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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之觴

第二十五章 深夜譜曲

玉之觴 宣嬌 2868 2019-01-06 15:30:00

  香雪亭內(nèi)眾女都屏息聆聽,表情不一。有托腮沉思的,有口中啜著酒、忘了放下酒杯的,也有撫弄著發(fā)辮、傻傻地癡笑的。

  驪嬙拿眼掃了下眾人,見衛(wèi)姬只是看著優(yōu)師出神,便湊近了驪姞悄悄兒說:“我看這些自稱出身禮樂詩書大邦的姬妾們,當(dāng)真是孤陋寡聞得很!”

  一曲終了,衛(wèi)姬等人方轉(zhuǎn)過神來,再看那優(yōu)師,衣襟上、發(fā)冠上都染了一層薄薄的霧霰,唯有瑤琴上纖毫不染,紋理畢現(xiàn)。

  衛(wèi)姬笑道:“這等曲子只應(yīng)天上才有,今日聽樂師大人一番演奏,才知我們平時所唱、所聽的都是些不入耳的小家子玩意罷了。大人彈了這許久,天寒地凍的,不妨上來飲杯熱酒暖暖身子吧!”

  優(yōu)師走上石階,于亭外站立,衛(wèi)姬親自斟了杯酒,讓婢女遞與優(yōu)師,一面又道:“難怪主公如此贊賞大人,可謂一日不聞樂,便食不知味,實在是大人技藝卓著,令人贊嘆啊!”眾滕女也是紛紛附和,一片稱頌之聲。

  驪嬙道:“大人的琴技果然是絕好的,只不知為何少宮音于無射律似乎不相配,在高低轉(zhuǎn)圜處應(yīng)柔未柔,應(yīng)剛未剛,如同緩流的溪水中橫亙了一突兀的頑石,水流雖可通流無阻,細細聽來卻終有凝澀之感!”

  優(yōu)師長目清澈如水,抬眼看著驪嬙道:“驪娘娘果真是通辨之人,論聽音辨聲,恐怕連小臣也自愧不如!實不相瞞,此琴在多日前為主公和蕙娘娘彈奏時,斷了一弦。此琴所用之弦本不是俗物,乃為燕國的冰蠶絲所制,那日倉促斷去,小臣手上無可用的冰蠶絲,只得換了家常的水蠶絲上去,暫當(dāng)權(quán)宜而已。然而此弦彈將起來,終有些許違和,才致使有此缺憾。只是非精通琴理之人也辨不出來。”

  驪嬙道:“我對冰蠶一事倒也略知。聽聞此蠶為燕國特有,生于千年不化的雪山腳下,只吃長于山澗旁的柘葉,身長可至一尺,通體黑色,休眠兩年后才能醒來吐絲結(jié)繭。所吐之絲織為文錦后,入水不濕,入火不燃。因此蠶數(shù)量極少,休眠期長,所以其絲甚為難得?!?p>  優(yōu)師道:“驪娘娘所言不差。下官多年前游歷燕國時,曾為燕莊公演奏琴曲,深得莊公贊賞,便賞了下官幾根冰蠶絲所制的琴弦。下官一直視若珍寶,呵護有加,不料還是斷了,想來下官于技藝上還是有限!”

  衛(wèi)姬見兩人相談甚歡,便出言打斷道:“今日勞累了大人半日,無以為謝,這一壺酒原是主公賜給我的,是上好的郁金酒,送給大人聊表謝意?!闭f著便讓奴婢取過一直在銅盉中溫著的酒壺來,交于優(yōu)師,優(yōu)師上前行禮告謝。

  驪姞起身道:“出來了許久,天氣到底還是冷的,姐姐才剛病體初愈,也該回去歇著了?!?p>  驪嬙也是覺得寒意漸重,便道:“今日還要多謝衛(wèi)姐姐的盛情相邀,使我倆有幸聽聞樂師大人的絕妙技藝,也不枉我倆雪中走這一遭!”

  衛(wèi)姬等人也起身虛言應(yīng)付,與驪姬姐妹一一送別。下了香雪亭,走了幾步,驪嬙忽又轉(zhuǎn)身向優(yōu)師道:“樂師大人,剛才即興演奏的那一曲甚妙,若能譜成曲兒,流傳下來,讓才子佳人們閑情時分細細品去,當(dāng)是一件美事。我雖不才,不通詩書禮儀,卻識幾個曲譜,待我將此譜寫成了,交于大人,還請大人不吝指正才好!”

  優(yōu)師向驪嬙長揖到底,嘆道:“古來通文墨之人常有,識曲譜之人卻寥寥無幾,更何況是閨閣女子,致使世間少有佳作流傳于世,下官常以為一大憾事,不想驪娘娘竟于琴技精通至斯,實在是令人嘆服倍至!”

  驪嬙微微含笑而去。衛(wèi)姬等人見驪姬姐妹迤邐而去,皆側(cè)目而視。曾姬向優(yōu)師道:“樂師大人太言過其實了。自古女子無才事小,無德為大,驪姬一個蠻邦女子,不修妃德,不問禮節(jié),卻于歌舞技藝上巧研鉆營,豈非與那些女伎、倡伶無異?”

  優(yōu)師正容道:“曾娘娘此言差矣!驪娘娘識五音、通八樂、曉樂理、辨人情,連下官都自愧不如,怎可與那些木雕泥塑一般的女伎相比。下官當(dāng)日曾在各國間游歷,拜會無數(shù)高人逸士,有精于琴、瑟,或簫、管等絲竹之樂者,有擅長鐘、磬等金石之音者,亦或精于吟唱諷誦之人,卻從未見過如驪娘娘般通于辨音、識音之人,實為世間奇女子也!”言畢便向眾人施禮而去,衛(wèi)姬等人也只得悻悻而歸。

  姐妹倆一路回宮,驪嬙道:“今日在梅林中,可笑那曾姬借故生事,不過仗著有衛(wèi)姬撐腰,對我倆出言不遜,冷語交加,甚是可恨。我本就因她霸去方壺一事無處發(fā)泄,她到自個兒撞上來了,可不是‘叫化子闖進藥材店——自討苦吃’,沒的自己討了個沒趣?”

  “姐姐只知心中一時解氣,卻把衛(wèi)姬一干人都罵了個沒臉,我見她們個個臉上不好看,只是嘴上不好發(fā)作罷了!”

  “如此才遂了我的意,咱倆在宮中受晉候冷落,即使不是衛(wèi)姬在主公面前挑唆的,也斷少不了她們在宮里頭添油加醋,撥弄是非。如今蕙姬正得寵,衛(wèi)姬成日里拉攏巴結(jié),樊雍宮和惠安宮平時沒少眉來眼去的,打量我都不知道!今日正巧撞在我手里,殺殺她們的威風(fēng)也好!”

  “姐姐折了曾姬的銳氣也就罷了,何必在優(yōu)師面前與衛(wèi)姬一爭高下呢?優(yōu)師現(xiàn)今風(fēng)頭正盛,諸姬競相巴結(jié)示好,姐姐硬是將衛(wèi)姬在他面前比下一截,她豈會心有所甘?”

  “妹妹難道不見她自詡詩書禮樂之人,其實于音律上根本不通,只知拿腔作勢,諂媚他人,真真是可笑之極!其實我又何需與她爭辯,自有高人慧眼辨識其實?!?p>  驪姞知道姐姐聽不進勸,也不再言語,送驪嬙回章含宮后,便也回自己的玉蟾宮去了。

  驪嬙回宮后,立馬命人備下竹箋、筆墨,點了一支安神香,凝息斂神,回憶剛才那首曲子。驪嬙記憶力絕好,又精通琴譜,便將譜子一點點寫了出來,遇到疑難處,還要仔細推敲、斟酌。

  因這琴譜的記錄相當(dāng)繁瑣,需用勾畫法將每個音記錄下來,每彈一音,除了左右手的指法外,還要記下相應(yīng)的弦序、徽位和音長,錯了一字,便要用書刀將字刮去,因此驪嬙下筆十分審慎,寫了三個時辰,不過記了一百來個音。

  細柳端來飯食,多次相勸,驪嬙才草草地喝了半碗粥,又提筆繼續(xù)記起譜子來,這一寫就到了半夜。夜深寒意逼仄,瓊枝和細柳在屋里生起了火盆,兩人輪流往里添柴,才不至覺得太冷。見驪嬙一心專注于琴譜,兩人又不敢驚動,只得在旁坐了一夜,兀自困得頭點地而已。

  直至寅初時分,驪嬙才將譜子寫完,讓細柳差人把譜子給優(yōu)師送去。

  細柳道:“娘娘,天還未亮,這會兒找誰送去?就是把那些奴才喊起來了,找人送到樂府,這會兒只怕樂府的門還關(guān)著,也沒人收的!”

  驪嬙一看外面天還全黑著,這才恍然自己竟寫了一晚上,不覺也笑了,只覺得渾身倦怠,困頓不堪,便交待細柳天亮了送過去,自己去床上睡下了。因錯過了時辰,驪嬙再也無法入眠,合眼躺了一個時辰,聽見外面嘈雜聲漸響,便也起身梳洗,簡單用過早膳后,驪嬙覺得意猶未盡,突然想起以前挑選的那些舞伎來,想來自己病了這些日子,舞伎們也是技藝疏怠不少,便喚瓊枝讓她們立即來見。

  瓊枝吞吞吐吐道:“奴婢不敢欺瞞娘娘,娘娘前些日子病著時,那些舞伎便送到蕙娘娘宮里去了,這事還是姞娘娘首肯的?!?p>  驪嬙挑起了柳眉,“這么大的事兒,怎么不向我稟告?”

  “是姞娘娘不讓告訴的,說娘娘病著,不宜攪亂心神!”

  “姞兒果真知曉此事?你若此話不真,當(dāng)心我揭了你的皮!”

  細柳也忙過來道:“瓊枝所言不假,奴婢也可作證。”

  驪嬙沉吟了片刻,道:“我許久沒去玉蟾宮了,往日都是姞兒不辭辛勞來回奔波,如今我身體好了,也該我去瞧瞧她才是!”便命人備了轎,一路往玉蟾宮來。到了宮門外,見門庭冷落,連個守門的衛(wèi)士也沒有,只有個老宮女在門口掃地,見驪嬙下轎來,臉上略動了動,扔了掃帚,慢悠悠地往里通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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