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畫舫錄3

　　揚州畫舫錄3

　　在此處，我又住了幾年，小蓮年歲漸長，到了含苞待放的年紀，我感到也該避避嫌，就想著搬走了。

　　這幾年我也漸漸地不再捕魚了，用自己的能力做了一點弊，偷學(xué)了幾樣點心，想開了一家小小的食肆。

　　要說作弊，我可是費了一番心思的，攢了錢就到滿城去吃，尋找好吃又不顯眼的家常菜。

　　光是小東門街食肆就慢慢的吃了兩個多月，卯飲申飯，多糊炒田雞、酒醋蹄、紅白油雞鴨、炸蝦、板鴨、五香野鴨、雞鴨雜、火腿片之屬實是不錯，骨董湯更一時稱便。

　　城內(nèi)食肆多附于面館，面有大連、中碗、重二之分。冬用滿湯，謂之大連；夏用半湯，謂之過橋。面有澆頭，以長魚、雞、豬為三鮮。為了這一碗面，我又整整花了一年時間，大東門有如意館、席珍，小東門有玉麟、橋園，西門有方鮮、林店，缺口門有杏春樓，三祝庵有黃毛，教場有常樓，皆此類也。

　　城下間有星貨鋪，即散酒店、庵酒店之類，賣小八珍，皆不經(jīng)煙火物。春夏，則燕筍、牙筍、香椿、早韭、雷菌、萵苣；秋冬，則毛豆、芹菜、茭瓜、蘿卜、冬筍、腌菜；水族，則鮮蝦、螺絲、薰魚；牲畜，則凍蹄、板鴨、雞炸、薰雞；酒，則冰糖三花、史國公、老虎油，及果勸酒，時新酸咸諸名品，皆門戶家軟盤，達旦弗輟也。我常常中午吃了面，下午買些回去與老夫婦小酌一杯。

　　嘗嘗這些還容易。

　　那時徽人于河下街賣松毛包子，名“徽包店”，因仿巖鎮(zhèn)街沒骨魚面，名其店曰“合鯖”，蓋以鯖魚為面也。仿之者有槐葉樓火腿面，合鯖復(fù)改為坡兒上之玉坡，遂以魚面勝。徐寧門問鶴樓以螃蟹面勝。一碗費中人一日之用，雖然我光棍一條，也經(jīng)不住老夫婦成日念叨要我攢些錢好娶一個媳婦，只能偷偷去吃。

　　還有揚州茶肆，甲于天下。樓臺亭榭，花木竹石，杯盤匙箸，無不精美。轅門橋有二梅軒、蕙芳軒、集芳軒，教場有腕腋生香、文蘭天香，埂子上有豐樂園，小東門有品陸軒，廣儲門有雨蓮，瓊花觀巷有文杏園，萬家園有四宜軒，花園巷有小方壺，皆城中葷茶肆之最盛者。

　　天寧門之天福居、西門之綠天居，又素茶肆之最盛者。

　　城外占湖山之勝，雙虹樓為最。

　　不過我去心思卻不在茶上，而是為了點心。雙虹樓燒餅，開風(fēng)氣之先，有糖餡、肉餡、干菜餡、莧菜餡之分。宜興丁四官開蕙芳、集芳，以糟窖饅頭得名，二梅軒以灌湯包子得名，雨蓮以春餅得名，文杏園以稍麥得名，謂之鬼蓬頭，品陸軒以淮餃得名，小方壺以菜餃得名，各極其盛。

　　城內(nèi)外小茶肆每日可沒有這些點心，只是或為油鏇餅，或為甑兒糕，或為松毛包子，就已經(jīng)茆檐蓽門，每旦絡(luò)繹不絕。

　　我每每吃到心儀的吃食，晚上便隱了身形，偷偷進入廚子的夢中，拿到他生平所學(xué)，真是一個壞孩子。

　　其實我知道烹飪之技，家庖最盛。如吳一山炒豆腐、田雁門走炸雞、江鄭堂十樣豬頭、江南溪拌鱘鰉、施胖子梨絲炒肉、張四回子全羊、汪銀山?jīng)]骨魚、江文密餅、管大骨董湯、鱉魚糊涂、孔讱庵螃蟹面、文思和尚豆腐、小山和尚馬鞍喬，風(fēng)味皆臻絕勝。但是這些手藝過于顯眼，恐怕給自己招來禍事。

　　準備開店的時候，我是雀躍的，店鋪我早就選好，就在長堤邊上的一個小院子。就連新店的擺設(shè)插花，院子中的盆景都在默默計劃，我還想著等生意能漸漸穩(wěn)定，可以為老夫婦養(yǎng)老。但是事與愿違，有一日夜里我迷迷糊糊醒來，聽見老夫婦計劃著要將小蓮?fù)懈督o我，想到最近小蓮頻頻與我示好...我知道于情于理我沒有拒絕的理由，看來店也開不成了。

　　我實在無奈，還是做一個無情之人趕緊離開的好。

　　第二日我就和他們辭行，隨便找了一些理由，說是要去遠方，雖然說得亂七八糟，我也顧不得了，轉(zhuǎn)身搭上了最快離開揚州的船。

　　在船上我覺得有一些委屈，我對小蓮沒有情誼是很明顯的事，為什么還要如此？難道情愛之事只是一重保險，一重枷鎖，為什么要一直提醒我，我是一個無法承諾的人。

　　后來我陰差陽錯去了京城，做了一名愛看史書的庖廚，看了安史之亂開始擔心我的小胡姬在戰(zhàn)亂中怎么過日子，看了世說新語喬裝著去救了一次阮嗣宗，最不舒心的時候也無非是不愛剃頭，還學(xué)著人家收了幾個學(xué)徒。日子一晃我已經(jīng)快要四十歲了。

　　今天我感覺到我的靈魂十分虛弱，像被強行抽走了，再醒來的時候我的身體飄到一個神仙手里成了一個鈴鐺。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但是這種感覺十分熟悉，好像之前的千年萬年都是如此被打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