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像是男人誤會了什么,雖然他慢慢的收刀歸悄,但那股寒氣......不,是那股殺氣,卻是不曾消散。
“嗯?”葉白柳當下精神緊繃,全神貫注,于是不想徒增麻煩的他自報家門,“無名小卒,北江斥候?!?p> 北江斥候境地雖然特殊,但也不是個什么機密嚴肅的機構,不需要遮遮掩掩,說了倒也無妨。
“這可說不過去,”男人笑,“神武士何其稀有,七國境內(nèi)也不過百數(shù)耳,可今天我卻是只在這個荒僻的地方就連遇著了兩個。你說是我時通運泰,還是時運不濟呢?”
葉白柳涉世不深,知道神武士是個稀少的東西,卻沒有想到稀少到了不過百數(shù)這種程度,當下也是暗自吃驚。
“有這么少么?”葉白柳眼角抽動,掰了掰手指的詫異說,“算上我自己,我在這里見過的都有一手之數(shù)了。”
一年前那個獨力阻攔妖族的人,一身素衣,行蹤縹緲的那個少女,還有前幾天那個信奉四靈神,可以化作野獸的周崇,再加上剛才能憑空就生出熊熊火焰的神秘人。
右手手指有序的微微彎曲,細細一數(shù),再琢磨著男人的話,他這才驚覺自己得到的這股力量究竟有多么的珍稀。
想起自己成為神武士的經(jīng)歷,再到現(xiàn)在所遇到的事,葉白柳覺得男人最后的那句話很適合眼下自己的處境。
福兮?禍兮?
男人封住酒缸,坐了上去。聽完這番話后只是冷眼看著眼前的少年,葉白柳臉上的詫異和些許的迷茫被他全數(shù)收入眼底,還正在思慮著他是否故意藏拙,欲瞧出些破綻。可在瞧到那根根彎曲的指套時,就猜出了他在干著什么,不由得無力翻了翻眼睛。
“好像......是太少了,”葉白柳點頭,隨后抬頭認真的說,“但我真的誰也不是,就是一個無名小卒,出生在田野,長在農(nóng)家,無家世,無背景,我所言皆實,沒有一句虛言?!?p> 葉白柳一邊說一邊注意著男人的舉動,準備著迎接那把可能會出鞘的刀子。
似乎男人是相信了他,能感覺到那股細微如游絲般的殺氣在慢慢散去。
“嗨......,明明是個小娃兒,怎么這般無趣?!蹦腥诵α耍蛉さ恼f,“一點樂子也沒有,怎么碰到了你這么個呆瓜?!?p> 什么叫樂子?被嚇的屁滾尿流才叫樂子?
葉白柳咧了咧嘴角,也很想說他這不叫呆瓜,這叫穩(wěn)重,一個男人該有的穩(wěn)重。但沒有反駁,他有些摸不透這個反復無常,舉止輕浮的男人,不敢放松戒備。
“其實我還是有些不信的。”男人正色,埋頭看著篝火,“我不相信那么一個厲害的角色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展露出那么深的殺氣?!?p> “對我?”葉白柳吃了一驚。
那股寒冷如九冬之冰,猛烈如暴江之潮的殺氣讓他現(xiàn)在都還在后怕,那一刻,是他迄今為止最接近死亡的時刻。他原以為那股殺氣是不分彼此的,可聽了男人的話后,這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當時的兇險。
“不可能!”葉白柳滿是疑惑,“我又沒有得罪過什么人,也沒有什么稀世異寶,他為什么要殺我?”
“這我也不知道?!蹦腥藘墒忠粩偅柭柤?,“從那殺氣來看,簡直是對你恨之入骨啊?!?p> 男人伸頭,瞇眼低眉笑著悄聲說,“我說,你是不是搶了別人的女人了啊,或者是殺了他的父母兄弟啊,說來聽聽。不然除了這殺母奪妻之恨的原因,我倒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激起這么濃厚的恨意?!?p> 男人的輕浮又回來了,收斂殺意的他在此時好像變成了一個愛嚼舌根的長舌婦。
葉白柳饒是還沒有見過這樣愛嚼舌頭的人,尤其還是個男人,一臉厭嫌,就差把厭惡兩個字寫在臉上了。不作回答,只是低頭伸手烤火。
男人見葉白柳不說話,也不覺得尷尬,接著正了正眉頭說道,“不過有一點倒是讓我很奇怪?!?p> 葉白柳抬頭,“什么?”
男人拍了拍放在腿上的刀,笑著嘆了一口氣,“你們兩人竟然都能得它的喜歡,著可真的是讓我好一番羨慕嫉妒,恨啊?!?p> 喜歡!
雖說萬物有靈,但一把鐵做的刀也會有人的感情嗎?
聽著男人最后兩個有些切齒的說出來的字,葉白柳半信半疑,說不上到底是認同還是否定,因為他的確是對那那把刀有著一種莫名的感覺。
“這把刀......”葉白柳眉頭輕凝,“有些可怕?”
剛剛的那一幕不可不謂之玄奇,黑刀出鞘的瞬間,仿佛時間靜止了一樣,天地間之余那滔天的殺氣,煞的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壓住心跳,連燃起的篝火都被它的氣息壓的要熄滅了。
提到這把刀,男人又變了,沒有了浮滑,嚴肅。
男人默然良久,苦笑長嘆道,“因為這是一把罪孽之刀啊......”
他最后的語調(diào)拖的有些長。
不知怎的,葉白柳突然覺得男人的話里帶著無盡的悲傷,低著的頭,佝著的身子,平生出一絲頹然,整個人像是被一股壓迫看不見的墨云籠罩著,壓去了所有的色彩,也讓他直不起身子。
有些嘆惋,又些許的悔恨,不知道是對他自己,還是那把黑鞘長刀。
“這把刀里埋葬著無數(shù)的亡魂啊,都是些枉死的人,生前就沒過上多久的好日子,死后卻還要忍受著這把刀里那能凍住鮮血的寒冷,永世受苦,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的錯啊?!蹦腥颂痤^看著葉白柳的眼睛,平淡的說,“你說這是不是一把罪孽之刀?!?p> 男人這樣說的時候,仿佛有無數(shù)的亡魂正在哀嚎,每一聲都清晰的落進了葉白柳的耳朵里,突然間又仿佛有無數(shù)只血肉已經(jīng)化成塵埃,只余白骨的可駭手臂從刀里朝著自己伸出,越來越近,就像是地獄猙獰的一角。
“要看看么?!蹦腥宋兆〉兜闹醒耄~白柳伸直手臂。
葉白柳回過神來,眼色驚疑,不敢相信男人會就這么把刀遞給自己,一時間猶豫不定。
仿佛換了一個人的男人卻笑了笑,“不要拒絕它,它很喜歡你?!?p> 眼前的男人越發(fā)的讓人摸不透,陰晴不定,但葉白柳還是慢慢的伸出了雙手,挺直了脊背,端莊肅穆的接過黑鞘長刀。
狹長的黑鞘長刀入手沉重,很難想象寬寸半左右,長約四尺的刀能有這樣的重量,簡直像是捧著接近千余斤的生鐵一樣。
黑色的刀鞘即使握的再用力還是有些滑手,就像是摸著沒有竹節(jié)的楠竹,不知道是什么材質(zhì)打造的,竟將先前那股能凝血成冰的寒氣給隔絕開了。沒有刀鍔的刀柄與刀鞘完全的融為一體,如果不是刀鞘上刻有增加握力的凹槽,根本不能輕易就分辨出哪里是刀頭,哪里是刀尾。
葉白柳換手握在刀柄上,想要拔出來細觀一番。
“別拔出來,”男人阻止,理由卻很荒唐,“很冷的?!?p> 葉白柳看著他一身的單衣,想了片刻也沒有明白男人具體的意思,不過回想起先前那滔天的殺氣還有那能讓靈魂顫栗的寒氣,還是覺得小心為上,斷了想要將它拔出來的念頭。
“這刀怎么這么重?”葉白柳有些遺憾,翻轉刀身細細打量,以他如今神武士體質(zhì)的力氣,也頗為費力。
“說具體的其實我也不知道?!蹦腥艘部粗前训叮爸皇嵌颊f它每殺一人便要重上一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p> “這不是你的刀么,你怎么會不知道?”葉白柳不解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男人搖搖頭,笑道,“雖然這把刀現(xiàn)在在我的手里,可我卻不是它的主人......呃,姑且算半個吧。”
葉白柳楞了一下,從來還沒聽過一把刀能有半個主人的這個說法。但依他的解釋,每殺一人就重一羽,如果是真的,那......得有多少條性命隕落在這把刀的鋒刃下啊。
這不就是一個小地獄么!
寒風刺骨,葉白柳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寒顫。
“他有名字么?”葉白柳雙手還刀,沒有追問刀是如何到的他手上。
“我不能完全的駕馭它,所以并沒有給他取名字。”男人接過刀,放在腿上繼續(xù)烤火,“不過有很多人都叫它雪刀?!?p> 葉白柳想了想,緩緩點頭。六出雪花,感受它的美的同時還要忍受它的寒冷,倒也是個符合貼切的稱謂。
“如果是真的話,我的意思是這把刀里囚禁著無數(shù)的亡魂,有沒有辦法把他們都給......解脫了。”葉白柳憋了個還算道德的詞,“這樣的話,刀也能變的輕便了,不然用起來可就太費力了?!?p> 葉白柳沒有覺得男人方才的話是胡謅的,因為他確實沒有見過一把刀有這么重的,就算是長槍鐵戟,也沒它的十分之一。
男人一笑,“理是這個理,我此行也就是為這個而來的?!?p> 葉白柳眉頭略緊,想起了這些天北江的怪異,隱隱覺的似乎都有些關聯(lián),像是有一根看不見的絲線,將它們連在了一起。
男人接著說,“到現(xiàn)在,我還沒能夠找到什么有效的辦法?!?p> “可這里只有風雪,連水都沒有,你來這里有什么用。”葉白柳看了看四周,一片令人心慌的黑。
似乎在葉白柳接觸過那把刀后,男人就對葉白柳的態(tài)度正常了許多。
關于這把刀的事情,男人有些健談,“你相信這世上有一本能夠看到過去甚至是未來的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