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戒指

　　“小小……”一個聲音輕輕喚著她。

　　這是誰的聲音??？像是有人在低語，她混沌的頭腦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身在何處，這一覺她似乎睡得昏天黑地……這是哪里？她動動眼球，恢復知覺的身體，好像有一處正極力想從她身體上割據(jù)開，疼得她來不及思考，眼淚已經(jīng)不受控地流出來。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渙散的眼神慢慢聚焦，一張臉由模糊漸漸明了。

　　“……Fred？”她輕輕一句，已覺用完了氣息，淺淺的喘息都牽出撕心裂肺的疼。

　　“對，是我?！盕red異常激動，“你能認出我了，太好了?！?p>　　他伸手想去擦蘇小小眼角不斷涌出的淚，手卻被另外一只手強行拉開，F(xiàn)red一驚，順著那結(jié)實的手臂看到了一張冷酷的臉，銳利的眼睛閃著戒備而敵視的目光?？赡悄抗饪吹剿麜r突然一滯。

　　嚴樾微訝，這張臉，怎么幾分熟悉？

　　Fred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中，站起來，退到一旁。嚴樾毫不客氣地占據(jù)了他的位置，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拭去她眼角的淚，他不喜歡其他男人碰她。

　　“傷口疼嗎？”

　　嚴樾？蘇小小愣愣盯了他幾秒，才突然意識到之前發(fā)生的事。是啊，他們都還活著……他正好端端坐在這里，可她心里卻又犯起了別扭，合上眼睛沒回答。

　　嚴樾看著她的唇角微微顫抖，眼淚不斷地流，知道她一定疼得厲害，立刻按下了床頭的傳呼按鈕。那一刀為什么沒扎在他身上？！

　　醫(yī)生趕來，給她打了一針，疼痛感慢慢褪去，困倦襲來，蘇小小又沉沉睡去。等她再次睜開眼睛，室內(nèi)已經(jīng)昏暗。

　　“小小……”見她醒轉(zhuǎn)，嚴樾低聲喚她。

　　蘇小小一驚，怎么他還在？手心手背上傳來輕柔的愛撫，干燥而溫暖，蘇小小手指動動想抽出來，嚴樾感受那絲輕微的抗拒，松松扣牢。

　　“輸液呢，別動，手涼，我?guī)湍闩慌！?p>　　蘇小小沒再動，別過了頭，不去看他。

　　嚴樾凝望著她蒼白側(cè)臉，一絲寒涼的目光，心里鈍疼。

　　“小小，你那么厭惡我，讓我死好了，為什么還要特意編造謊言去救我？”他知道她在拖延時間，知道她在尋找機會聯(lián)系蕭叔。生死一線，人性最脆弱的時刻，她卻毫不猶豫地把生存的希望留給了他。

　　“我沒說謊……”聲音似乎黏膩在喉嚨里，“你去問蕭叔吧……”

　　嚴樾震驚，又忙拿起床頭的水杯，捏一滴管，喂到她唇邊，“喝一點?！眲幼魇祜?，像是做慣了。蘇小小沒抗拒，讓溫涼的液體滑進喉嚨里。她不知道，這個本該護士做的事，嚴樾一直越俎代庖。

　　“小小，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眹篱袦惤哪?，“但別不理我，求你，你想怎樣都行……，就是別再不理我了……”

　　蘇小小看清了他眼里的血絲，下頦的青茬，顯出一絲與年齡極其不相稱的滄桑，軟了心，“把玉墜還給我，我原諒你。”

　　聲音很低，像一絲游離的喘息飄進耳里，嚴樾一愣，頷首，“好。我一定還你?！?p>　　蘇小小也一愣，她看到他眼里流出的兩行淚，嚴樾會哭？！

　　*

　　蘇小小再次醒來時，身邊擠滿了護士和醫(yī)生，他們都給她做最詳盡的檢查，一名護士朝著她微笑，和藹告訴她別擔心，她恢復得很好，讓她加油。蘇小小輕聲道謝。她幫她換了個新枕頭，和一床干凈被子，讓她一定努力挺過來，接下來的幾天，必須斷了麻醉藥，讓傷口快速愈合，讓她堅持住。臨走，她真心稱贊她手上的戒指很漂亮。

　　蘇小小一驚，或許她說的英文她聽錯了？戒指？她哪里有什么戒指？她動動手指，卻真真實實感受到左手食指上有樣東西，她歪著頭去看，卻疼得蹙緊眉頭，護士看出她意圖，輕輕托起她的手，她就看見了指間的那枚戒指，銀白的戒托上，一枚璀璨的藍色寶石閃動著醉人的光澤，仿佛一顆大海的淚滴。

　　蘇小小異常震驚，護士卻將她的表情解讀為驚喜，微笑著告訴她，是她的愛人為她佩戴的，他在這里守候了她四天三夜，才剛離開。

　　嚴樾？蘇小小傷口疼得一跳一跳。他是蕭叔口中最隱忍，最不易的孩子，是他父親口中那個陌生的救命恩人，卻是曾傷她最深的人。蕭叔回國后，她將此事告訴了父親，她父親這才道出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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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年前，暑期開始的前幾天，學校舉辦高三畢業(yè)生的歡送會，那一屆的高考，學校出了一名文科狀元，驚動整個偏僻的國防部，于是各界領(lǐng)導格外重視，紛紛出席畢業(yè)典禮。學校為了擴大影響，干脆舉辦成了一次畢業(yè)文藝匯演，選拔了整個高中部有才藝的孩子參加。簡夕被安排兩個節(jié)目，鋼琴獨奏，和最后的大合唱?？墒悄且荒晁粊淼眉皬椬嗤赇撉偾?，就再無緣于舞臺。

　　她一直期盼父母到現(xiàn)場觀看，但直到她演出結(jié)束他們都沒有出席。正是因為他們的缺席，僥幸躲過了隨后發(fā)生的重大事故。

　　國防部在進行一項秘密的科研，多年前從各地調(diào)派了專家到這里，已初見成效?？稍匐[秘的墻總也有縫隙，這個千載難逢的慶典，幾乎囊括了大部分參與該項目的領(lǐng)導和專家，成了所有忌憚的人的目標。炸毀禮堂，一了百了。禮堂下一條輸油管道是最現(xiàn)成的炸藥。簡直手到擒來。

　　陰謀醞釀時，簡夕已經(jīng)跑到了禮堂外，她翹首期盼著遲遲未出現(xiàn)的家人。就是這一舉動，使她逃離了爆破中心，雖然也困在廢墟之下，可卻保住了性命。

　　準確地說是一位大哥哥救了她。他在爆破的巨響中緊緊抱住了她，將她帶到一個大立柱坍塌時形成的死角下，雖然這窄仄的一角暫時保住了兩人的性命，卻也成了后期營救工作的盲點。以至于他們被困多日無人發(fā)現(xiàn)。

　　時隔九年之后，她父親因為蕭建峰的回國之旅，才講述了他們當年遲到的真正原因。

　　*

　　蕭建峰來山區(qū)的時候，簡明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兩人坐在客廳敘舊，突然就聽見蕭建峰壓低了聲音，“老簡，我此次來是有件要緊事拜托你?！彼q豫地看了一眼客廳那邊忙著倒茶切水果的蘇沁雪。

　　簡明立刻會意，“小雪啊，你去接下夕夕，她的那個排演也快結(jié)束了吧?！?p>　　“那么大姑娘了，接什么接啊。她晚自習我都沒去接過?！?p>　　“你啊，這不是建峰來了嘛，多添幾個菜，你順便再買瓶好酒，我和建峰好好喝兩杯?！?p>　　蘇沁雪明白了，他們有事要背著她說，她忙收拾好就出了門。

　　“你別介意，弟妹人太直爽，心里不藏事，我是怕……”

　　簡明忙制止了，“我懂。你說吧，是什么要緊事？”

　　蕭建峰從行李包中拿出一份文件遞過去，“這文件很重要，關(guān)乎吳氏的未來，你一定幫我收好。一旦我遭遇不測，你就將文件交給陳律師。聯(lián)系方式都在文件里?！?p>　　“你會有危險？”

　　“我不知道，但我感覺我一直被人跟蹤。不過你放心，我會在國內(nèi)多兜幾個圈，甩掉這些人再出國的。我來你這之前已經(jīng)繞了好大一圈了。我出去后，會和你聯(lián)系。我知道你們國防部屬于保密單位，書信往來不易，有變動我通知你，沒有就是一切如舊，你別擔心?！?p>　　蕭建峰走后快一個月，簡夕文藝匯演那天，趕往禮堂的簡明和蘇沁雪半路突然被告之家中進了竊賊，家里被翻得底朝天，民警已經(jīng)趕去調(diào)查，夫妻倆不得不折返?？杉依镏靛X的東西一樣不少，她父親這才幡然醒悟竊賊一定在追蹤蕭建峰的蛛絲馬跡！他深深感慨建峰做事，一向遠見卓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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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份重要文件就是蘇小小后來口中的另一份遺囑。內(nèi)容就是如果證實吳氏少東家吳越死亡，吳氏將全部企業(yè)和名下資產(chǎn)無償捐贈作為慈善基金。

　　這位吳老董事長很顯然沒有信任過他的枕邊人。是什么導致他后期的不信任，蕭建峰最清楚，正是因為董事長發(fā)現(xiàn)了趙芝枚和龍幫老大龍威的關(guān)系。

　　此后，蕭建峰被要求進行秘密調(diào)查，他到新加坡時，和吳太太感情最好的三妹也過世了。他從曾經(jīng)伺候過她的大姐口中得知，多年前秀姨曾去找過她家太太，希望她能收留。這個舉動很奇怪！吳太太和小越一出事，她就帶著浩然跑得無影無蹤，警方一度懷疑是她伙同歹徒犯案，可究竟沒有動機，無法追究。她消失了一年多，卻為何突然千里迢迢跑回她的故里——新加坡去投靠吳太太的妹妹？

　　吳董事長深知秀姨為人，她自己受多大委屈都不可能求人，能讓她開口，一定與太太的事有關(guān)。他突然有個大膽推測，或許小越還活著。只可惜他得知這些事時，整個人已經(jīng)在常年的悲愴中病得只是一息尚存，再無力主持大局。臨終前他立下了兩份秘密的遺囑，交給蕭建峰，并叮囑他苦心經(jīng)營的吳氏一定不能更名改姓。

　　他走的時候懷著無盡的遺憾，他錯怪了深愛他的太太，讓她含冤九泉，再不可能知道她也是他這一生唯一深愛的女人。因為愛的妒忌蒙蔽了雙眼，讓心高氣傲的他輕易就相信了那些所謂的出軌證據(jù)，為了賭氣，他開始與酒會上認識的小女人趙芝枚交往，親手將他太太推上了絕路。

　　蘇小小很清楚，如果不是保留了嚴樾父親的這份秘密遺囑，那么她全家就在劫難逃。嚴樾間接救了她的全家，而他也是蕭叔和她父親多年來默默守護的人。

　　面對趙芝枚瘋狂的報復，她唯一的選擇就是替他們繼續(xù)保護他。她手腕上的電子表，是緊急聯(lián)絡(luò)的智能表，蕭建峰為她買了，以防她走丟。按下啟動鍵，喊出“蕭叔”，它就能為她接通他的手機。她一直就在尋找機會開啟它。

　　嚴樾從蕭建峰口中得知真相的一刻，大為驚駭，他從來沒想過這個無意中闖入他視線的女孩，竟然和他的家庭有著這么微妙的聯(lián)系。她救他時那堅定的目光，深深觸動了他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他的愛，比起她的，顯得多狹隘啊。

　　他托起她纖細手指，默默將母親的婚戒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依戀地仔細端詳。從香港來的時候，他特意揣著它，本想著尋個合適的機會求婚，只可惜經(jīng)歷了生死，讓他明白她心中所念并非自己，心底的話已經(jīng)再無法開口，但他認定，她就是家人。他緩緩將戒指擼下，最終套在她食指上。她在哪兒，心在哪兒，無謂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