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合歡來(1)
“這不是春和景明的湯掌柜么?”
“還真是呀!是湯凝芝掌柜,大掌柜湯凝宛的妹妹?!?p> “嘿,你還別說,這湯掌柜可是才女啊,她表姨母孟家又是京中大戶。彈個琴算什么!”
“她也來喝茶?真是怪了,她茶樓里的奇珍異品還不夠自己嘗的么?”
“哪家好那家壞誰知道呢?總要試一試和自己家的比較么!”
“咳!喝什么茶!你沒看見湯姑娘的臉色么?我看呀,顯然是來生事的?!?p> “那可有的好戲看了。”
“……”
眾人首耳相接,切切察察,議論不止。
白蕖臉色微變,“姐姐?!?p> 我將眾人的言語置若罔聞,放下盛有參茶的盞,移步上前,面上早已換了一副恰到好處的淺淺笑意:“既然是來人,就是我清雅堂的貴客。湯姑娘,良久不見。原應(yīng)上座相邀,奈何我今日生意還是要做,也請姑娘和那些客人一樣,守我這規(guī)矩?!?p> 她一抬下巴,淡淡道:“這是自然,只是舒妹妹上來就說這么一大匣子話來堵我,倒好像是覺得我湯凝芝不懂規(guī)矩似的?!?p> 我不以為忤,“真是說笑了。湯姐姐冰雪聰明,自然知道云意并無此意?!?p> 說罷笑著相邀:“請?!?p> 她從侍婢懷抱里取來一琴,是幽深的鴉黑色,泛著淡淡的光澤,此乃鏤月琴,出自前朝斫琴大師陳若隱之手。
呵,如此顯赫華耀,果真是有備而來。
白蕖看得愣神,一時口快道:“好名貴的琴!湯掌柜這琴怕是要千百把雪花銀吧?”
她極無禮地斜視白蕖一眼,輕嗤道:“我還以為,舒妹妹堂里出來的人都是見過世面的,沒想到如此淺薄,真活像個沒眼力又粗鄙無知的鄉(xiāng)野丫頭。我可告訴你——這琴是山景的名品,價值可不止千百,而是十萬銀元,叫做鏤月——”
她故意將最后二字拉長音調(diào),身后的侍婢都掩口笑了起來。
這本不能怪白蕖,她通箏藝,善箜篌,卻唯獨沒有專門學習過琴,自然不識曉這些。
白蕖有些尷尬,可她仿佛并沒有停止的意思,像是見了熟人般仔細盯著白蕖看,又笑了起來:“我當是誰呢!我和舒妹妹實在是投契,不瞞妹妹,妹妹的這丫頭真和我湯府里頭那個做灑掃的小姑娘長的一模一樣。
那燕兒啊,原本還是繪春樓里頭的雛兒,看著可憐才買回來的呢。竟與舒妹妹的這個丫頭如此有緣?。 ?p> 這話大有侮辱之意,我,心頭相當不快,奈何表露不得。再加之人越圍越多,更不能露了怯去。
瞧熱鬧不嫌事大。大概,都是想看看這飛揚跋扈的湯小姐是如何讓剛被欽定的貢造下不來臺的吧。
她巧笑倩兮,沒有絲毫愧意,反而目光直逼視著我,大有挑釁之意。
白蕖忿然作色,雙臉漲的通紅,生生咬牙將淚忍住。
我狠狠攥緊了手指,無聲將白蕖護在身后。
然而面上恍做懵懂不知般反問她:“舍妹無知之舉,實在是讓姐姐見笑。只是姐姐可聽說過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主雅客來勤,姐姐來我這我只當是弄琴喝茶,是風雅之事,怎么一上來就指著云意的小妹說三道四?”
她皺眉,還未啟齒,我便飛快接下:“姐姐對我一口一個舒妹妹喚得親熱,卻對舍妹如此無禮,豈不是有傷風化,又和姐姐這湯府二小姐的高貴身份不符么?”
我故意咬重“高貴”二字,又故作驚訝之態(tài),“呀,我知道姐姐一向心直口快,怕不是見了我這清雅堂茶客盈門,看不過眼,要多說幾句嘴來故意詆毀?”
湯凝芝聞言變色:“你信口雌黃!我春和景明居不如你清雅堂?真是笑話!我有什么理由來詆毀你?”
說罷又冷笑三聲:“我才說一句,云意妹妹就有十句來回我,若不是心虛,還有什么可解釋?”
“湯掌柜這話未免有些強詞奪理,換做任何一個常人聽到別人詆毀自己的家妹,都會不忿吧?”
有男子的清越之聲如撥云開霧,光風霽月,引得眾人往那邊廂瞧去。
好熟悉的聲音,莫不是?
我心下狐疑,腦海中浮現(xiàn)的影子和面前疏朗俊逸的人面無瑕疊合在一起,幾乎要驚呼出來,我極不信,卻由不得我不信。
是云鶴!我突然覺得緊繃的身子一松,心頭亦不再焦灼,眼眶有些熱,想要哭出來。
他對著我一笑,又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湯凝芝,“湯姑娘今日實在是無禮了。還好在下來得及時,否則怕是要聽湯姑娘更多污言穢語呢。”
她怒目道:“你?你又是何人?敢在這里大放闕詞?!”
他清秀的面龐一揚,“在下是二位的兄長。如何?其實湯姑娘不必知曉我是誰。因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您無禮挑釁罷了,是非在于人心,而非口舌言語幾句就能顛倒黑白了。”
湯凝芝的臉色頓時青一陣白一陣。
他咬“顛倒黑白”時一字一字加重了語氣,轉(zhuǎn)向我時語氣變得溫柔,“云意,你們受驚了?!?p> 白蕖早已擦干淚意,有些怔怔地盯著云斂歌。
湯凝芝雙頰漲紅:“你說是她們的兄長就是了?誰能證明!”
“無需證明。誰也不會無端站出來維護兩個不相識的女子,更何況在下何必無緣無故沾染些不明不白的親戚?鄙人一雙堂妹從南方遠到京城,也算是半個客人,若在下早早知道自己的妹妹來這兒會遭此侮辱,絕不會應(yīng)允她們當初離開的要求。
湯掌柜的話在下方才全聽見了,將大戶人家的嫡出小姐比做青樓里倚門賣笑的曲巷流鶯,湯姑娘可是真能啊?!?p> 他淡淡道,“湯掌柜若是來喝茶的,彈琴一曲即可,若是沒有什么別的事了,還請回吧。我清雅堂只接風雅之客,不接言行粗鄙的無知村婦?!?p> 湯氏一張雪白的玉面早已悶得如霞似錦,她暗一咬牙,還要再說什么,終是沒有開口,轉(zhuǎn)首忿忿而去。那抱著琴的琴女連忙跟著魚貫而出。
眾人皆掩口而笑,都說這二掌柜素日傲氣的很,如今想要給清雅堂顏色瞧反而被作踐得氣了回去。必定要成為這幾日人們茶余飯后最大的談資了。
我卻無心再多想,便用眼神示意云斂歌,他會意,爽朗一笑道:“云意啊,你倆先慢慢挑著,我進里屋歇歇,這么遠跑來,當真口渴。”
我笑著接口:“剛剛說了這么會子的話,難怪口渴了。”
我又對著白蕖道:“哥哥風塵仆仆趕過來看望,必定累的慌,你去沏盞錦香覓,給他解解渴?!?p> 白蕖正難堪,聽了這話,忙不迭應(yīng)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