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上樂聲大作,晉候敬完第一次酒,降下壇來,進幕次更衣歇息,準備一個時辰后再次登壇祭拜。
因距離下個吉時還有些時候,晉候便踱到姐妹倆這里來坐坐。晉候掀了門簾進來,見姐妹倆各坐兩頭,低著頭默然不語,便道:“你們兩個難道又吵架了,這次不是因為寡人偏心的事吧?”
驪嬙起身笑道:“主公又說笑了,我倆要拌嘴也泛不著挑這個時候。今天是個好日子,主公高興,臣民們也高興,我倆怎可掃主公的興。興許今兒起得早,路上馬車又顛簸,我倆都覺腹中胎兒鬧得厲害?!?p> “怎么不叫醫(yī)官過來看看?”
“罷了,不過又開些安胎的方子,不聞那藥味還好,一聞就已經(jīng)作嘔了,還怎么安胎法?”
驪嬙扶著晉候靠炭爐坐下,驪嬙又將自己的坐褥拿過來給晉候,有意無意伸手之間,晉候見她手腕上纏著白色的布帕,問道:“嬙兒的手是怎么了?”
驪嬙忙將衣袖褪下來,遮住手腕,一面挨著晉候坐下,笑而不答。晉候見她神色曖昧,愈加疑惑,便又問站在驪嬙身后的念枝。
念枝支支吾吾道:“昨日驪娘娘去桑園看望衛(wèi)夫人,不想衛(wèi)夫人避而不見,卻暗中躲在桑林中,伺機向娘娘行刺,幸好娘娘只是受了些輕傷……”
晉候沉下臉來,向驪嬙道:“你去看望她干什么,那種地方是你能去的嗎?”
“妾身以后不去就是了,不過是手上劃了道小口子,一點小傷也算不上?!?p> “你這個協(xié)理后宮的,管得到比正宮夫人還多,現(xiàn)在你有了身孕,就不要再管這些瑣事了,讓芮姬另外找人打理吧?!?p> “主公,芮夫人執(zhí)掌后宮還沒多久,又趕上年節(jié)和長公主出嫁幾件大事,忙不過來也是有的。芮夫人也是信任妾身才讓我助她一臂之力,妾身若才接管沒多久就撒開手去,不僅以前的一番心血付諸東流,還顯得妾身是個首鼠兩端,難負重托之人?!?p> 晉候見驪嬙態(tài)度堅決,只得囑咐幾句,別的也就不再說什么,又坐了片刻,出去第二次登壇祭酒。
驪姞過來關(guān)切詢問道:“這是昨天的事么,怎么也不跟我說,讓我看看傷得如何?”
驪嬙推脫道:“不是說了,只是一道小口子而已,無妨?!?p> “究竟也該找個醫(yī)官來看看,用點膏藥上去,你現(xiàn)在不比往常,有了身子的人凡事不得小心些?!?p> 驪姞執(zhí)意要看傷口,驪嬙反復(fù)推諉。細柳在一邊看出些端倪,向驪姞道:“姞娘娘,傷口雖不大,但見了風(fēng)總不容易長好,還是不要解開的好?!?p> 驪姞這才作罷,不免又埋怨驪嬙多事。驪嬙道:“我若不以身犯險,怎能引衛(wèi)姬露出破綻。她只要在宮內(nèi)一天,我就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如今既走到這一步,我就不能讓她再翻過身來?!?p> “只怕你此番是吃力不討好,剛才晉候不僅沒有責(zé)怪衛(wèi)姬,反而似乎對你頗多埋怨,你的刀子怕是白挨了?!?p> “跟了晉候這么長時間,我難道還不知道他,盡管往后瞧好了?!?p> 晉候這里敬過三巡酒后,降下壇來,一時禮樂大作,典祀官將祭祀的供品焚燒完畢后,晉候與眾人起駕回宮。
第二日按著慣例,晉候帶領(lǐng)姬妾與朝臣卿士前往宮城門口的宣武樓,舉行一年一度的百戲大舞。
城門口早已搭起十幾丈長、兩丈來高的戲臺,晉候登上宣武樓,向?qū)m城外居高遠望,只見數(shù)十里內(nèi),人頭擠擠,整個絳城已被城里城外趕來的民眾擠得水泄不通。
吉時一到,禮樂聲起,首先登場的是一眾舞師,都作武士打扮,個個赤裸著上身,一手拿著木刀,一手拿著木盾,臉上涂滿了紅、黑色的油彩。
武士們齊步頓足,忽而以刀擊盾,時而舉刀指天,口中呼喝有聲,氣勢壯觀,舞了片刻后,武士們分成了“紅臉”“黃臉”兩個隊列,面對面站立作對峙狀,兩隊中又分別站出一人,頭上戴著羽冠,顯然是兩隊的頭領(lǐng)。
只見兩人以刀互擊,片刻后,紅臉頭領(lǐng)作怒目睚牙狀,一拍胸腹,從肚臍中噴出一團火焰,直向黃臉頭領(lǐng)而來。黃臉頭領(lǐng)踞膝蹲步,口中吐出一團煙霧,將火焰熄滅,又向前一刀,將紅臉的頭顱砍下。
那頭顱在臺上四下滾動,紅臉頭領(lǐng)卻依舊站著不倒,舉刀來戰(zhàn)黃臉頭領(lǐng)。兩人又是一番你來我往的打斗,紅臉頭領(lǐng)做力竭不支狀,一骨碌倒在戲上不動彈了。身后的武士一齊舉刀吶喊,作舞一番,將紅臉和黃臉頭領(lǐng)抬著下場去了。
驪嬙是第一次看百戲,雖覺得有趣,卻不甚明白,東關(guān)五在旁小聲道:“干娘,剛才那出戲演的是黃帝戰(zhàn)刑天的戲,黃臉扮的是黃帝,紅臉扮的是刑天。”
驪嬙點點頭,黃帝戰(zhàn)刑天的事她是知道的,刑天是炎帝手下的一員武將,傳說黃帝將炎帝打敗后,將炎帝驅(qū)趕至南方荒蠻之地,刑天為了給炎帝報仇,到天庭找黃帝,黃帝與刑天從天庭打到人間,打得天昏地暗,難解難分,后來黃帝一刀砍下了刑天的頭,刑頭不愿就此服輸,便以雙乳為眼,以肚臍為口,堅持與黃帝作戰(zhàn),但最終力不能敵,戰(zhàn)死沙場。
又聽一陣鼓響,戲臺上又上來一個黑衣人,背上插著面繡著黃龍的黑水旗。黑衣人先在臺上一通疾走,前后幾個騰躍空翻,博得臺下的民眾喝彩連連,然后黑衣人將旗子拿下,在手中揮舞開來,一番抖動,如展翅大鵬般上下翻飛。
此時就聽一聲鑼響,上來十二個戴著惡鬼面具,披發(fā)紋身的武士,手中拿著木刀,將黑衣人圍在中心,輪流揮砍。黑衣人騰挪閃躲一番,猛然拿起大旗,在空中一揮,又聽一聲巨響,臺中冒出一股濃煙,黑衣人將旌旗披裹在身上,從懷中取出一條軟鞭出來,向那十二個武士作勢甩動,一條長鞭在他手中使得如金龍?zhí)阶Γy蛇吐信,十分好看,一番舞動后,長鞭掠過之處,十二個武士作口吐白沫狀,紛紛僵撲倒地。
驪嬙向東關(guān)五道:“這有沒有什么來歷?”
“這個也是有來歷的,黃龍黑水旗是周王室的標志,黑衣人扮演的是周文王的父親、周太王的兒子,也就是周朝的先賢,季歷,打敗十二個鬼戎的事……”
接下來的一出是辟雍宮的國子們齊唱《大武》,這些國子身穿清一色的寬袖長袍,手執(zhí)信圭,合著節(jié)拍和樂聲,瑯瑯念唱,雖沒有什么調(diào)式,但數(shù)百人眾口齊聲,到也頗有氣勢。
驪嬙轉(zhuǎn)頭見晉候瞇著眼睛,昏昏欲睡,便輕推道:“主公,莫不是看得乏了,讓妾身給你捶捶肩?!?p> 晉候睜開眼睛,挺了挺腰,道:“寡人這兩日料理軍務(wù)不得閑,是乏了些,嗯,這是演到第幾出了?”
芮姬在一旁道:“主公,已經(jīng)到國子獻唱了?!?p> “哦,”晉候轉(zhuǎn)向驪姞,“愛姬覺得我晉國的百戲如何???”
“雖和我們驪戎的大為不同,打打鬧鬧的倒也熱鬧?!?p> 東關(guān)五和梁五此時端了果品上來,晉候知道驪姞喜歡食酸,便捻起一枚杏子,剝了皮,塞進驪姞口中。
芮姬在一邊見了,心里有些發(fā)酸,接口道:“這可不止是熱鬧,姞妹妹可知剛才黑衣人演的那一出是什么來歷嗎?說起來和你們驪戎還大有淵源呢。”
驪姞道:“妹妹見識淺薄,還請芮夫人賜教?!?p> “那黑衣人扮演的是周文王的父親,季歷,他一生與戎狄征戰(zhàn)無數(shù),北滅燕京,余無之戎,七年破始呼之戎,又滅了鬼方之戎,生擒了十二個鬼方的族長。對了,說起來鬼方之戎還是驪戎的祖先呢,季歷將其攻滅后,又將剩下的部族遷到了麗土一帶,妹妹難道果真不知道自己祖先的來歷嗎?”
驪姞臉上訕訕的,一時無話。
驪嬙向晉候道:“我看這些百戲無趣得很,聽說優(yōu)師為了今日的大祭新排了幾出戲,頗有新意,主公,要不要讓他們演兩出來看?”
“優(yōu)師才華過人,他排的戲自然與眾不同,就演來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