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青年道:“實不相瞞,我等此番出使晉國,一來為新君登基,想修睦與晉國的關系,二來也是為了向長漪公主求親。我等臨行前,史官曾占過一卦,為‘水火既濟’之卦,史官道,我秦國為水,晉國為火,兩國若能結(jié)為一家,往來相承,則如同上水下火,各得其用,相濟相成。剛才小臣不慎將油燈打翻,燒了簾幕,卻無意中消除了與世子的隔閡,得以見到世子的尊容,也正應了卦象之中的火象,這豈非是天意?”
公子縶見世子臉上原有些怒意,聽完長隨的一番話,竟微微紅了臉。世子道:“這么說,你們是來向我的長姐求親的?貴國的國君可是德公的少子,成公的弟弟,繼任國君還不到一年,名叫秦任好的那位?”
公子縶道:“正是,我國國君今年年庚二十八,不僅胸藏文韜武略,相貌儀表堂堂,更有幸得我先祖襄公、文公之遺風,身負雄才大略,年紀雖輕,卻志向不凡。若能有幸娶得長公主,必得上天庇佑,令我秦晉兩國百世好合,基業(yè)永續(xù)?!?p> 世子臉上露出不屑之意,哼道:“你先別急著說你們國君的好處,你可知我那長姐,你們想娶回去的人,是個怎樣的女子?”
公子縶道:“早就聽聞公主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身具蕙質(zhì),聰敏過人,我秦國上下都仰慕得很?!?p> 世子道:“那不過是外人的一些溢美之詞罷了,以訛傳訛,惹得眾羨,引得眾多諸侯國派譴使臣千里迢迢,不惜重金來我國向長姐求親。你們可知我那長姐自視甚高,挑剔得很,無論是公子王孫、亦或國君,無一中她的意,所以至今已二十好幾,仍待字閨中。君父雖想多次替她做主擇婿,怎奈長姐就是矢志不嫁,甚至以死相逼,君父也是無何奈何??峙履銈冞@次晉國之行,也是要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啊!”
見公子縶和玄衣青年面面相覷,世子含笑道:“不久前,衛(wèi)、鄭兩國派出使者向長公主求親,兩國各帶了奇珍異寶、黃金千鎰作為聘禮,不知貴國來求聘帶了些什么聘禮?。俊?p> “這……”公子縶一時語塞。秦國地處偏僻,秦先祖嬴氏原是商朝舊族,后遭周武王討伐,被迫西遷,秦人便世代為周王室飼養(yǎng)馬匹,戊守西陲,直至秦襄公時期,因派兵護送周平王東遷有功,才被封為諸侯,也不過是個伯爵。秦國經(jīng)數(shù)百年征戰(zhàn),疆域雖日漸寬廣,但境內(nèi)多崇山峻嶺,戈壁荒漠,除了有些山中的珍禽異獸外,哪有什么象樣的寶物?何況秦國連年與西戎作戰(zhàn),國庫一向吃緊,哪有多余的錢財來做娶親之用。此次求親,連同送給晉君和上下打點的錢物,公子縶一行不過帶了白壁三雙,黃金五百鎰的聘禮而已,如何能與中原的諸侯大國相比?
公子縶正猶豫措詞,身后的玄衣青年朗聲說道:“金銀珠寶這些等閑之物,我秦人向來視為糞土,外臣此行帶來一件天下諸侯都沒有的寶物!”
“哦,說來聽聽!”
“大凡國也好,家也罷,男子向女子求親,無非是為了那女子眼前的貌,或身后的勢。為貌者若得了傾城的貌,一時心滿意足,縱意取樂,可待容貌一朝老去,便愛馳意懶,冷落于宮中,任其生滅。所謂花無千日紅,試問有多少女子紅顏未及展顏便夭亡在后宮之中。為勢的若娶得了那女子,自然獲得豐厚嫁奩,賺得風光無限,前途大好,只是那女子與君主而言,卻不過如華麗的披帛,養(yǎng)于籠中的金絲雀,縱有夫人的名分卻終日看著夫君與她人尋歡作樂,何曾有真心相待的一日。所以此番出行,秦君特意讓外臣向公主轉(zhuǎn)達一句千金不換的承諾?!?p> “是何承諾?”
“我國國君不為貌,不為勢,只為慕名長公主的賢德而來,長公主若愿意不畏艱難嫁到秦國,我國國君愿與公主執(zhí)子之手、與子攜老。廟堂之上,共祭天地神靈,同拜列祖列宗;后宮之中,看盡歌舞繁華,同剪西窗燭花。任日月交替、四季流轉(zhuǎn),國君對夫人不離不棄……”
玄衣青年言到動情處,不禁仰頭而歌,“河水澤澤,北流活活。碩人其頎,衣錦褧衣。手如柔荑,膚如凝脂……”
世子低頭整整衣襟,以掩飾眼底泛起的淚花,此時有個內(nèi)侍進來,在世子耳邊低語數(shù)句,世子皺了皺眉,向公子縶和玄衣青年道:“貴使剛才一番動情明理的話,可謂感人肺腑,我已明了你們國君的心意,你們盡管放心去晉國,我自會向長姐轉(zhuǎn)達貴使的意思。下人剛剛來報說兩位娘娘受傷不輕,醫(yī)官也束手無策,我還要過去探視一番,你們就先退下吧!”
兩人拜謝過世子,便退了出來,四人跟著內(nèi)侍去東邊的客館歇息。這一夜秦人好睡,直至第二日天色大亮,方才醒轉(zhuǎn)。公子縶和玄衣青年急忙起身,漱洗了過來向世子請安,不想來到世子的房舍,才見這里門庭空空,只有兩個仆人在做掃灑,一問才知原來世子今日天未明便起駕回晉都了。四人心中有些惆悵,這時有個宮人過來道:“不知哪位是秦國的長隨?”
玄衣青年道:“在下正是?!?p> “這是世子讓奴才交給閣下的?!睂m人將一方木匣交于玄衣青年,玄衣青年將木匣打開來,公子縶十分好奇,也湊近來看,內(nèi)里原來是一枚玉瑗,玉色青翠,垂著一縷紅色絲帶,絲帶上還纏著七彩的琉璃珠,到象是女子的飾物。
公子縶道:“這玉瑗是女子所用之物,不知世子贈給大哥是何意?”
“瑗者,援也,俗語道:召士以璧,召人以瑗,絕人以玦,反絕以環(huán),他贈我玉瑗,或許是暗示會在暗中相助于我?!?p> 玄衣青年將木匣收在懷中,四人便在館驛中暫歇,待后面的秦人車隊趕上后,再一齊向晉都而去。
此時世子的儀仗已距離館驛十幾里開外,車中的世子脫下冠帽,任一頭如瀑秀發(fā)垂散下來,沫兒站在后面,將其青絲高高綰起,戴上玉簪,插上金釵。再看鏡中,哪里還是男兒,分明是一位紅顏佳人,不消說,這世子是由長漪公主假扮而來。
公主長吁一口氣,向沫兒道:“你看我扮的世子怎么樣?”
沫兒抿嘴笑道:“只怕比世子更象世子,公主沒有看見,那伙秦人果然都被你給鎮(zhèn)住了,尤其是那個穿玄衣的,奴婢看他似看得呆了?!?p> “公子縶說那人是他的長隨,我看此人英氣勃發(fā),眉宇之間自有一股軒昂之氣,且言語自若,應變得當,不象只是個長隨那么簡單?!?p> “公主覺得他應該是誰?”
“這個現(xiàn)在還不好說,只希望我將玉瑗贈與他,是沒有認錯人才好。”
此時猛足掀開車簾,向公主行禮。長漪道:“驪姬姐妹倆的情況如何?”
“姞娘娘被點了睡穴,現(xiàn)在還在昏睡中。驪娘娘從馬車上摔下,恐怕傷到了手骨,老奴已為她簡單包扎了,又喂了蒙汗藥,一時半會兒還不會醒過來。”
長漪道:“你速速叫上幾個可靠的衛(wèi)士,送姐妹倆到晉候的營地。我已讓人打探過,晉候的病已經(jīng)痊愈,正率軍回絳城的途中,現(xiàn)在距離此處東北方向約七十余里?!?p> “老奴一定將兩位娘娘安然交到晉候手中。”
長漪又從懷中取出一份帛書,道:“我仿照世子的筆跡寫了一份書信,將驪姬姐妹在宮中的遭遇大致述了一遍,你必務將此書信帶給晉候,唉,希望君父不要起疑才好?!?p> 猛足道:“公主為了世子冒險出宮,又如此精心安排,希望公主對世子的一番良苦用心,世子可以體諒才好。”
“伯父不也是對世子寄予厚望,所以才不希望世子在歧路上越走越遠嗎?”
猛足從懷中取出申生交給自己的那份帛書,道:“這份世子寫給驪姬的書信公主看怎么辦?”
長漪接過帛書,打開來看了,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世子讓姐妹倆到魏國找魏國公子,此人和世子是故交,世子讓姐妹倆在魏公子處暫避些時日,說等晉國安定了再去找姐妹倆。你及時將此事告訴我是對的,否則世子一旦釀成大錯,將身敗名裂,連合府人等都要牽連進去。我先前雖然也看出些他和驪姬之間的端倪,但不曾想他竟如此深陷孽情,不能自拔,弟弟啊,你真的是太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