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龍晃蕩著醬油瓶來找小書生，然后他就呆住了——
一家臨街的店鋪外站滿了人，二樓的窗子開著，透過窗口的千葉扇，應(yīng)龍就看到了小書生和白面鬼。
剛剛小書生與白面鬼連戰(zhàn)四局，一勝一負(fù)兩和，圍在棋局外的人越來越多，為了擠一個好位子而大打出手的人也不少，臨街的店鋪掌柜也是個愛棋的人，便將二人邀到自家樓上，并在店鋪外掛上多張棋盤供那些棋客觀看，還命仆役上下傳棋以觀戰(zhàn)局。
一群人靜悄悄的立在店鋪外，應(yīng)龍沖進(jìn)去擠，他要擠進(jìn)去見小書生，就這么推來搡去，竟然還就真的擠進(jìn)去了，店鋪的仆役正要阻攔，被應(yīng)龍一只手就摁暈在墻上，然后三步并兩步的上了二樓。
一張青白玉棋桌上，兩盞清茶水，小書生和白面鬼相對坐著，聽到有人來也不抬頭，一旁的掌柜看著這個沖上來的陌生人，也不管他是干什么的，先說一句：“快！快去報！下一步是紅方的炮四進(jìn)五！”
應(yīng)龍瞪圓了眼睛，一巴掌就被掌柜的推到樓梯口，喝道：“你去，你去通報，小書生是我朋友，我要在這兒陪他！”
小書生一聽到“朋友”，就抬起迷迷瞪瞪的眼，他就笑，還說：“兄臺，還好還好，我還以為你走丟了，你稍微等一會兒，這局馬上就完了，然后咱們一起回家，媽媽的飯也一定做好了！對了對了，醬油和醋呢？”
應(yīng)龍?zhí)疳u油瓶和醋瓶，他說：“你專心些下棋，其他的都不用管了！”
小書生點點頭，手按著胸口長喘了口氣，眼睛就又回到棋盤上了。
從小書生眼神離開應(yīng)龍的那一刻，應(yīng)龍的胸口就燥熱起來，他把醬油瓶輕放在地上，他迫切的想知道輸贏，就去數(shù)雙方的棋子，竟然只差著那么一兩個，他就奇怪了，拉過一旁的掌柜，低聲問：“誰會贏？”
掌柜的攤開雙手，聲音也是很低很低的：“看不懂，看不懂??！”
白面鬼“啪”的一聲落了棋子兒，掌柜立刻激靈起來，跑到樓梯口喊：“報！快去報！藍(lán)方車二進(jìn)三！”然后提起一旁的茶壺，一會兒給小書生添茶，一會兒給白面鬼添茶，最后走到應(yīng)龍身邊，問：“客官，您喝茶嗎？”
應(yīng)龍搖頭，他一直盯著小書生的臉，他要從那蒼白的臉上看出棋局的輸贏走勢來，他從未感覺到棋局也是這樣精彩紛呈，動人心弦，兩個人如同沙場將軍一般，各自差遣手下的將士，應(yīng)龍竟然也為小書生每一個死掉的棋子心痛起來，就好像是死掉一個活生生的人。
小書生思考的時間很長，然后嘴角泛起一抹不經(jīng)意的笑，出手也變的成竹在胸，應(yīng)龍看懂了，他長喘了口氣，渾身就泛起一種劫后余生的輕松感：“還好，沒事了！沒事了！”
小書生剛落了棋子兒，白面鬼的出手更快，二人對攻起來，一番廝殺后，原本擁擠不堪的棋局只剩下那么幾個了，這下倒是把掌柜的累壞了，跑前跑后的匯報戰(zhàn)況，應(yīng)龍不慌不忙坐在一旁，自從那一絲察覺不到的笑開始，他就知道，小書生會贏的！
白面鬼的棋又開始很慢了，他的渾身顫抖著，終于是垂下頭去，小書生躬身一緝，向應(yīng)龍招手道：“兄臺，走，回去吃飯了！”
應(yīng)龍笑了，他就問：“贏了？”
小書生：“沒！”
應(yīng)龍瞪圓了眼睛，問：“那就是輸了？”
小書生：“沒！”
“莫非還是和棋？”
小書生：“不是！”
這就把應(yīng)龍這個門外漢搞糊涂了，棋局上沒贏沒輸沒和，這算什么，他就問：“那是怎么回事？”
小書生淡淡的說：“還沒下完呢！”
應(yīng)龍瞪圓了眼睛，就把他往回推，埋怨道：“沒下完你跳出來干什么？我就知道你又為家里的事?lián)牧耍皇歉嬖V你了嗎？萬事有我呢！”
小書生還是笑，語氣也還是很淡，他說：“沒必要下完了！”
應(yīng)龍轉(zhuǎn)頭看著白面鬼，他好似木樁子一般盯著那一副未下完的棋，慘白的面具下滲出一滴一滴的血來。
應(yīng)龍就懂了，然后很輕松的喊道：“好！咱們回去吃飯”。
他們剛走到樓梯口，身后就傳來白面鬼沙啞的嗓音，他說：“你叫什么？”
“麥郎！”
應(yīng)龍推開店鋪外呆如木雞的棋客，兩個到了凌海城的街道上，太陽已經(jīng)落下了山，應(yīng)龍盯著頭頂?shù)拇髼顦?，欣喜的喊叫：“一勝一?fù)兩平，還有那局沒下完，小書生，你可以?。 ?p> 小書生靦腆的搔了搔頭，他說：“還好吧！”
應(yīng)龍就喊：“你為什么不下完呢？殺他一個落花流水！”
小書生：“沒必要的，棋藝是修身養(yǎng)性之術(shù)，真正逼死對方也沒什么好啊！”
應(yīng)龍皺著眉頭，他就很不服氣了：“什么有必要沒必要，你要是不下完，他們還以為是平局呢！還以為你投降認(rèn)輸呢！等等，那兩個平局是怎么回事，也是沒下完嗎？”
小書生不置可否，搶過應(yīng)龍手里醬油瓶就跑走了，高喊著：“快回家吃飯了！”
二人走了半響，天就已經(jīng)很晚了，大娘在巷口焦急著瞭望，一看到麥郎就生了氣：“你怎么才回來，是不是又跑去下棋去了！”
應(yīng)龍搶著要說，可他一著急，說出的話就很亂了：“大娘，你是不知道呢！他遇到一個好厲害的高手，他還——還不肯下完棋，還說沒必要，他還想給那白面鬼留了個臉面！”他一口氣說完，似乎是發(fā)現(xiàn)沒人和他搶著說，興致就減了一些，“大娘，他很厲害的！”
大娘就笑了，他慈祥的撫摸著兩個孩子的頭，安慰道：“吃飯去吧！再晚些就要涼了！”
小書生提起醬油瓶和醋瓶，他說：“媽媽，這是醬油和醋！”
大娘：“我已經(jīng)問鄰家阿婆借了一些，我這就去還他，你們?nèi)コ燥埌?，吃完飯早些睡！?p> 小書生目送著母親消失在巷角，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說了一句：
“貧賤不能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