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的錫切斯小鎮(zhèn),是一座優(yōu)美而恬靜的城市,距離巴塞羅那只有二十多公里。
碧藍色的海波,與白色的沙灘共同拉出一道斜向遠方的延長線,那片淺淺伸出的海角上,坐落著一棟玫瑰色的教堂。
早春花開遍地,五月即為夏日,岸堤上所能吹到的第一縷暖風(fēng),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作浪漫,那糖果味的氣息值得細嗅捕捉,因為慢一些,就會化進香檳酒的涼意里。
在巴薩俱樂部提供的海景雙層公寓里,穆里尼奧倚著欄桿,神情復(fù)雜地向外望著,這里的景色他已看了四年。四年的時光里,他撫著這節(jié)欄桿,輕啜過無數(shù)杯傲氣為佐的淡酒,也嘆惋過無數(shù)次失落作伴的闌珊,歡愉很難長久,而離去總成定局。
穆里尼奧咬了咬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閉著眼睛,輕聲對身后的妻子說道:“塔米,你帶著孩子們先回塞圖巴爾吧,我還要處理一些事情…”
“何塞,你沒必要這么逼自己的。”馬蒂爾德?lián)碜×怂募绨?,“還有很多選擇?!?p> “我沒有逼自己,只是這次回家之后…”他指了指岸邊一只孤零零的海鳥,看著那個輕輕蹦跶兩下就振翅遠去的白影,“我得習(xí)慣自己飛啦。”
……
鷗翼浮沉,潮汐起落,洗凈了灘涂上最后一絲喧鬧,人聲漸隱,落日旁歸,夜色掩去白晝間所有的浪跡沙痕。
他就這么靜靜看著,仿佛能在腦中印下眼前的一切,復(fù)刻這片酷似家鄉(xiāng)塞圖巴爾的風(fēng)景。
“我走了,可巴塞羅那沒人記得我,以后再也不會這樣了,所以,我得抓緊時間,為了再回來時…”穆里尼奧扯了扯因曲臂而有些發(fā)皺的衣袖,輕輕嘆了一聲,“足夠體面?!?p> 他沒有怨氣,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為什么歲月最沉重,而時間最輕盈。
……
那輛黑色沃爾沃敞篷轎車,是穆里尼奧留在巴薩最后的東西,當(dāng)他坐進駕駛室之后,需要打包的就只有對這里的回憶了。
這可不是行李箱能裝下的東西,所以穆里尼奧才邀請了多年的好友洛倫索來陪伴,后者慨嘆著因心境而變得更加漫長與狹窄的海岸公路,忍不住側(cè)首看了看自己的旅伴,卻發(fā)現(xiàn)他鎮(zhèn)靜得仿若無事發(fā)生。
這個絕對值得信任的駕駛員,正聚精會神地看著眼前的道路,似乎什么也影響不了他的注意力,洛倫索聳了聳肩,伸手打開了車上的音響系統(tǒng)。
“西班牙第三區(qū)交通委提醒您,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車不規(guī)范,親人兩行淚…”
看到穆里尼奧眉頭明顯皺了起來,他趕緊按下停止鍵,于是那個交通廣播女性主持人甜美的聲音戛然而止,洛倫索尷尬地撓了撓頭:
“見鬼,我想聽會兒歌的,怎么調(diào)成了廣播…咳咳,那個,何塞,馬蒂爾德囑咐過我,讓你別忘了和馬塔斯一家告別?!?p> 穆里尼奧把車窗打開了一半,清咸的海風(fēng)瞬間涌進了車廂里,他借著這股涼意揉了揉眉心:“路易斯,放心,我怎么可能忘記塔米說的話,也就是她,老覺得我會忘事…”
車停在一間體育酒吧門口,穆里尼奧靠在椅背上,攥著鑰匙的手捏得緊緊的,鼻息也稍稍粗重了些,他瞇著眼睛透過車窗望了一眼,才打開門慢慢走出了駕駛室。
那位來自加泰羅尼亞的友人,哈維?馬塔斯就站在酒吧門口,臉上依舊溫和的笑容也帶上了一絲苦澀。洛倫索跟在后面,看到他們緊緊地擁抱著,手輕輕拍著彼此的后背,直到這時他才察覺到,穆里尼奧的情緒并沒有像之前表現(xiàn)出的那么釋然和輕松。
三人只是喝了點咖啡,巴塞羅那最著名的幾份體育報紙就攤在桌上,卻沒人有那個心思去翻閱,不談工作,不談未來,大家小心翼翼地聊著天,很有默契地都沒去觸碰離別與傷感的話題。
穆里尼奧曾同羅布森、努涅斯和范加爾都道過別,那時聚在一旁喧鬧呼喊的人群早已散去,所以他離開巴塞羅那的時候,無人相送,除了同鄉(xiāng)的摯交好友,險些孑然一身。
……
九點的塞圖巴爾,太陽仍未落山,把洛倫索送回家后,穆里尼奧疲憊地回到位于博菲姆球場附近的家中,長時間的駕駛已經(jīng)把精力耗得所剩無幾,他現(xiàn)在只想簡單地解決掉自己的晚餐,然后靜靜度過家中待業(yè)的第一個夜晚。
當(dāng)然,他可以享受久違的與家人相聚的時刻了,只是馬蒂爾德并沒打算讓這頓晚餐變得太簡單。
把丈夫迎進家里時她的表情顯得神秘而微妙,穆里尼奧笑著聽從了妻子的擺布,閉著眼跟隨她走到了餐桌前。
“好了,何塞,你可以睜開眼了~”
聽到一家人竊竊的偷笑聲,穆里尼奧幸福又滿意地輕輕晃著腦袋,試圖分辨出笑聲是屬于誰的,唔,牙齒還在漏風(fēng),是我的小蒂塔,帶著鼻音的,是父親…
“何塞,睜開眼吧,看到你還能開玩笑,我感覺晚飯都變香了不少?!?p> 父親發(fā)話了,穆里尼奧聳聳肩,瞇著眼適應(yīng)了一會兒屋里的燈光。果然,父親老穆里尼奧就坐在上首,母親,小蒂塔,至于小馬里奧,只有幾個月大的他應(yīng)該還待在自己的嬰兒床上。
所以,那個有些拘謹?shù)刈诓妥懒硪贿叺纳倌晔钦l?
黑發(fā)少年手足無措地想站起身,慌張地看了一眼周圍,他囁嚅了幾下才開口說道:“何塞叔叔,是馬蒂爾德嬸嬸讓我屏住呼吸別發(fā)出聲音的,她說你能聽出來,那樣就不好玩了…”
“揚,你怎么還是這么聽話,跟這個年紀的葡萄牙小伙子一點都不像?!蹦吕锬釆W上前摸了摸他的腦袋,安撫著少年局促不安的心。四年多不見,兩人的關(guān)系卻并沒有生分,揚的個子躥得很快,已經(jīng)快追上他了,穆里尼奧回憶著以前那個需要蹲下來才能撫摸的小腦袋,很是唏噓了幾聲。
馬蒂爾德走到兩人身后,輕輕拍了拍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的穆里尼奧和揚:“好了,我的‘男孩’們,現(xiàn)在該吃飯了,想要好好聊聊的話,時間還多得很?!?p> 穆里尼奧笑著點點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確實有些餓了,重歸故鄉(xiāng)來到家人身邊,足以慰藉這顆在外漂泊的心,卻滿足不了早就空虛的胃。
……
“之前是在吃飯,我沒有問,現(xiàn)在你得好好解釋解釋,怎么會從波爾圖跑到塞圖巴爾?”穆里尼奧坐在書房的大椅子上,愜意地使勁往后靠了靠,看著手背在背后站得筆直的揚,臉上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
“何塞叔叔,現(xiàn)在是休賽期,馬蒂爾德嬸嬸又把你回來的日期告訴了我?!睋P想找回年幼時的那種相處方式,卻囿于眼前男人已頗為成熟的教練氣質(zhì),還是放棄了努力,“報告…”
穆里尼奧咧開嘴樂了半天,還是沒法把當(dāng)年那個小屁孩和面前的少年形象融合到一起,他看著揚剪短了不少的黑發(fā),促狹地說道:“你不會連報告教練都喊出來吧?我可不記得自己已經(jīng)被波爾圖聘請了。”
“報…報告穆里尼奧先生,我,揚?羅德里格斯,波爾圖U19梯隊球員,因想念多年不見的何塞叔叔,在嬸嬸的提醒下,利用休賽期每月三天的假期,乘車來到塞圖巴爾,預(yù)計將于后天返回,請指示!”揚還是站得筆直,卻已經(jīng)憋不住笑了。
自從穆里尼奧1996年跟隨博比?羅布森先生離開波爾圖俱樂部后,兩人就沒怎么見過面了,巴塞羅那,那個充滿夢幻與激情的城市,距離葡萄牙并不算很遠,對這個除了比賽就是訓(xùn)練的孩子來說,卻似乎遠在天邊。
“不用這么嚴肅,既然知道你的日程了,那我必須得告訴你一聲?!蹦吕锬釆W聳了聳肩,“明天我們?nèi)揖投疾辉谌麍D巴爾了?!?p> 揚的下巴都耷拉了下來,一臉的不敢相信:“不是吧,何塞叔叔,你不至于為了讓我早點回去訓(xùn)練就下這么狠的手吧,就算是梯隊教練也沒這么克扣過球員假期的!”
“唔,這很正常啊,我離開巴薩前在費拉古多鎮(zhèn)買了一座度假別墅,明天我們?nèi)叶家^去度假,那里離波爾蒂芒很近,還比較清靜,再合適我這種待業(yè)人員不過啦…”
看著有些失落的揚,穆里尼奧知道自己玩笑開的過了,這孩子真的以為會因無處落腳而被提前送回波爾圖,頭都低了下去。
“好了好了,我是開玩笑的,難道要我向你發(fā)出正式邀請嗎?小羅德里格斯,抬頭,好吧好吧,明天是準(zhǔn)備帶你一起去玩的,可你要保證按時歸隊。”
“我肯定按時歸隊,何塞叔叔,跟教練打過包票的,我可不敢受誤期的處罰。”
穆里尼奧瞥著興致明顯高了一截的揚,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拽著他問道:“又忘記問了,你現(xiàn)在的梯隊教練是誰?知不知道你的技術(shù)特點,沒浪費你的天賦吧?”
“呃,按照中國的說法,他是你的師弟,何塞叔叔?!?p> “師弟?真是個復(fù)雜的詞匯,你能用英語再說一遍嗎?名字還沒聽到,光是名詞我就被你搞暈了…”
“是安德烈?維拉斯-博阿斯,和你一樣都是博比?羅布森先生的徒弟啊,他大概一年多以前回的波爾圖?!?p> “看來我明天還要多打一個電話咯,現(xiàn)在你該去睡覺了,給你的何塞叔叔一點私人空間,放心,我們還有整整一個明天聊足球?!?
一鍋粽子
第二卷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