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處,阿水和寶藍便是相望了一眼,兩人心意相通,自然都想起了寶藍先前說的那句故人到訪,臉上都有些緊張。
一邊本來低頭不語的承淥卻似發(fā)現(xiàn)了什么,瞧著少年的眼色愈發(fā)有些玩味,直瞧著阿水驚心動魄間,把凳子搬的離哥哥遠了些,離某人近了些。
寶藍卻不知情,定了定神,又問道:
“他說來尋差事?”
“是了,說想來我們家尋個差事,問別的,都不肯說,如今人還站在門外呢。”
阿寧回話,卻格外有些恭謹。
寶藍哦了一聲,便想了許久,低頭處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句:
“你怎么看?”
眾人都是一愣,卻聽到阿水沉聲道:
“這是你家院子,當是有些應(yīng)對手段留著,他修為雖高,我和哥哥也都不怕,若放進來,害怕的,也該是他?!?p> 寶藍點了點頭,朝阿寧示意,這侍女忙不迭的跑出門去,只留下了滿堂諸人依舊盡是狐疑之色,望了望寶藍,又望了望阿水,復(fù)又望了望寶藍,那頭搖的整齊劃一,被看的兩個孩子卻不敢笑出半分,正自尷尬間,卻聽到門外一聲清麗女聲傳來:
“你終于舍得回來了?我跟你說,我…唉?”
那小昭姑娘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奔入大廳,一副火急火燎模樣正想數(shù)落阿水一番,卻見這人臉色,似乎…與之前有了些不太一樣,又發(fā)現(xiàn)眾人望著自己的眼神都有些直,不由奇怪道:
“你怎么了,大家又怎么了,都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眾人望著這小昭姑娘片刻不見,身上那身白裳已經(jīng)是黑漆漆的,似被燒焦一般,那束馬尾都已凌亂不堪,有些怒發(fā)沖冠模樣,便也沒人敢先說句話,只是那些眼神里,分明寫著:
“你都這鬼樣子了,還問我們有沒有見鬼?”
小昭一愣,低頭望了望身上有些狼藉,這才咧嘴一笑,似有些不好意思:
“等的急了,自己去尋這小子,又被院子迷了道,便想飛的高點,哪知道那林子里布置了如此厲害的禁空之術(shù),被條化形雷龍追了許久,差點就給當點心吃了。”
眾人聽她描述,都有些發(fā)愣,正自寂靜處,便有道陌生男聲傳來:
“陣術(shù)化龍?不虧是王家,不過尊駕小小年紀,能從那陣法中脫困…”
那身穿紅白袍子的杜子哥此刻由阿寧領(lǐng)路,正走到了大廳之前,便聽到了小昭先前話語,此刻望著這姑娘身形,彼此之間均是悄悄后退了半步,眼神之中,滿是忌憚之色。
寶藍瞧著這一大一小二人互望間有些緊張,又仔細了打量了下這杜子哥,也不起身,只淡淡問道:
“尊駕,是來尋差事的?”
那杜子哥神色一凜,似極在意寶藍問話,忙拍了拍衣衫,躬身行了個禮,這才朗聲道:
“在下姓杜名客,在那邊人都喚聲爵爺,相熟久的,喜歡叫我杜子哥,小姐隨便挑個稱呼便可。”
寶藍點了點頭,卻依舊沒起身模樣,便被阿水瞧了一眼,心道你今日里對人盡是禮數(shù)周至的模樣,怎么遇到這人卻端起了架子。
他卻不知,這為商之人,最懂人心進退,幾乎便都刻在了體膚之內(nèi)。寶藍今日對他,對那些身邊人都是甚隨和,只因那些都不是生意來往,但遇到了這有求于己的杜客,不自然間,便自然擺出了付無所謂的高高模樣。
此刻她冷冷打量了這杜客半晌,終于啟齒道:
“尊駕先前還與我們生死相斗,此刻卻,卻來我王家尋差事?”
那杜子哥啞然一笑:
“倒也不是沖著你們,那也只是個生意項兒?!?p> “怎么說?”
這人尷尬一笑,卻不言語。
眾人都有些疑惑,寶藍望了他許久,才輕聲道:
“給杜先生搬個座兒,拿盞茶?!?p> 便有下人飛奔而至,于那人身后置了個馬札,又端了個瓷碗送到他手中,這杜客終于落了座,臉色好了許多,把手中滾茶又仔細抿了一口,便滿足的吁了口氣,卻似不嫌自己冷冷清清坐在門外對著眾人,更沒地兒擱那小碗,笑嘻嘻道:
“杜某年前剛辭了東海那份活,手中也有些積蓄,就想著來大梁游覽名勝古跡一番,再尋個好差事,便不再回那苦地方。可在東北境卻遇到了劫道的,打退了一批又來一批,一路上乒乒乓乓,那些人修為便從地階初兒,打到了鎏鉆境,又到了鎏鉆境圓滿,最后終于來了倆天階的?!?p> 他嘆了口氣,似是不堪回首:
“本想著累了那么些年,終于能好好旅個游,誰知道還是打打殺殺,最終下了狠心,殺了其中一人,才有大人物出來,說他們是什么戲鯤會的,先前啊,只是為了試試我身手,可不是那些下三濫的盜匪,我呸,既當婊子還想立牌坊!”
寶藍眼神淡淡道:
“所以他們就給了你個肥差?”
“啊,便是如此。”
這杜子哥摸了摸頭道:
“說是纏住個高手一時三刻,便有白銀五千兩,另給了五千定金,我尋思著這活不傷人,也有賺頭,這不就來了么?”
“那此刻也該跟著你那主家,怎么又跑我們這來了?”
“先前便說了,那本就是個土匪窩兒,我可是攤里出來的,向來只接正經(jīng)買賣,更何況…”
他眺了眺屋內(nèi)那些布置擺設(shè),贊嘆的搖了搖頭:
“久聞大梁王家盛名,在那邊,還遇到過你家一位貴人,當時就仰慕那人風(fēng)采,這都到了尚海,哪有不來碰碰運氣之理?”
寶藍眼色一閃,疑道:
“我家什么人?”
這杜客嘆了口氣,緩緩道:
“我從小,其實是在東海個小地兒長大,雖然天賦還不錯,練出了身不錯修為,入了那邊的大宗,可有日比試中,得罪了宗里一位大公子哥,便被那些人四處追殺,逃到了處山谷絕地,渾身都是傷痕累累,也再提不起半點氣力,當時,便只想著,我這一輩子,大約,也就這么交代了?!?p> “然后呢?”
“那時候拼死掙扎之際,便忽然有個中年儒生出手打退了那些人,又舍了我些干糧藥物,終于活了過來?!?p> 肚子哥低頭輕道,那雙眼中,忽然有了些濕意,又有些古怪神采飛揚:
“那人修為好強,便是我如今見識,都尋不出寥寥幾人能與他并肩。我當時害怕,便日夜跟著他,他也不生氣,反而提點了我些武道上的毛病,當真是受益終身,他走之后,我又尋處依著法兒練了幾年,終于過了宗試,入了世宗,再也不怕舊時那些仇家。”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兒?那人,又生的什么模樣?”
寶藍不知為何,也悄悄低下了頭,問話之間,卻是急促異常,除了阿水,只怕誰也不知道,她此刻早已隱隱猜到了那人身份,更自心神激蕩。
杜子哥卻是不假思索道:
“那人身量六尺有余,喜歡穿紫色衣衫,總梳個背頭發(fā)髻,他生的著實好看,武功又那么高,待人卻總是謙和如水。那些,都是十余年前的事兒了,對了,那時他身邊還攜著個我們那的女子,那女子如今東??墒呛蘸沼忻娜宋?,怕也是他指點出來的?!?p> 阿水心中猛地一震,忙偷眼瞧向?qū)毸{,卻見她那雙手已是微微顫抖,便有些晶瑩之物在眼眶中轉(zhuǎn)了起來。他自然明白寶藍心思,忙站起身來,把屋內(nèi)眾人目光盡皆引到了自己身上。
“世宗,那可是比大梁任何一宗更可怕的多的存在,便隨便有位出世,就能震動兩處朝野江湖,你隨便便說自己是世宗的,可有何憑證?”
杜子哥望了這昔日小友一眼,啞然道:
“你問問你哥哥,不就知道了?”
阿水故作詫異,回頭望處,卻見承淥在那邊望著這人,眼神微動處輕輕點了點頭。
“所以。”寶藍在一邊長抽了口氣,似已緩住了心神,便站起身來一禮,輕聲道:
“先生說了那么些話兒,其實是來報恩的?”
杜客便把那瓷碗在地上一擱,復(fù)又輕輕拍了拍衣袖,臉上再不如之前那般淡然自若,卻有了些激動神色。
“先前無知,沖撞了小姐,實在汗顏。只是腦子里一直懷疑,這王家,是否便是我尋的那家人,如今體察到了院后那股陣術(shù)氣息,卻再不用猜了,那股氣勢,那種精妙非人手段,也只有那位恩人,才使得出?!?p> 他說話之間,已理順了衣襟,又正了正發(fā)冠,已是滿目肅穆哀凄,便朝著王家后院方向合身一跪,行了個五體貼地的大禮,顫聲道:
“先生,學(xué)生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