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西橋村(十九)
這天天氣很好,正午的陽光灑落在院子里,給坐在院子里的人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影。
大爺爺點了根煙,沒有抽,就放在手指間,燃燒過后的煙灰被抖落在地上,混進風里,頃刻間就消失不見了。他耷拉著眼皮,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頭,看上去像是睡著了似的,宿臻知道他是清醒著的,因為暫時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么,所以才會沉默以對。
宿爺爺從前也是這樣的。
宿臻低下頭,嘴角上揚之后又快速回落,他又想起賀知舟對他說的話了。
“人死之后會化身鬼魂,前往地府投胎轉(zhuǎn)世,除了那些心有冤屈的鬼魂能留在世間報仇以外,其他的鬼魂是沒有辦法留在陽世的?!?p> “即便是鬼魂,也會對世間有所留戀的吧!就沒有辦法讓他們留在世間嗎?”
“有,但是我希望你永遠不要用到那種方法。正常的鬼魂想要在陽世逗留,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停留的時間短,付出的便是投胎后的氣運,原本平安順遂,富貴終身的命數(shù),也許就因為逗留三五日而變成孤苦無依,克己克親。停留的時間再長一些,消耗的就是魂魄的本源,通俗的說就是放棄了輪回。所以,宿臻,如果你真的見到了某個死去之人的靈魂,對他對你,最好的方法就是將他送往該送的地方?!?p> 大爺爺:“在想些什么?”
宿臻回過神來,眼神還有些飄忽,等大爺爺再問上一邊,才吶吶的道:“等爺爺七七過了,我想出去。”
“出去啊,出去好啊,出去見見世面也是好的,現(xiàn)在這個時代和往時候不同了,還是個孩子呢,多到外面去,”大爺爺抽了口煙,老年人的鄉(xiāng)音有些中,多到外面被說成了躲到外邊去。
“總是在家里待著,不見得能有多出息,那你是想往哪邊走的,東南西北,總要有個方向的。身上的錢可還夠,要是不夠就和大爺爺說說,大爺爺給不了你多的,給你出個路費的錢還是有的。”
“天南地北,到處轉(zhuǎn)轉(zhuǎn)?!彼拚闆]有把自己想去落茶鎮(zhèn)的事情說給大爺爺聽。
有些事情,既然說出來也無濟于事,除了給人增添麻煩以外,再沒有其他的用處,那這些事情還不如不說的好。
沒有硬拉著別人和他一起擔驚受怕的理。
按理說,大爺爺這會兒應(yīng)該就和宿臻提起他爸媽了,就像從前每次他來這兒一樣,說上兩三句話就要扯到父母子女關(guān)系上去。大爺爺始終認為宿臻和他爸媽關(guān)系疏遠的原因就是宿爺爺沒有教好,他一直對宿臻耳提面命,就想著讓宿臻多和宿爸爸他們打交道,接觸的多了,感情自然而然的就上去了。
一根煙沒抽幾口,就已經(jīng)全都化成煙灰。
大爺爺站起身,沖宿臻擺擺手,人往屋里去了。
背影說不上有多寂寥,只是無端的讓人感到三分的落寞。
“這是怎么了?”
宿臻問蹲在旁邊曬太陽的宿雪。
小姑娘戴著遮陽帽,寬闊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張臉,聽見宿臻的問話,她的嘴角動了動,沒說話,伸手把遮陽帽又往下壓了壓,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又是一段沉默之后,她悶聲悶氣的說:“沒怎么著,就是我和爺爺吵架了,但是我不會道歉的?!?p> 也不能完全說是吵架,畢竟吵架是兩個或是兩個以上的人一起爭吵才行,剛才應(yīng)該是宿雪一個人在抒發(fā)自己多年壓抑的感情。
就像宿爺爺?shù)睦险{(diào)重彈一樣,宿雪說的也都是些小事,像什么媽媽承諾過她的事情從來不算話,從六歲生日那天起就答應(yīng)要帶她去一次游樂園,她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快要參加高考了,十多年過去了,她年年生日都是這么一個愿望,她媽媽也從來幫她實現(xiàn)過愿望,她爸爸也是同樣。
樁樁件件的事情疊加起來,就成了說不口的怨懟。
大人們總是在說,他們那么辛苦都是為了讓你們能有更好的生活。
可惜,宿雪覺得自己的心和血都是冷的。那些人只是感動了他們自己,卻感動不了她。
“我和爺爺說,我一點也不想要體諒他們,他們總是讓我體諒他們,不要總是給他么惹麻煩,可是我告訴他們我被人欺負,他們只會說小孩子打打鬧鬧很正常,我問他們?yōu)槭裁凑f話不算話,他們只會說他們很忙,你已經(jīng)長大了,是個成熟的大孩子了,應(yīng)該懂得自己照顧自己了?!?p> 宿雪沒有拿開遮陽帽,聲音有些沙啞的說:“我覺得他們說的對極了。我已經(jīng)不是那個想去游樂園還要別人陪著的孩子,我已經(jīng)長大了,想去哪里自己就可以去。從前我想要的時候,他們不給我,現(xiàn)在我不想要了,他們也別想著我還會像是從前一樣?!?p> “哥哥,你是和我一樣的想法,對吧?”
她拿下了遮陽帽,眼睛里帶著血絲,眼眶周圍也紅了一片,可憐兮兮的,仿佛只要宿臻說上一個否定的回答,她就能哭到背過氣去。
這種話不怎么好接,宿臻想了想,伸手把帽子又給宿雪蓋了回去,說:“是,我和你,是一樣的想法?!?p>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小姑娘現(xiàn)在想要一個肯定的答案,他能給,那為什么不給呢?
大爺爺家拜訪過后就是二爺爺家。
鑒于二爺爺耳背的情況,宿臻說話全是靠吼,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亂說一通,總算是把話給說明白了。
宿臻想要外出闖蕩,二爺爺當然也是沒有意見的。
他沒像大爺爺那樣說給出路費,而是到屋里翻騰了半天,找出了個巴掌大的荷包,里面鼓囊囊的,宿臻接過來,在二爺爺笑瞇瞇的眼神中打開荷包,取出了一枚長條兒的印章。
印章應(yīng)當是暖玉制成的,放在手心上還能感覺到暖意。上方有個小孔,可以用來穿繩,下方是用來蓋印兒的地方,上面的字和正常的字是翻過來的,又是繁體字,宿臻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上面刻了什么東西。
二爺爺又遞給宿臻一個小瓷盒兒,里面是深紫紅的朱砂印泥,“一起拿回去看看,我記得這個是你爺爺放在我這兒的,說是那天等你過來拿。剛好你現(xiàn)在不是想要出去闖蕩嘛,把這個一起帶上吧,就當做你爺爺陪著你一起?!?p> 明明已經(jīng)沒有那么難過了,偏偏二爺爺這么一說,宿臻的眼眶又紅了。
也沒有什么難過的點,就是自然而然的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