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厚重木門的鎖簧咔噠一聲關(guān)上,恍惚中的加西亞被這聲音驚醒,從保羅?門薩教練的辦公室出來有一會兒了,他仍留在門外思考著剛剛的談話。
加西亞默然又猶豫地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他的腳步沉重無比,在走廊里帶出一重重令人壓抑的回聲。
剛剛來到阿爾科切特基地,知道要接管U9青訓梯隊的時候,他還有些竊喜,以為不會再遇到以前的種種尷尬局面,沒想到,即便只是在管理一群孩子,最擔心的那些事終究還是會發(fā)生。
沒有令人驚懼的人事調(diào)動,也沒有想象中的威脅與利誘,門薩只是告訴自己,在大考之前把揚和佩德尼奧的日??己藬?shù)據(jù)修改一下,他的表情和語氣也如往常一樣平和。
加西亞試圖找出他與平時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可門薩只是微笑著說完自己的要求,指節(jié)敲了敲桌面,示意沒事他可以走了,就低下頭繼續(xù)審閱工作簿。
一切就像他只是布置了今天的訓練計劃,或是品評兩句老婆做的飯菜一樣自然,甚至自然順暢到,加西亞也和往常接到任務一樣應了聲是。
出了門,他就愣在原地,手指深深插在頭發(fā)里緊貼著頭皮,趔趄了一下靠著墻才站穩(wěn)。
整整一上午,坐在辦公室里的加西亞都在發(fā)愣,門薩的要求并不復雜,離八月份的大考還有幾天,時間很充裕,只是找出兩個人的考核成績并且重做一份,甚至不會影響到他的正常工作進度。
可之后呢?
加西亞明白,門薩的意思絕對不止于此,日??己顺煽冎徽寄甓瓤傇u的百分之四十,八月大考的成績才是重中之重,他是青訓基地主管,還是U19的主教練,怎么可能會不知道這件事?簡直可笑!
他是想要借著大考來臨,直接把揚?羅德里格斯和佩德尼奧?薩瓦爾多這兩個孩子從阿爾科切特基地攆走,他是想要自己把他們的成績一擼到底徹底通不過年度考核。
因為考核不過關(guān)而被淘汰的孩子,就幾乎沒有可能再加入葡甲俱樂部的青訓了,別說是本菲卡、波爾圖這樣的豪門,就連他們家鄉(xiāng)的球隊也不會接納他們的。
不想放棄足球,就只能去低級別聯(lián)賽球隊的梯隊慢慢發(fā)展,甚至只能混跡于社區(qū)俱樂部,在職業(yè)和業(yè)余的灰色邊界里掙扎。
他的鄰居,拉普塔,是一個面包師學徒,假期和休息日在磨坊街格力斯工廠球隊踢中場。他曾告訴過加西亞,這個兼職沒有多少工資和獎金,他為的是老板在贏球后發(fā)的獎勵——在唐老爹酒館喝三大杯啤酒。
揚和佩德尼奧呢?他們受得了以后的人生變成那種模樣嗎?
在工廠拼命做工,休息日才有時間碰碰自己從小就為之奮斗的足球,和肥胖的油膩大叔拼搶擠得滿身油汗,給挑剔逼仄的球隊老板喂球再看他吐餅,被場邊起哄的球盲家屬罵得狗血淋頭,球鞋踢壞了自己拿線箍了幾圈,顯得破破爛爛也不舍得買雙新的。
而這一切,只為了幾杯免費的啤酒?
如果聽門薩的動了手腳,也許他們的一生都會被自己毀掉,尤其是上次對抗訓練表現(xiàn)得那么優(yōu)秀的揚?羅德里格斯,他絕對是個好苗子,能得到好的培養(yǎng)的話,說不定真的能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中場球員。
佩德尼奧也足夠努力,雖然個子不高身體也不夠壯,卻依然不斷提升自己的防守能力,以匹配教練安排給他的后腰位置。
加西亞想起那次沖突時佩德尼奧來找自己的樣子,眼睛里滿是焦急和希望,而自己跑去制止達夫拉爾等人時,他就像躲在母獸身邊的小獸崽兒一樣,狡猾又驕傲。
他清楚地記得這兩個孩子的笑容,他記得阿爾科切特基地所有孩子的笑容,可自己這次又能做些什么呢?
可以預見到的是,如果陽奉陰違,或者什么都不做的話,根本用不著達夫拉爾他爸爸——那位俱樂部的大董事路易吉先生出面,保羅?門薩教練的一句話便足夠了,自己就得丟掉這個來之不易的工作。
加西亞的腦中天人交戰(zhàn)著,他想了很多種可能,甚至有想過去俱樂部舉報門薩??衫潇o下來他就明白了,門薩的謹慎不會留給他任何機會的,就算揭發(fā)此事能讓他們稍加收斂,幫揚和佩德尼奧順利通過年度考核,過段時間他們一樣可以攆走他們,順帶著收拾掉自己。
想扳倒一位擁有歐足聯(lián)A級教練資格證的青訓主管兼教練,還有里斯本競技俱樂部的實權(quán)董事,對他這么一個青訓隊小助教來說,簡直難于上青天,就算是俱樂部的主席索薩?辛特拉先生,沒有足夠的理由想直接罷免掉這兩位,也是件不太可能的事。
加西亞還是垂下了頭,工作與生活這塊砝碼,足夠摧毀很多人內(nèi)心的道德天平,他也不過只是個普通人罷了,所以他也只能選擇幫自己。
至于那兩個孩子,誰能幫助他們呢?主席先生?呵,在阿爾科切特工作了幾個月,也只不過在俱樂部的工作會議上見到主席先生一次罷了,面都見不到還想尋求他的幫助,這不是癡人說夢么?
加西亞眉頭緊緊抵著桌角,手指按著太陽穴,似是要把暴起的青筋和絕望一起按下去,但他還在思考,思考著絕路中的出路。
除了主席…除了主席,還有什么人能管,而且敢管球隊里的腌臜事,誰能給那兩個孩子留一線希望?
……
……
課堂上,揚和佩德尼奧在仔細聽老師解釋英語語法,絲毫不知道針對他們的如山重壓已經(jīng)無聲襲來,并且先壓在了拉文?加西亞的頭上。
課間休息,達夫拉爾斜靠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轉(zhuǎn)著他的萬寶龍鋼筆,聽到后面的里卡多等人聊到球鞋,才勉強提起了點興趣,和他們扯起了三葉草的新球鞋。
“你們幾個,知道Copa的新品嗎?廢話,當然是黑色那款,聽說不少球星都在用?!?p> “達夫拉爾,想買到我們能用的尺碼的,那就只能去定制了,球鞋再好我也怕麻煩?!?p> “是啊,之前定做的還算合腳,用不著換吧?!?p> “我倒是想換,現(xiàn)在這幾雙有點擠腳了,影響我發(fā)揮,要不是因為這鞋,那次我就能把羅德里格斯給撞得半天爬不起來?!?p> 達夫拉爾聊得興奮,舔了舔嘴唇說道:“好好好,就憑你這句話,咱們幾個的鞋我都包了,昨天我爸可答應我了,Copa Mundial的最高品質(zhì),純手工定做,你們幾個回頭直接到我家去,量好了就立馬聯(lián)系那邊?!?p> 正得意洋洋地享受著幾個狐朋狗友的夸贊,達夫拉爾一拍大腿,想起來另一件事,叫里卡多、科斯塔、塔馬洛幾個人靠近過來,低聲說道:“你們提了羅德里格斯那小雜種,我才想起來這茬兒,昨天你們是沒見,我就那么一編,把我爸氣得那樣,直接讓三叔今天去找門薩了。”
“門薩教練?找他干嘛,他還能直接把那兩個窮鬼攆走?”
“咱們阿爾科切特基地有規(guī)定的,不能隨意開除學員,門薩教練也管不著這檔事吧。”
“門薩靠譜嗎?別弄出事讓俱樂部查到咱們幾個頭上來了!”
里卡多推了推身邊的幾人,說道:“去去去,你們懂個屁,達夫拉爾既然說了,這事就沒那么簡單,以為都和你們一樣,腦子單細胞?”
“看看,人里卡多就比你們聰明,不知道起碼不亂說。你們以為阿爾科切特基地是我家開的,說攆人就攆人?當然是要用點小手段了?!边_夫拉爾抻夠了幾個家伙的好奇心,看他們急得抓耳撓腮,他嘿嘿一笑,這才說道:“門薩老頭青訓隊一線隊管了不知道多少支,他的辦法可多了去了,咱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他隨手用的招。所以,事兒往他身上一交就搞定了,我爸答應我可答應得好好的,大考不是要到了,那兩個小雜種,馬上就得滾蛋!”
“達夫拉爾你說了半天,我都沒聽明白怎么對付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這也太沒意思了吧。”
“是啊,羅德里格斯想出風頭,惹上了咱們哥幾個,不親手弄他不解氣啊!”
“別別,阿爾科切特基地不是你家開的,門薩教練就是你家的了?他有那么聽話嗎,你說整誰就整誰?”
“對,老頭其實也挺厲害的,你看塞薩爾助教平日里兇神惡煞,在他面前還不是畢恭畢敬的,沒你說的這么容易吧。”
達夫拉爾最聽不得有人懷疑他的話,嘴一撇就要發(fā)火,還是里卡多看得真切,搶在他前面說道:“達夫拉爾,大家也是好奇,沒別的意思,你別往心里去。倒是那門薩老頭,真這么聽你爸的話?平時他不是不怎么管咱們U9梯隊的事嗎?”
有里卡多圓場,達夫拉爾才面色微霽,開口說道:“你們還真別不服氣,門薩老頭再嚴酷又怎么樣?他還不是有求于我們家,我爸能幫他的忙,他怎么敢冷面相對?放心好了,等要攆走倆小雜種的時候,我還得耍他們一圈,得讓他們跪下來求我們。對,先給他們一點點希望,再狠狠踩一腳,踩得稀巴爛。也讓剩下的窮鬼們清楚,基地里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想出風頭,最好看看在誰的地頭兒!”
眾人還是有些不解,好奇像蟲一樣鉆得他們心里發(fā)癢,忍不住繼續(xù)刨根問底:“達夫拉爾,你別話只說半句啊,門薩老頭求你家什么了?什么寶貝讓他這么聽話?”
達夫拉爾抱著胳膊滿臉驕傲,斜乜著眾人說道:“寶貝?那當然是——里斯本競技的帥位?!?
一鍋粽子
第二更來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