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阿凡

　　一路飛奔著穿街走巷，丑丫全然不顧安全與否，只管往距離城門口最近的捷徑上跑。

　　一路上全是迎面而來逃命的百姓。

　　“這小孩是不是傻呀，人人都往內(nèi)陸跑，他卻前去送命了！……”

　　疑惑、驚訝、勸阻的話語像雪花一樣從四面八方不斷涌進自己的耳朵，她卻完全當沒聽見一樣，腦子里恍恍惚惚全是齊莫的身影。

　　路遇都護府大門前，此時城中的百姓已經(jīng)逃的逃，死的死，街道上滿目蒼夷，橫七豎八地躺著無數(shù)的尸體和廢墟。

　　“喵嗚……喵嗚……”

　　一聲聲凄厲的貓叫突然傳入丑丫的耳朵，她腳步一頓，循著聲音望去，便見一棵枯樹的枝椏上正趴著一只小毛團子。

　　“鈴兒！”丑丫立即將它認了出來。

　　看到熟悉的身影，鈴兒似乎也十分激動，它噌地一下從樹枝上彈起，準確無誤地跳進了丑丫的懷里，然后便昂著頭，淚眼朦朧地朝丑丫一聲一聲地叫喚著，那聲音凄楚至極，仿佛在向丑丫訴說著自己剛才看到的所有慘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有我在，鈴兒不用怕了！”給它一遍一遍順著毛，安撫完這可憐的小家伙后，丑丫便將它小心地塞進自己的外衫衣襟中，腰上錦帶正好穩(wěn)穩(wěn)地將小毛團托住，不會掉下來。

　　安頓好小毛團子，丑丫手持煞鬼杖繼續(xù)朝城門方向飛奔而去。

　　越靠近城門，血腥氣越重，地面上全是血肉模糊的尸塊和被拍碎了的頭顱。

　　丑丫秉住呼吸，心里害怕極了，她一步一步跨過那些尸塊，強忍住淚水，繼續(xù)搜尋著齊莫的身影。

　　再拐過一條大街就到城門口了，這時！突然從拐角處走出了幾個正沿街掃蕩的羽靈士兵。

　　看到丑丫，他們個個如見了兔子的惡狼，眼中全是殺戮之氣！

　　“殺！殺！殺！……”這些羽靈士兵失了心智一般，連個小孩都不愿放過！

　　丑丫倒抽一口冷氣，轉(zhuǎn)身就要逃，可情急之下，卻被腳邊的一條血腿絆倒在地。

　　丑丫將兩手撐在地面上，幸好沒壓著胸前的鈴兒。

　　正要爬起來，身后的羽靈士兵進攻的速度卻遠比她想象中快很多。

　　一回頭，他們已經(jīng)餓虎搶食般向自己撲了上來，丑丫本能地揮動著手中的煞鬼杖亂打一氣，大叫道：“救命啊！”

　　那幾個羽靈士兵的身體剛一觸碰到煞鬼杖，頓時像是被利器捎去皮肉一般，疼得嗷嗷直叫，三個人血紅著眼睛朝丑丫手中的煞鬼杖一看，便嚇得四散而去。

　　“他們怕我的煞鬼杖？”丑丫從地上爬起來，丈二摸不著頭腦地嘀咕著。

　　云婆跟她說過，這煞鬼杖能制衡惡鬼身上的煞氣，眼下這些羽靈士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肯定是被煞氣所控，這煞鬼杖以煞制煞，正能派上用場。

　　這樣想著，她心里便鎮(zhèn)定了幾分。

　　丑丫快步走出這條街，前方的視線豁然開朗，不遠處就是高聳的城樓連接著兩側(cè)蜿蜒綿長的城墻，可此時這城樓之上已經(jīng)全被羽靈士兵占領(lǐng)。

　　丑丫躲在城墻下的一堆糧草后向城樓上望去。

　　那里依稀可見還有打斗的身影，隨著那兵刃相撞之聲逐漸激烈，突然！撲通一聲悶響，從那高聳的城樓之上隕石墜落一般，被羽靈士兵扔下一個身穿盔甲的大贏將士來。

　　“少主，少主……”隨著此人摔下城樓，城樓之上立即傳來一陣驚呼。

　　聽到“少主”兩個字，丑丫心中猛然一緊。

　　只聽啪的一聲悶響，她向摔下城樓的那名男子望去，只見他身穿銀色盔甲。雪亮的盔甲上已經(jīng)沾滿了鮮血，那濃郁的血色流淌在冰冷的盔甲上，如同一朵朵盛開在雪地中的血色海棠。

　　男子面容蒼白，從嘴角慢慢滲出絲絲血跡來，他的眼神混沌了幾秒之后，又強撐著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那清冷的眉眼里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悲慟。

　　“齊莫！”丑丫一眼便將他認出，然后不顧一切地向他跑去。

　　到了齊莫近前，丑丫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將他虛晃著的身體扶穩(wěn)，即使這樣，她還是感覺到齊莫受了重傷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

　　“你！你怎么在這里？”

　　齊莫低頭看到扶著自己的人竟然是丑丫，眼中頓時一陣驚訝。

　　“我……我恰巧路過?！迸滤嘞?，丑丫輕描淡寫地說。

　　“你這是在送死，你知道嗎！”齊莫一眼便看穿了她的謊話，兵荒馬亂之際，別人逃命還來不及呢，誰會來這里送死！

　　朝丑丫低吼了一聲，可能因為一時著急，牽動了摔傷的筋骨，一陣強烈的劇痛襲來，齊莫緊皺起眉頭，身體不自覺又向后虛晃了一下。

　　丑丫連忙用自己小小的身體來撐住他，帶著哭腔說：“云婆死了，我不知道可以去找誰……所以……”

　　話還沒說完，幾十個羽靈怪物手拿兵器從四面八方急急趕來把兩人團團圍住。

　　為首的一個羽靈將軍雙眼猩紅地盯著齊莫，發(fā)出陰森駭人的笑聲。

　　“哈哈哈……你們已經(jīng)輸了！別再做無謂的掙扎，如果你現(xiàn)在向我下跪求饒，我可以考慮饒你不死！”

　　齊莫看著他冷哼一聲道：“看看你們現(xiàn)在的樣子，把自己變成一頭怪物才勉強贏來勝仗，真是可悲！”

　　這名羽靈將軍聽到齊莫的話，怒不可遏：“哼！你敢說我們羽靈將士是怪物！死到臨頭還嘴硬！看來今天我不殺你，就是對我羽靈數(shù)萬將士的不敬！”

　　“兄弟們，把這個黃毛小子給我大卸八塊！”

　　隨著羽靈將軍一聲令下，那些羽靈士兵便眼冒殺氣地向她們步步緊逼。

　　就在這時，城樓之上突然閃下一道凌厲的身影來，他揮動手上長劍及時地擋住了刺向齊莫的幾把長刀。

　　“少主！您剛才是為了救我，才不慎被羽靈狗賊推下城樓，屬下罪該萬死！”阿凡一邊抵擋著羽靈士兵的進攻，一邊向齊莫請罪。

　　“別說這些廢話了，能活著出去再跟我請罪！”

　　“是！”

　　與羽靈人過了幾招后，齊莫和阿凡默契地將丑丫護在兩人中間，羽靈士兵的進攻也越來越猛。

　　齊莫本就身受重傷，經(jīng)過一陣激烈的打斗，他握劍的手漸漸無力，所出的劍招也越來越慢。

　　突然，一個士兵趁其不備，在齊莫左肩狠狠刺了一劍。

　　劇烈的疼痛襲來，齊莫悶哼一聲，臉色愈加蒼白，大滴大滴的冷汗從他額角上滲了出來。

　　“齊莫！”丑丫心痛地看著他，卻束手無策。

　　阿凡見狀，急忙對丑丫說：“你扶好少主，我馬上從這里殺出一個缺口來，你就立刻帶少主走！明白嗎？”

　　聽到阿凡的話，齊莫立馬皺眉，但因一陣大過一陣的劇痛襲來，他只能用微弱的聲音說：“不！阿凡，你……你帶這個丫頭快逃出去！不要管我！”

　　丑丫立即將煞鬼杖護在齊莫身前，一旁想要進攻的羽靈士兵便畏畏縮縮皆不敢上前。

　　她看了看齊莫，又望了一眼體力明顯不支的阿凡，有些遲疑。

　　“你還在等什么？快做好準備！”阿凡朝丑丫大吼一聲。

　　這一聲吼叫陡然驚醒了丑丫，她小小的身體蓄足了力氣，連忙將齊莫架了起來。

　　這時阿凡一躍而起，以橫掃千軍之勢刺傷了一排羽靈士兵的脖子，隨著這些士兵的倒下，那銅墻鐵壁般的包圍圈立即被打開了一道缺口。

　　丑丫瞅準時機，迅速地架著齊莫逃出了這個缺口。

　　看到齊莫和丑丫成功出了羽靈士兵的包圍圈，阿凡會心一笑。接著他拼盡全力將那些不斷朝齊莫和丑丫追去的羽靈士兵一一擋在自己的劍下。

　　丑丫手中有煞鬼杖，雖不能像阿凡一樣殺退羽靈怪物，但至少能將它們和自己拉開一段距離。

　　丑丫從小生活在北城，對這一帶路線十分熟悉，她故意將那些追兵引入窄狹的街巷，又拐七扭八地饒了幾條胡同，居然真的成功將追兵甩得不見了蹤影。

　　但如今，這偌大的北城就如同一座迷宮，每條街道，每個路口都遍布著羽靈士兵，雖然暫且甩了他們，但說不定下一刻他們就會鬼魅一般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丑丫架著身形頎長的齊莫，漸漸體力不支，突然看到巷子旁的一座紅木小樓半開著門，便扶著齊莫走了進去。

　　進了這座別致的紅木小樓，丑丫將齊莫小心翼翼地扶到廳內(nèi)的椅子上坐下，外面很快就響起了羽靈士兵的說話聲。

　　“他們剛剛就是朝這里跑了！肯定跑不遠，快追！”

　　聽到聲音，丑丫急忙將大門關(guān)上并插好門栓。

　　做完這一切，她一直狂跳不已的心才稍稍平靜。

　　身后突然就響起了齊莫的咳嗽聲，丑丫急忙走過去蹲在他腳邊問：“你怎么樣了？”

　　齊莫卻越咳越急，咳得說不上話來。

　　丑丫心急如焚，她看到桌上有個白玉茶壺，便起身為他倒水。

　　可這時，齊莫胸口一陣鈍痛，突然噴出一口血來。

　　丑丫見狀，手上一抖，差點將那玉壺打碎，她看到鮮血順著齊莫的嘴角血蛇一般流了出來，立馬慌了神，她又重新蹲下來將手放在他胸腔處一下一下地順著氣。

　　“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丑丫一遍一遍重復(fù)著這句話，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齊莫緩了口氣，勉強朝她擠出一個微笑，輕聲問道：“你為什么要來找我？難道你不怕嗎？”

　　“我當然怕！”

　　丑丫一邊用衣袖細細地將齊莫唇邊的血跡擦干凈，一邊執(zhí)拗地說：“我就是想要看到你還活著?！?p>　　“呵呵……”齊莫突然輕輕笑了起來。

　　這時，門外響起了更多羽靈兵的腳步聲。

　　齊莫朝樓上望了望，對丑丫說：“扶我上樓?！?p>　　丑丫點點頭，扶起齊莫虛弱的身體，小心翼翼地踩上這通往樓上的一個又一個木階。

　　片刻之后，兩人來到了紅木小樓的露臺之上。

　　此時天色將晚，點點繁星碎金一般開始逐漸顯露在那深灰色的天幕上。

　　站在這露臺上可以望到很遠的地方，這時，遠處那高高的城樓上懸著的一個黑色身影，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那是一個大嬴將士，雙腳被一根麻繩綁住，被羽靈士兵倒掛在城樓上示眾，他高大壯實的身體此刻已經(jīng)了無生氣，草芥般在風(fēng)中飄搖。

　　丑丫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阿凡！

　　“阿凡！”丑丫驚呼一聲，心中立刻一陣悲慟。

　　齊莫此時也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那個身影，他眼睜睜地看著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兄弟，此刻像一塊風(fēng)干了的臘肉被敵軍掛在城樓之上。

　　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他的身體隨之一晃，向地上倒去。

　　倒在冰冷的露臺上，齊莫眼神空洞地望著那無邊無際巨大的夜幕。

　　看到齊莫痛苦的神情，丑丫的心里仿佛有千萬只盅蟲在啃噬著。

　　她望著樓下密密麻麻，來回穿梭在北城街巷之中的羽靈士兵，皺緊了眉頭。

　　就在這時，齊莫又劇烈地咳起血來，那鮮血濺到他冰冷的露臺上，就如同盛開了一朵朵殷紅的花。

　　“齊莫！”丑丫顫抖著雙手，連忙將他扶坐起來。

　　“我知道我快死了！”齊莫靠在丑丫手臂里眼神游離地說。

　　聽到這話，丑丫的眼淚滾滾而下，她立馬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不會的，你莫要胡說！”

　　齊莫淡淡地笑了：“騙你一個小孩子干什么？”

　　頓了頓，他看著丑丫說：“如果不是我，你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離開北城了，所以，說到底還是我害了你！不管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你都要盡最大努力讓自己活下去！要不然，我就算死了還欠著一條人命，那樣多不自在?！?p>　　“云婆已經(jīng)離我而去了，你不能再死了……”丑丫喃喃地說。

　　“你知道嗎？在這個世間，只有云婆和你不會喊我丑丫，你們倆都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p>　　看著丑丫認真的模樣，齊莫突然被她逗笑了：“我不覺得你丑?。　?p>　　說著，他輕輕摘下丑丫的儒巾，撫上她額角上的“犄角”，輕輕地說：“等你長大了肯定會是一個漂亮的大姑娘，到時候誰都不好意思再喊你丑丫！”

　　在齊莫溫暖的大手下，仿佛有一股暖流從丑丫的額頭處緩緩流淌至她的心里。

　　淚中帶笑，她好奇地問齊莫：“那他們會叫我什么？”

　　齊莫抬頭望著那綴滿繁星的夜空，沉默良久，轉(zhuǎn)而注視著丑丫明亮的眼睛，輕聲道：“叫……千辰。”

　　聽見這二字，丑丫神情一怔，一雙極深的瞳孔微微顫動起來。

　　“你不是沒有名字嗎？以后如果再有人問起，你就告訴他，你叫千辰?！?p>　　說完，齊莫望著丑丫透亮的眸子里正流轉(zhuǎn)著像星光一樣璀璨的光點，努力朝她擠出了一個微笑。

　　“喵嗚，喵嗚……”

　　一直被外界的打斗聲嚇得蜷縮在丑丫懷里的小毛團子，這時聽見了齊莫的聲音，便小心翼翼地從丑丫的外衫中探出了腦袋，望見自己的主人滿身是血，頓時發(fā)出哭泣般嘶啞的叫聲。

　　“你怎么也在這？”齊莫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他慢慢抬起自己那沾染了點點血跡的修長手指，一下一下地幫小毛團子順著腦袋上的黃毛，命令似地說：“以后，小千辰就是你的主人了，要聽她的話知道嗎？”

　　“喵嗚……喵嗚……”

　　小毛團子圓溜溜的眼睛里頓時噙滿了淚水，像一面微波粼粼的湖泊。

　　“去樓上看看！”

　　樓下突然響起了羽靈士兵的聲音，那門栓不知何時已被這些力大無窮的怪物撞斷，樓道里很快響起了羽靈士兵那鉛塊般厚重的腳步聲。

　　丑丫盯著他們即將來到的方向，悄悄握緊手中的煞鬼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