈,怎的還沒有融會貫通呢?委屈朱雀君了。
原本熙熙攘攘門庭若市的羽翎府,在冰凝的一番募捐行動下,逐漸冷清,直到最后,每日除了醫(yī)仙,排到班來渡修為的火屬性神仙,還有冰凝,再無其他人上門。
一日,其他人都各回各家了,冰凝見著今日大家都回得很早,心下更是同情自責(zé),遂讓守夜仙侍下去休息,今晚自己來守著朱雀君。
入夜,北斗七星高,冰凝出了羽翎府門,想去外面走走再回來。剛出門,忽有一道黑影閃過,瞬間消失。
想起朱雀君還昏迷著一個人呆在屋里,可別被什么乘虛而入的妖魔鬼怪給害了,她急急轉(zhuǎn)身往廂房走。
還未推開廂房門,又一道暗影掠過,那身影就在門里,她可以從門框上的玻璃處看見那人的剪影。
她急忙上前推開房門,那黑衣人正背對于她,弓著腰打量床上的朱雀君。
聽見推門聲,那人猛地拔劍回頭,看清是冰凝,嘴角勾起一抹笑,將劍重新插入劍鞘。
原來是鳳凰。
鳳凰對她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旋即作法向床上朱雀徐徐不斷渡入靈力。許久,方才完成。
他轉(zhuǎn)過頭,冰凝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面色蒼白,滿頭虛汗。
眼見他搖搖欲墜,冰凝急忙上前扶住他。
“鳳凰,你沒事吧?”冰凝輕聲問道。
“沒事,他明日應(yīng)該就可以醒了?!兵P凰有氣無力淡淡說道。
“可是你……”
話音未落,外面忽地響起陣陣腳步聲,像是有很多人往這里趕來。
“不好……”
鳳凰虛弱吐出兩個字,倏地化為一只小紅雀兒飛入冰凝袖中。
“冰仙,可曾看見有人來此?”來人中為首的度厄星君抱拳詢問。
“不曾?!?p> “那打擾了,我們走吧?!?p> 度厄旋即帶著一干天兵離開。
冰凝抖了抖袖子,毫無反應(yīng),舉起袖子往里看,小紅雀兒雙目緊閉,不知是睡著還是昏迷。
現(xiàn)下這鳳凰身體虛弱,帶著他在此著實不太安全。遂冰凝叫來一個小仙侍看著朱雀君,告知他自己有急事先回彌羅宮了。
夜幕中,冰凝攜著小紅雀兒駕著云,沒有具體方向地行進。
去哪兒呢?
彌羅宮離天帝太近,四周到處都是修為高深的天神,還是去火云宮吧。之前便聽鳳凰說過那里的神火氣息有助于他恢復(fù),且火云宮中只有炙弦和天米,不容易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
冰凝悄悄潛入火云宮,溜進桃花園,將小紅雀兒埋在一方桃花樹下,只留了個腦袋在外面。
她記得鳳凰之前說過他受傷后會潛入泥土,不知此番方法會不會有所幫助。
將鳳凰安置妥當(dāng),冰凝又拾了幾片桃花落英蓋在他的小腦袋上,然后盤算著自己是回彌羅宮還是呆在這里。
安全起見,還是就在這呆著吧,免得她走了之后,狐貍發(fā)現(xiàn)這鳥兒,又要惹出事來。
冰凝趴在桃花園石桌上迷迷糊糊睡著了,睡夢中,她仿佛看見一個白衣少年,溫柔繾綣,星眸閃爍。
“凝兒,等我……”
第四十三章狐貍和鳳凰(補在這里)
冰凝趴在這冷硬冷硬的石桌上睡覺著實不大舒服,夢里白衣少年與她一番柔聲細語之后,臉龐逐漸模糊,漸漸竟化作一堆毛絨物什,好溫暖,好滑溜,好舒服……好想去那毛絨堆里睡一覺……
她慢慢向毛絨堆爬去,啪嗒一聲,跌落在地,醒了。
怎么還是半夜?原來她根本沒睡多久。
忽而想起什么,冰凝趕緊跑到那埋小紅雀兒的地方,撥開花瓣,但見那小腦袋正在不住地哆嗦,小鳥喙也在不停上下打顫,像是極冷的樣子。
這火鳳凰剛失了那么多靈力,定然因為少了火性元氣而倍感寒冷,還是給他找個暖和地兒吧。
冰凝捧著小紅雀兒,一邊給他哈著熱氣,一邊躡手躡腳溜到幾百年前她在火云宮住的廂房,變出個照明的小火燭,推開門。
好極了,沒人住,那塌上還鋪著看上去很舒適的大紅被褥,就這里了。
冰凝將小紅雀兒塞進被褥,再給他裹好大紅被子,不錯不錯,他不哆嗦了。
雖說鳳凰現(xiàn)在是個小鳥兒,可是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冰凝琢磨著還是別睡床了,直接睡地上吧,這廂房里很是溫暖,地上也不賴。
“啊——”
次日清晨,冰凝被一聲凄厲慘叫驚醒,嚇得一骨碌爬起來站好,面對眼前床榻上的一幕,呆愣了半晌。
狐貍蜷縮在床角,側(cè)著一張驚恐狐貍面,圓了一雙眼,死死盯住身邊迷迷瞪瞪的鳳凰。
“誰?”狐貍聲音發(fā)顫,透著濃郁的驚悚。
“你怎么不穿衣服?”鳳凰睡眼惺忪,不甚在意地反問狐貍。
狐貍這才反應(yīng)過來,偏了偏眼風(fēng)瞧見了冰凝,登時倒抽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更圓了。
他慌里慌張胡亂扯過大紅被子往身上裹,這一扯,鳳凰一只藕臂整個兒露在了外面。
“別扯被子……我冷?!兵P凰復(fù)而閉上雙眼又把被子往自己這里扯了扯。
現(xiàn)下,冰凝也明白過來。本還奇怪昨晚那大紅被褥里怎的還有個如此軟綿舒適的毛絨靠枕,原來是狐貍這廝現(xiàn)了原形蜷縮著睡在里面。都是一團紅,又是大晚上,哪里能認出他?
冰凝一時覺得氣氛尷尬,訥訥出聲:“那個……我……”
“出去!”
她還沒說完,狐貍這廝就又裹緊了被子,紅著一雙眼沖她吼道,那聲音帶著悚懼和悲憤,差點把房梁給震下來。不過也好,本來冰凝也是想說我先出去的。
她將將要轉(zhuǎn)身,這廝又冷不丁冒出一句:“別走……你,你把他……弄走……”
“炙弦君,我冷,讓我呆會兒。”鳳凰閉著眼,含糊囁嚅著,似是還沒睡醒,隨后又往被子里鉆了鉆。
冰凝見狐貍臉色由紅變青,再由青變黑,忙道:“炙弦,鳳凰此番是來救朱雀君的,你可莫要出賣他的行蹤?。 ?p> 炙弦痛苦地把頭蒙進被子,哭喊道:“你們……?。 ?p> “哎呦!”
鳳凰忽然吃痛叫了一聲,好像是狐貍在被子里踢了他一腳。
“你、穿好衣服,滾出去!”
“哎呀炙弦君……同是跨界流派,何必互相傷害?”
……
關(guān)于鳳凰的安全問題冰凝倒是多慮了,炙弦君與鳳凰,還是有點交情的。
那日之后,鳳凰便一直呆在火云宮那間廂房將養(yǎng)身子。冰凝與他一聊才知道,原來炙弦這毛絨小狐貍剛被元風(fēng)帶上天時,先是被送到火德府上拜師的。那時候火德星君已經(jīng)有了一個徒弟,便是這鳳凰。
冰凝心想,如此說來,這鳳凰還算得上是狐貍師兄呢。我是狐貍師姐,他是狐貍師兄,此番真是師兄弟姐妹大團圓啊。
不過據(jù)鳳凰說,炙弦那時實在太叛逆,根本不服火德星君管教,動不動就吐火球燒火德府。遂最后,元風(fēng)無奈只得把他帶走,請?zhí)斓郯才帕嘶鹪茖m讓他自己住。
鳳凰是個雖然驕傲,卻也隨和的鳥兒,只是當(dāng)冰凝問起他有關(guān)朱雀君和去魔界當(dāng)護法之事時,他便會沉默不語。
現(xiàn)下鳳凰天天呆在火云宮,這么好的機會,自是不能再次錯過。冰凝醞釀了好幾天問話策略語言組織方法,一日午后,趁著炙弦午睡,她便溜向鳳凰現(xiàn)下所住的廂房。
還未到門口,鳳凰便推門而出,見著冰凝迎面而來,揚了揚眉毛。
這鳥兒一襲朱砂艷色長袍,面色潤如白玉,風(fēng)神毓秀,竟讓冰凝生生一怔,覺著怎么這么眼熟,既有著炙弦的美艷面容,又有著元風(fēng)的出塵氣質(zhì),可仔細體會,卻是不像任何人。
猛然想起此番來意,冰凝忙收回放在他臉上稍顯長久的目光,盤算著怎么開口問魔界凍天城的事。
許是見她堵在門口又一副若有所思狀,鳳凰冷不防朝她蕩開一笑,眉目舒展:“冰仙,找我嗎?”
冰凝旋即稍稍側(cè)開身子,給他讓路,道:“大護法出來得可巧,小仙正有件事想請教護法。”
“哦?”鳳凰低頭撫了撫袖擺,淡淡道:“若還是關(guān)于朱雀之事,就不必問了?!?p> “不是!”冰凝抬頭急道:“是關(guān)于凍天城!護法知道我現(xiàn)在是凍天冰仙,可是我對于你們的魔尊與凍天城的糾葛完全搞不清狀況!不知鳳凰大護法,可否賜教?”
鳳凰目光悠悠飄散,不著痕跡走近冰凝,專注看著她道:“不若冰仙先告訴我,一只雪兔是如何做到一劍砍下狼王腦袋,轉(zhuǎn)眼變身凍天冰仙的呢?”
“護法如此問話,是不打算賜教在下了?”
冰凝見雙方的交流有陷入僵局的趨勢,也就不管不顧了,問得到就問,問不到就算。
“坦誠這件事是相互的。”
但見鳳凰鳳目一瞇,將幾個字放在嘴里嚼得慢悠悠,似笑非笑。
“我雖是雪兔,但修行努力,有幸拜得武陽帝君為師。俗話說,自古英雄出少年,長江后浪推前浪,我怎的就不能打敗木奎,不能當(dāng)冰仙?”
一說完此話,冰凝便有些后悔,覺著太過直白,莫不是要給這鳥兒留下個目中無人的猖狂印象了。
“誠然,小仙最主要還是關(guān)心凍天城,那里是小仙的家鄉(xiāng),現(xiàn)在小仙回不去,什么忙也幫不了,不知大護法可否體諒小仙的一番神傷?”
她將話說得謙遜有禮些,試圖亡羊補牢讓鳳凰覺得她并非狂傲之輩。
鳳凰凝神望了她半晌,幽幽開口道:“并非我不想告訴你,只是,很難說得清,需要……你親自去魔界看看?!?p> “行,什么時候去?”
鳳凰不緊不慢收回目光,垂下眼簾沉思片刻,復(fù)而抬眼望進冰凝殷殷期盼的雙目中,緩緩開口:“冰仙再厲害,怕是也扛不住魔尊的九尊冥火……”
冰凝從他這眼神語氣來看,倒不像是敷衍,似乎真的是為自己的安全考慮。
“你們在干嘛?”
冰凝正思忖著這番對話,冷不丁耳畔冒出狐貍不甚友好的問話,扭頭看,他正在不遠處站著,眉頭緊蹙,面色不善。
因是剛剛與鳳凰交流的話題太過機密緊要,冰凝竟不自覺地也走近了他,近得不能再近了,而他也在凝神專注地望著自己。現(xiàn)下叫這擅長胡思亂想的小氣狐貍瞧見,必又是一番曖昧不當(dāng)之聯(lián)想。冰凝暗道狐貍這廝心下定然已經(jīng)把自己罵了好幾百遍。
沒有從鳳凰那得到想要的答案,又被這狐貍一打岔,冰凝心下不甚爽快,遂逗弄他道:“沒什么,我不會搶你心上人的!”
“心上人?”
狐貍一頓、鳳凰一怔,異口同聲。
見他二人此時驚悚的表情,冰凝甚感好笑。讓你不告訴我答案,讓你打岔我問話。
冰凝一臉無辜圓了眼拉著長音道:“沒事啊,我那日什么都沒看見哦。”
“你那日沒看見什么?”
二人繼續(xù)異口同聲,冰凝只當(dāng)充耳不聞。
“冰凝?!焙偯偷匾粋€箭步?jīng)_向她,抓起她的一只手腕,將她名字叫得十二分陰沉。一向嬉皮笑臉的炙弦君,此時面若冰霜、聲音凜冽,好不嚇人。
本仙會怕你?嚇唬誰???
“不打緊,炙弦君,本仙最多……只看到一點點,很少、很小的一丁點兒……”
冰凝捏著小指比劃出比螞蟻還小的丁點兒,微微笑著看向狐貍。
“荒唐!”鳳凰面色從疑竇轉(zhuǎn)為憤怒,咬牙切齒,一甩袖擺,閉上狹長鳳目,扭過頭去不再看他們。
狐貍呆呆松開抓著冰凝的那只爪,面無表情中難掩的惱羞成怒:“冰凝,你……你,你中了什么魔怔?!”
見他倆如此形容,冰凝覺著也差不多了,再欺負下去就有些過了,遂聳了聳肩,向他二人分別抱拳作揖告辭開溜。
剛走了沒兩步,身后傳來狐貍猙獰可怖的聲音:“你到底看到一丁點什么玩意兒?”
冰凝不敢回頭,淡淡答道:“做神仙嘛,講究的就是一個隨性自在,男神仙喜歡男神仙也未嘗沒有意趣?!?p> 話畢,她頭也不回大踏步離去。身后,還傳來二人睚眥欲裂的聲音:
“冰仙,我與炙弦君只是曾經(jīng)的師兄弟關(guān)系!呸、師兄弟都算不上!我與他毫無交情!”
“冰凝,鳳兄如何我不確定,但我炙弦這幾百年對你如何你豈會不知?我炙弦從沒喜歡過男神仙!過去不喜、如今不喜、將來也斷不會喜歡!”
……
哎,隨你們喜不喜吧,本仙現(xiàn)在要去羽翎府探望探望朱雀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