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收下銀兩，抱拳滿臉堆笑：“在下一定竭盡全力為小姐醫(yī)治，不過成敗與否還看天意，”說著笑意盈盈看著柳如煙，贊美道：“這位姑娘天庭飽滿地格方圓，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看就是福祿雙全洪福齊天的人啊，這正是所謂的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姑娘頑疾定能化解！”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柳世仁竟破涕為笑。
“我說怎么醫(yī)術(shù)不行，原來是個看相的，了解，了解?！绷鐭熞环恼詹恍淖藨B(tài)。
“不得無理，要不是神醫(yī)妙手回春，你這條小命早就進了閻王府了，真是沒大沒小的，你怎么完全就像變了一個人，一點教養(yǎng)都沒了，哪里還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柳世仁斥責道。
“大家閨秀？什么是大家閨秀？你說我呀？”柳如煙指著自己問。
“好了好了，如煙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你能不能有點同情心啊？”趙九娘連忙解圍。
“唉，都是你給慣壞的，這樣的女兒還怎么敢送去后宮啊?”柳世仁剛出口就后悔莫及，瞟了郞中一眼。
“原來小姐也是當今圣上采選的才人？莫非三位正是進獻途中？”郞中若有所思地問。
“這個，這……唉……”柳世仁一臉窘迫。
“就目前小姐這個狀況恐怕不適合進獻，高墻宮掖，庭院深深，還望三位三思而后行啊?！崩芍姓f。
“什么采選？什么進獻？什么才人？”柳如煙突然茅塞頓開，指著二位，“哦——我明白了，敢情你們讓我報恩，就是想讓我進宮？當宮女當嬪妃？什么意思？你們怎么可以這樣？難怪你們認我做女兒，不是想要我?guī)湍銈凁B(yǎng)老，原來是想讓我拿青春美貌替你們?nèi)帣?quán)奪利！我才不干，想都別想，我要回家了，不奉陪了。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呀，我就說我哪有這么好的命飛上枝頭當鳳凰，果然有陰謀！”柳如煙說罷便要離去，父母趕緊拉住她，哀求著說：“不是的，不是的，如煙，你早就被皇帝選上了，咱們柳家不敢違抗圣旨，這次是奉旨進獻，路上行程要幾個月時間，這才提前啟程的。你本來就是我們親生的女兒，我們也不想把你推進火坑，只是皇令在此，莫敢違逆啊……”柳世仁說。
“誅連之罪誰也擔當不起啊，求你了，如煙，你就當可憐可憐你的爹娘，救咱們柳家一命吧。”趙九娘搖頭嘆息。
“你們處理家務(wù)事，我就不奉陪了?！编O中自覺失口，有些尷尬，行禮告辭了。
柳如煙一本正經(jīng)地說：“雖然你們救了我，但這個東西還真的不能開玩笑的，你們讓我去皇宮里面跟幾千個女人爭一個男人，你們還不如直接讓我去死！本姑娘沒那金鋼鉆不攬那瓷器活！本姑娘還是回去打獵吧，雖然日子清苦，但起碼過得踏實。我先走了，你們的恩情換其他方式報答吧，這個行不通，怎么說我都不干。我呢還是有家的，有名有姓的，我叫馬蘭花，住在馬欄村，茅屋有三間，坐北朝南，四面通風！你們下次有空可以去找我玩，我可以做野味給你們吃，我的廚藝還是不錯的！呵呵，告辭了！”柳如煙說罷便邁步出門。
二老趕緊抓住她，趙九娘急得火燒眉毛，“你不能走，你真的是我們的女兒，你看看，你看看你的樣子跟我長得一模一樣，你根本就是我親生的，不是什么馬二姐，你看看鏡子！”她情急之下，抓過梳妝臺上的銅鏡就伸到她面前，“你看看，你看看，你真的是我親生的，你是我親生的女兒啊，娘沒有騙你啊……你跟娘長得一模一樣啊……”
柳如煙看了鏡中的自己，大驚失色渾身顫抖，進而瞠目結(jié)舌，鏡子也碰掉了，她尖叫著：“啊，這是誰??？我的臉？我的臉怎么變成這樣子了？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她抓撓著自己的臉，退了好幾步。“誰弄了我的臉？這根本不是我，我不認識這張臉，這是誰的臉？”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趕緊看自己的手和身子，然后驚恐萬狀，語無倫次：“這是誰干的？你們對我做了什么？為什么我不是我？我到底是誰？我自己的身體呢？我要找我自己的身體啊……不行，我要找我的身體……”
“如煙，求求你別鬧了，求你了……”趙九娘哭坐在地，這幾天他太疲累了。
“如煙，你冷靜點，一切都會過去的，你冷靜點啊……”柳世仁也忍不住心酸落淚。
一群客人們在門外議論紛紛指指點點，驚嚇過度的柳如煙頭重腳輕，推開這群人，硬是沖出了客棧，不顧身后父母的叫喊。
柳如煙一路像作賊一樣躲躲閃閃跑到官道塌方處，看到一群官差正在清理災(zāi)后障礙物，陡然，她看到了一具女尸，那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服飾……再熟悉不過了。她神思恍惚地走過去，透過幾個身影去諦視那具冰冷僵硬的尸體，隨即她曈孔放大，那個人不正是她自己？“別碰我！放開她……你們干什么，放下來……”
幾個官差推開她，喝斥著：“此處清理死尸，搶修官道，閑雜人等一律讓開，擾亂公務(wù)，軍法處置！”
“我死了？我怎么死了？我是在做夢嗎？為什么？為什么我死了？那我現(xiàn)在是誰？”柳如煙掐著自己的臉無力癱坐下來，她感覺腦子里像一團漿液，理不出一點頭緒，她又感覺心里被掏空，什么都沒有了，接著心里又像塞進了一塊巨石，沉重到窒息……
官差們的喝斥聲她充耳不聞，幾個官差便將她拖到一邊去，扔在雪地上，她根本不覺寒冷，憑由寒風凜冽。她一個勁地叫嚷著：“不行，我不能死，我沒有死，我還活著啊……你們不要碰我的身子，我沒死啊……為什么你們不信我……”
后面追來的父母踉蹌著，把她哄著罵著拉回去。
“大伯，大娘，求你們幫幫我，叫官爺不要碰我的身子，我沒死，我還活著……叫他們放下我的身體，把還給我……”柳如煙在路人異樣的目光中大喊大叫。
“聽說這個女子傻掉了，真是可憐啊……”幾個人指指點點。
“咱們野三關(guān)還是頭一次雪崩，奇了怪了，天曉得得罪了哪路神仙啊……”
“聽說還是進獻的才人呢，這次攤上大事了，交不了差啦……”
路人們紛紛議論著。
被父母強行拽回客棧里的柳如煙此時此言刻呆若木雞悵然若失，她感覺這個長夢根本沒有醒過來，而這個夢卻又是這般真實。她一遍又一遍回憶著她的經(jīng)歷，幾日前她狩獵，追捕一只豬獾來到那座雪山下面，眼見獵物進了雪山，她也追了上去，沒想到百年罕見的雪崩即刻發(fā)生了，她被雪山吞噬了，然后她失去了記憶……
“難道我真的已經(jīng)死了？那我現(xiàn)在的肉身是誰的？難道我的肉身是他們的女兒的？為什么我是馬蘭花，卻有著他們女兒的肉身？這到底怎么回事……”柳如煙心里如漲潮般咆哮著、澎湃著、撞擊著……她感覺頭好痛，她不能再想了，她趴在桌子上一個勁流淚……
店小二敲門進來了，將菜都擺上桌子，彎腰向三人行禮：“老爺夫人好，小姐好，菜都做好了，請各位慢用?！?p> 趙九娘盛好一碗?yún)嗽诹鐭熋媲埃p柔地說：“如煙啊，都是爹娘不好，剛才爹娘的口氣太壞了，嚇倒你了，我和你爹也是急糊涂了，大庭廣眾的，叨擾了人家，對不起人啊。咱不能讓外人笑讓外人罵啊……剛才我們碰到賣野味的，就買了幾只回來，給你燉湯，滋補身體，你呢，現(xiàn)在什么也別想，把身子補好才是頭等大事，瞧瞧這幾日你瘦成皮包骨了，娘心里可心疼了?！壁w九娘拉著柳如煙的手，又是心疼又是心酸。
“都怪爹，都是爹無用，才連累你們母子。爹將親擬一份請罪書，奏明天子，爭取法外開恩，如若天子執(zhí)意降罪，你爹也會爭取一人扛著……”柳世仁挫敗地坐在桌子旁邊，一幅聽天由命的神情。
柳如煙見了，竟有些過意不去，她尷尬地望著他們，既心虛又膽怯，支支吾吾：“對不起啊，我、我也是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新身份，還不適應(yīng)。雖然我不認識你們女兒，也不知為何會發(fā)生這種怪事，但我會幫你們找回女兒的，我也想把身子還給她……”
“如煙，不管你變成怎么樣，咱們始終是一家人，始終在同一戰(zhàn)線上，你放心，天塌下來，咱們一起扛著。目前當務(wù)之急，就是把身子養(yǎng)好，有一幅好身子，再大的事也不是事了，啊。乖，多吃點，你都好幾天沒吃飯，你嚇死爹娘了……”趙九娘慈愛地望著柳如煙。
柳如煙望著面前噓寒問暖的假爹娘，不知不覺升起了一陣暖意，她在心里嘀咕：“原來有爹娘疼愛的感覺這么美好，這可比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強多了啊，雖說是假的，總比沒有強啊……”但她又始終還是放不下外面那個死去的肉身，她突然抓住他們二位的手，雙膝一屈給跪下了，“大伯大娘，求求你們，幫我把身體找回來好嗎？他們不能埋掉這個身體，埋掉了我就再也活不過來了！我可能真的要死掉了，你們的女兒也真的回不來了！你們必須馬上阻止官差掩埋尸體啊，快去吧，再晚了就來不及了……”
“你……唉！你放心，那些尸體一時半會不會掩埋的，他們會等死者親屬來認領(lǐng)的，三日后無人認領(lǐng)的尸體才會掩埋，變成無碑墓?！绷廊室娏鐭熡职l(fā)瘋，便焦頭爛額，一臉怨容。
“是呀，如煙，娘應(yīng)承你，如果三日后，尸體無人認領(lǐng)，娘就幫你認領(lǐng)回來好嗎？”趙九娘說著向柳世仁使了一個眼色。柳世仁心領(lǐng)神會，說：“對，三日后，爹娘幫你認領(lǐng)，到時候替你安葬她?！?p> “不行啊，不能葬啊，那是我的肉身啊，我要回到她體內(nèi)啊，你們要找個法師，把我送回她體內(nèi)才行啊。如果我回不去，你們的女兒就再也回不來了，你們明白嗎？我真的不是你們的親生女兒，我不是如煙！此事千真萬確，我不是瘋了傻了，我說得的都是事實。我不是鬧著玩的，你們不信可以去馬蘭村調(diào)查一下，你們?nèi)枂柺遣皇怯袀€叫馬蘭花的姑娘，我保證有，我真的就是她……”
“行行行，姑奶奶，就依你的辦，三日后幫你認領(lǐng)女尸，幫你找法師，行了吧？你可以吃飯喝藥了吧？”柳世仁萬般無奈地說。
“那好吧，”柳如煙剛應(yīng)諾又突然說：“不行，吃完飯，我必須去看著她，萬一有人毀壞她怎么辦？我得保護我的身體啊……毀了就全完了……”
“行行行，都行，你先吃飯，吃完了，干什么都行?！绷廊室环哉J倒霉的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