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被救出來之后,江染反復(fù)叮囑殊未一定要看好小九讓她不要到處亂跑。
斷離愁帶著自己的干兒子豆子回了花殤谷。
辜雁帛是由江染管著,每日除了上朝就是上校場練武,日復(fù)一日的不厭其煩磨他那把大刀。
企圖用意念把對小九的心思全都殺光砍光。
小九則是好的很,她娘前幾年給她添了個弟弟現(xiàn)在已經(jīng)滿地跑了。
今年六歲正是神厭鬼棄的的年紀,有道是六歲的孩子狗都煩,藍溯伊又向來是個靜不下來的主。
所以藍家老三不是被小九半截埋在殊未的柿子地里說能種出一窩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小柿子精,就是被小九掛在樹梢上騙他說頭上能開出花來,再就是被小九灌果子酒用來和殊未做賭注猜他到底幾壺酒能被灌倒。
想他藍家老三也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的離家出走了,結(jié)果自然是連后院都沒出去,就被小九拎了回來去練水上漂了,結(jié)果自然是是藍家老三掉在了池塘里被小九像個泥葫蘆一樣撈出來。
泥葫蘆在岸邊嚎了一嗓子連帶著恨不得整個侯府里都有回音了。按照小九一貫的作法這時她鐵定是要跑的,但好死不死的是她大哥藍清正來了。
于是藍清正趕到的時候剛好看見,小九站在渾身都在滴水的泥葫蘆藍清和身邊,一臉生死有命的坦然,大有一種要英勇就義的架勢。
殊未站在一邊沉痛而哀婉的在心里給小九寫了一副挽聯(lián),上聯(lián)大傻逼玩弄了小傻逼。下聯(lián)小傻逼招來了老傻逼。橫批,家門不幸。
剛要擺出一副教育失敗的表情離開災(zāi)難現(xiàn)場…
藍清正皺著眉道:“小九,殊未,父親叫你們?nèi)プ孀陟籼??!?p> 小九在家里一向最怕父親,苦著臉對藍清正道:“大哥,救命啊?!?p> 藍清正看著她無奈的嘆了口氣,“我去找你大師兄問問,你倆快去吧?!?p> 藍溯伊拉著殊未的手像赴刑場一樣瑟瑟發(fā)抖的走向了祖宗祠堂。
祖宗祠堂里匾額上是先帝御筆親書的清正寧和四個大字。
先祖牌位前是一身紫色朝服正在給牌位上的寧遠候,上了年紀的寧遠候依然是一副清瘦的樣貌,背挺得筆直,一頭烏黑的頭發(fā)鬢角雖有些斑白,年歲雖長但也沒落了一身讀書人的風骨。
藍溯伊和殊未進了祠堂就看見寧遠候穿著一身上朝時才會穿的紫袍背對著他們倆。
她趕忙拉著殊未跪在蒲團上,怯怯的開口道:“父親?!?p> 寧遠候一直沒開口認真的給每個牌位上了香,再轉(zhuǎn)身時已經(jīng)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藍溯伊和殊未自是不敢走的,一直跪在原地,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出。
寧遠候轉(zhuǎn)過身來,天生一副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亂的樣貌。他瞧著地上跪下的兩個孩子,開口道:“祖訓第四條,和第八條?!?p> 藍溯伊心里一沉,抬頭看著父親顫聲道:“爹。”
寧遠候不為所動的看著她嚴肅道:“背。”
藍溯伊看了眼殊未,低著頭背道:“祖訓第四條世德世業(yè),糾察昭昏。一謙受益,一滿招損。第八條自強自立,處事以……忍。廣結(jié)賢良,不謀非分。神靈有鑒,莫辱斯文?!?p> 寧遠候看著藍溯伊聲音冷清的說道:“夫齊家之道,端在修身;而招尤之機,悉緣放辟。與其臨時而始悔前非,何弗懷刑而預(yù)為警惕。則誨爾諄諄者,不得聽之藐藐也?!?p> 藍溯伊跪在地上心里一陣接一陣的沒底,背上的冷汗直冒,“爹,您都知道了?”
寧遠候不答,看著藍溯伊和殊未蹙眉,“你二人自幼長于不知何處,行事難免快意恩仇,可如此能隨時上達天聽之事也敢不稟尊長,任意為之。你可知宸王一黨關(guān)系厲害,你如此行事,可曾想過父母親族,可曾想過自己,你若有事,你母親她該如何自處。你可知道我和你母親為什么不讓你卷進此事?”
藍溯伊跪在地上心里有些不服氣,面上卻未展露半分,低著頭小聲嘟囔道:“因為我是個女的。”
寧遠候搖了搖頭,沉聲道“非也,當初在不知何處正式學藝之后,我和你母親從未反對過,也從未催過你婚姻之事,因為我想讓你知道人生的樂趣,當灑脫立于世,而非囿于閨苑。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我也從未讓你死守,我們想讓你找自己真心傾慕的人而非與不相干的人家族聯(lián)姻胡亂度日。朝堂上的事有為父和你大哥足以。”寧遠候說完又看了眼祖宗牌位,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這兩條祖訓是什么意思?”
藍溯伊抬頭看了一眼父親,又膽怯的低下頭去,“大哥講過,不應(yīng)聽信他人之言而混淆視聽,若非親身所歷,不當自以為是,任意妄為。舉頭三尺有神明,當與賢者為伍。雖有忍字但非茍且而乃………伺機而動”
寧遠候繼續(xù)說道:“你知不道你母親聽到你和殊未干了這件事后有多擔心,她怕你們倆還沒想好這一輩子該如何過就沒命了。宸王一黨皆是心思詭譎之人,你們倆膽子也未免太大了。若不是正趕上春祭宸王的那些府兵悉數(shù)被調(diào)去護行,你們倆有幾條命去抵!”
殊未和藍遡伊長這么大都沒見過寧遠候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
寧遠候氣的在屋子里來來回回的走,“你們倆知不知道那天夜里象姑館里折了多少官家子弟!我真是讓你們倆給氣死了!”
藍遡伊心中詫異,“爹,您怎么知道的?”
“你還有臉問我?!”
藍遡伊被他爹的大嗓門嚇得一哆嗦,趕緊低頭認錯。
“現(xiàn)在全京城都傳遍了,說都是慶國公家干的事。你前些日子說有事要去牽機堂待些日子,你娘她去看你們倆,沒找著你們。你們倆前腳一回來后腳象姑館就出事了,你真當你爹是傻子好糊弄嗎!”
“爹,您別生氣了……”
寧遠候閉了閉眼睛眼睛,正巧看見殊未看熱鬧似的一點也不上心,身上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酒味,“殊未,還有你,你自幼與她長在一處,后又到寧遠候府住下,我便以你父輩自稱,你背下九先生定下的牽機堂訓誡第三條和第六條?!?p> 殊未和小九跪的腿都麻了卻一絲一毫都不敢動,“第三條毋博弈飲酒,以廢居諸毋肆態(tài)胡行,而見憎于師友。第六條焚毀朝夕,何堪明晨,紈绔墮落,愧對教養(yǎng)?!?p> 寧遠候?qū)λ{溯伊時雖有些氣,但藍溯伊好歹從小到大讀書習武養(yǎng)養(yǎng)拔尖,可這殊未委實有些氣人每日除了研習草藥就是劍走偏鋒研究暗器,偏著她鉆研的草藥是毒藥,還愛喝酒。
寧遠候看著她氣不打一出來,“你十一歲就當上了牽機堂堂主,九先生一向不會看錯人,可若你終日不思進取,以酒度日,又當如何。殊不知水唯善下方成海,山不矜高自極天。這世間正道千百種,你既選了毒醫(yī)這條路,九先生看著你長大,他信你不會為亂世間,可別人會信嗎,走這些非常道你知不知道有多難!若是哪天老谷主,九先生,還有我都不在了,你一個小姑娘又有多大的能耐能抵得住世人的非議!你娘若是還活著非讓你氣死不可!”
殊未跪在地上被罵的瑟瑟發(fā)抖,頭都不敢抬,寧遠候扶著額角道:“棄瑕和雁帛他們兩個胡鬧也就罷了你們倆個也跟著胡鬧起哄,兩個未出閣的大姑娘青天白日竟然鬧到象姑館去了!這要是傳出去了你們倆個以后怎么做人,我看你們倆個真是在花殤谷里放肆慣了,老谷主真是把你們倆個給寵壞了!出去每人自己領(lǐng)三十戒尺?!?p> 門口的家奴兩人人,藍溯伊從小到大頭一回挨打,卻也知道厲害,以前蒼梧落氏子弟有個門生上九先生講課的時候走了神,被打了三十戒尺手腫的跟豬蹄似的
藍溯伊伸出手閉下眼睛偏著頭,強挨過三十下,心里嘀咕道這人還真是一點都不手軟。
所有的人都挨完打,寧遠候才走出祠堂,對著小九冷聲冷氣的說道:“你們倆,回去后抄十遍《孔子家語》”說完話看了眼藍溯伊和殊未挨完打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有些心疼,別扭的背對著他們,“小廚房里有飯,餓了自己去吃!”
小九回去的路上看見了“剛”被大哥請來的大師兄,心里沖著大師兄翻了無數(shù)個白眼,她早就知道他來了,非得等所有人都挨完打才出來。
江染看著藍溯伊猙獰的面部表情,擠出了一個身為大師兄對小輩勉強關(guān)懷的微笑,“疼嗎?”
藍溯伊皮笑肉不笑道:“大師兄,來的剛剛好,一點都不疼呢?!?p> 江染裝作沒聽懂她話里的意思,“那便好?!?p> 藍溯伊翻了個白眼繼續(xù)假笑道:“身為長輩一點都不知道關(guān)心小輩,算什么大師兄?!?p> 江染沖著藍溯伊瞇著眼睛笑道,“那你去年在花殤谷放炮仗的時候把我屋子燒了,算是在過年的時候關(guān)心長輩嗎,到現(xiàn)在都不賠錢?!?p> 藍溯伊以為這件事已經(jīng)翻篇了,沒想到又被翻出來了,一下子敗下陣來,吸了吸鼻子,四下看了一眼,十分沒出息的隨意指著一處屋子走過去,邊跑邊說到:“我……我聽見了,我……我來了!”
殊未:“…………”
殊未和江染并肩走了幾步,江染從懷里掏出兩瓶藥,扭頭對著殊未柔聲道:“你一會兒回去給自己敷上。順便告訴小九她那個不關(guān)心小輩的大師兄救了她一命?!?p> 殊未有些詫異道:“你救了她?”
江染點了點頭道:“我這個世叔原本只是知道你們倆跑去了象姑館,旁的什么也不知道的?!?p> 殊未還是有些不大明白,“可是這跟救了她一命有什么關(guān)系啊?”
江染點了點頭,“確實沒什么關(guān)系,但是藍氏祖訓有一條是,宗族子弟無故擅入暗娼館,辱沒斯文,杖五十,家譜除名。若不是我把她救人的事告訴她爹,你覺得方才那個不關(guān)心長輩的小白眼狼能跑的那么歡嗎?”
殊未看了他一眼,“棄瑕哥哥……”
江染,“怎么了?”
“慶國公府的小郡主怎么樣了?”
江染嘆了口氣,“還能如何啊,雁帛說國公爺和小公爺連著幾日都沒上朝了,京城里出了這么大一樁案子,陛下窩在宮里面裝傻,外面的人呢左右死的又不是家中嫡系子嗣,誰又會強出頭去呢?”
殊未聽著江染一番話說得心里堵的慌,“棄瑕哥哥,我擔心老二……他太過實心眼,這朝堂上的事瞬息萬變,日后他領(lǐng)兵在外離著京城萬里之遙,我擔心他會吃虧。”
江染道,“經(jīng)過此事,他也該長大了。肅南王府的擔子他早晚得接過來。復(fù)嶂迷晴色,虛巖辨暗流啊…”
小九被罰抄《孔子家語》十遍,本來小九是打算拖的,拖到一定時間大家就都忘了,她也就不用再抄了。
奈何她爹是個比她還會算計的主,說她要是在秋獵之前抄不完,就不用去了。
而且她爹她娘和她大哥難得達成了一致,將她的騎射服,弓箭都拿走了。
小九實在是被他老爹和殊未雙層看護憋悶的不行,思來想去覺得離象姑館劫人的事也過去好久了,宸王吃了數(shù)不盡的悶虧,師叔也被三師兄和豆子送回花殤谷養(yǎng)傷了,這事也應(yīng)該到此為止了。
再者說馬上就七夕節(jié)了,秋獵還有兩個月呢,自己還沒在京城過過七夕節(jié)呢,況且每年七夕阿爹阿娘大哥都要進宮的,沒人管束自己,自己當然要珍惜一下機會,她爹常說時來易失,赴機在速。
至于《孔子家語》嗎反正也是抄不完的,到時候等自己回來再說吧。至于殊未嗎,是個嘴硬心軟的,只要自己答應(yīng)她出去不喝酒就沒事了。
于是藍家上下的人這幾天都在懷疑自家二姑娘腦子是不是有什么問題,畢竟別人家的女兒被罰了都要哭一哭,就算不哭也是要悲傷一下下的。
但二姑娘這樣能笑出聲的應(yīng)該沒有吧。藍清正對大家進行的官方解釋是:“二姑娘理解了為父母的不易,認識到了自身的不足,甘愿受罰,對別人指出自己的錯誤并懲罰感到很高興?!?p> 殊未給的個人解釋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敝劣谑裁聪彩?,藍家下人看著她那張隨時都要抄家伙砍人的眼神也沒人敢問了。
肅南王府的靜室里端坐著一個群青色長衫的年輕人,頭發(fā)被一根白玉簪子束起,生的清俊逼人,眉眼干凈的你同他大聲說話都唯恐不敬,不忍心叫人看著他蹙眉,年輕人手里拿著一卷《華嚴經(jīng)》看的正入神,恍惚間覺得對面坐的人有些過分安靜了,順手從旁邊抄起一本書迎面砸了過去。
“?。【影捕煌?,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辜雁帛被打的一個激靈,隨口把剛才看的書背了下來,一看對面坐的是江染,不是自己二叔,頓時泄了氣不樂意嘟囔道,“是你啊,我還以為我二叔來了呢!”
江染撂下書,看著辜雁帛歪歪斜斜的半躺在地上的樣子,“若是你二叔回來了看見你這副模樣,砸上去的怕就是個車轅了?!?p> 辜雁帛抖了抖自己的衣服坐正,覺得腳躺了這么久有些發(fā)麻,索性站起來走走,“哎呀,我要是被砸死了,以后誰陪你玩啊?!?p> 江染不以為意,“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誰離了誰,都是要活下去的?!?p> 辜雁帛被噎的半天直瞪眼,“……江染,你跟我?guī)熃銓W壞了,自從我?guī)熃銇砹酥?,我就再也不是你的雁帛小心肝了!哎!造化弄人啊!?p> 說完一臉滄桑的看著窗外,表情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姐夫?”
門外走進來一個抱著小娃娃的身材高大的男人,這人生的虎背熊腰,一看就是個練家子,面上一臉的憨厚像,下巴上蓄著短短的的絡(luò)腮胡,男人一進屋,江染立馬起身,及恭敬地行禮道:“蘇大統(tǒng)領(lǐng)。”
那男人豪爽的揮了揮手,“哎,都跟你說了不比拘禮,我年長些,你叫我聲蘇大哥就好?!?p> 辜雁帛撅嘴沖著姐夫抱著胳膊,“姐夫,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你給我閉嘴,沒大沒小!”訓完辜雁帛又怕自己的大嗓門嚇著江染,極盡所能擠出一個不那么狂野的笑容咧嘴沖他笑了笑。
辜雁帛:“……”
蘇大統(tǒng)領(lǐng)抱著懷里的白胖的小男孩,沖雁帛說道:“你二叔,你娘還有你姐上山祈福去了,我也要去巡營,把你小外甥托付給你了,你阿姐他們得明日才能回來?!?p> 說著把小孩抱給了辜雁帛,那神情就跟要臨終托孤了似的,生怕自己一出門雁帛把自己的寶貝兒子順窗戶扔出去了。
蘇赫看著走過來看自己兒子的江染忽然想到什么,“江公子是讀書人,不如你給孩子取個字吧。”
江染從辜雁帛懷里把小孩抱出來,逗了兩下,“蘇大哥抬舉了,不過也好?!?p> 辜雁帛受傷的看著自己一臉憨笑的蘇赫,“姐夫,我也是讀書人啊,你怎么不讓我取一個啊?!?p> “嘖,大人說話,小孩不行插嘴!”說完又期待的看著江染。
“江公子,還沒成家吧,這抱孩子的手法倒是熟,我家這娃娃被你這么一抱,舒服的都快睡著了?!?p> 辜雁帛:“………”
江染沖著蘇赫一笑,“我是做大師兄的總少不了師弟師妹要照顧,無他唯手熟而已?!?p> 蘇赫眼角眉梢都是對江染的喜愛之情,恨不得立馬歃血跪地磕頭跟他拜把子。
辜雁帛覺得自己姐夫偏心的過分是太明顯了。
江染道:“這孩子眉眼明秀日后定然是位治國安邦的棟梁之才。就叫他長安吧,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yè),愿我大梁長治久安。”
蘇赫領(lǐng)雖沒大聽明白江染在說什么,但是還是覺得很厲害,“多謝江公子?!闭f完一眼刀瞪向一旁傻站著的辜雁帛,“二郎,你跟人家江公子多學學,我去巡營了,你好好在家呆著看書,聽著沒!”
辜雁帛翻著白眼點頭道:“是,蘇大統(tǒng)領(lǐng)!大統(tǒng)領(lǐng)慢走!”
蘇大統(tǒng)領(lǐng)瞪了他一眼,又沖著江染笑道:“那我走了,江公子自便?!闭f完又瞪了雁帛一眼,轉(zhuǎn)過身出門去了。
辜雁帛看姐夫走遠了,像灘爛泥一般一屁股甩在地上,“江染你在我家常住吧,我給你入族譜,我二叔和我姐夫都這么喜歡你,干脆我去花殤谷當少谷主,你來當這個世子好了?!?p> 江染點了點懷里孩子的小鼻子,“大統(tǒng)領(lǐng)和王爺帶了半輩子的兵自然希望你能有個讀書人的樣子,你若是有半分九先生的樣子他們自然歡喜你歡喜的不得了?!?p> 辜雁帛想了想自己師父喝口水都要一板一眼的樣子渾身一個哆嗦,“算了算了,還是讓他們嫌我吧。”
江染抱著辜雁帛的小外甥,柔聲哄道,“長安,長安,你叫長安,哦,長安真乖?!?p> 辜雁帛想了想他小時候自己小時候江染是不是也這么抱著逗自己的,頓時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胡亂的摸了摸胳膊,“你把他放一邊就行了,他自己翻個身就睡著了?!?p> 江染依著他把孩子放在了榻上,老父親般慈祥的看著辜雁帛,“你小時候也像他這么乖,只可惜啊,哎!”
辜雁帛被他這一個傷感嘆氣弄得感覺自己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了似的,在屋子里隨意地溜達了一圈拿起一旁的棋盤道:“你下棋嗎?”
“我下!”
辜雁帛詫異的看著窗外站著的穿了一身艾青色襦裙臂彎上掛著水粉色的披帛,又沖著她身后踮著腳使勁看了幾眼,道:“師姐,你怎么來了,小九呢?”
殊未努了努嘴,“挨罰,關(guān)禁閉了,我來找你們倆解解悶?!彼贿呎f話一邊朝他扔過去一個小瓷瓶。
辜雁帛打開塞子聞了聞,“師姐,這什么???”
“你那天的刀被那老太監(jiān)動了手腳,要不然哪有那么容易就斷了!你拿回去自己琢磨琢磨長個記性,別又著了別人的道!”
“哦”
辜雁帛回完話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江染,“師姐,你可從來沒單獨找過我,你確定是來找……我……下棋的?”
殊未放下手臂上的籃子,“小沒良心的,我種的火晶柿子熟了給你們倆帶了點。”
辜雁帛探著腦袋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籃子,“師姐,你這柿子在哪種的?”
殊未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是老谷主啊,跑死人墳頭頂上種扁豆,上黃皮子墳里挖土豆。這是我在侯府里種的,今年雪化的早,我就種的早些,在那地里拿棉被蓋著的,毒不死你,吃你的吧!”
辜雁帛拿起一個柿子面部扭曲的看了眼,“這柿子怎么長這么擰巴???”
殊未耐心快被他問沒了,還是忍了忍,“是小九,非把阿寧綁柿子架上,壓得沒長好?!?p> 辜雁帛拿起來還是信不過師姐,拿著聞了聞,張嘴,“我……”
江染,殊未:“吃你的吧!”
辜雁帛渾身被嚇了一個激靈,委委屈屈道:“哦?!?p> 殊未白了他一眼,“你坐下,師姐跟你下盤棋?!?p> 辜雁帛連忙擺手,“師姐,不是我不跟你下,實在是……”
江染:“你二叔讓你抄的《司馬法》……”
辜雁帛連忙乖巧的坐在殊未對面,“師姐您先請?!?p> 殊未下象棋向來以手臭和耍無賴著稱,在老谷主的一手調(diào)教下有過之而無不及,谷里面一直有句話叫殊未在樹林里一擺棋盤,連兔子都會被嚇到撞樹自盡,足以可見。
辜雁帛從小被江染一手教出來的自然不會差,眼見著就要贏了,辜雁帛剛要笑出聲來,“師姐,馬走日,你這馬怎么走田啊?”
“我……我這是千里馬,不行??!”
“那你這象也不能過河??!”
“我……我這是賧白象”
“哎……你這兵怎么倒著走啊?”
“我這是逃兵……逃兵!”
“啊行行行,你這車怎么斜著走啊?”
“我這是獨輪車會拐彎,不讓??!”
“那你這炮也不能隔著三個子打我吧?!?p> “我這是襄陽炮,勁大!”
“你這帥怎么跑我這來了?”
“御駕親征不行?。 ?p> 辜雁帛撇嘴,看著棋局,就算她耍賴自己也要贏了,“行,你想怎么都行?!?p> 殊未得意的點了點頭,手下一動,“將軍,我贏了!”
辜雁帛徹底炸毛,“哎,師姐你怎么用我的士吃了我的將??!”
殊未歪著頭沖他一笑,“雁帛,這是埋伏在你那多年的臥底,是我特意派過去的間諜,披肝瀝膽多年終于反殺成功?!闭f完得意的拍了拍他的肩。
辜雁帛:“………”
春風十里的暖閣里,一處供桌上擺著一個沒名字的牌位,一個穿著白色長衫的和尚站在牌位前,輕聲道,“落葵,你素來怕冷,我想著讓你住這好些?!?p> “落葵,慶國公家的事很快就結(jié)束了,你且在等等,這個仇我一定給你報了?!?p> 那人憐愛的摸著牌位道,“你在那邊自己一個人在等等,等我辦完這邊的事,我便去尋你?!?p> 滿屋子的燭火照在那人棱角分明的臉上,光影明滅,鬼神莫辨。
沒幾日就到了七夕,藍溯伊前還跟沒事人一樣躺在床上準備睡大覺,殊未沉不住氣,“唉,你明天真打算在家待一天,不出去了?”
藍溯伊躺在床上板板正正的把手交疊在肚子上,“我爹不知道我武功深淺,你還不知道嗎?外面那幾個攔得住我嗎?”
殊未白了她一眼,“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阿寧,侯爺明日進宮不帶阿寧去,他來找你纏著你我看你往哪跑?!?p> 藍溯伊直挺挺的從床上彈了起來,“山人自有妙計?!?p> 殊未好奇的要死恨不能鉆她肚子里看看她到底怎么想的,“什么?”
藍溯伊遙遙一指桌子上的紙鳶,殊未不明就里,“什么啊?你快說啊!”
藍溯伊賣關(guān)子道,“明天你就知道了,睡覺嘍!睡覺嘍!”
殊未插著腰盯著床上的人,藍溯伊覺得如果眼睛能射箭的話,自己背后怕不是已經(jīng)被她瞪出窟窿來了。
第二日一大早藍溯伊難得的起了個大早,拿著紙鳶找到藍清和和他放風箏,盡心盡力忽悠道,“這紙鳶的繩子要系在腰上,這樣放才對?!?p> 藍清和開開心心的撒著歡去放風箏去了,眼見著風越來越大,藍清和越跑越遠,終于被帶著起飛了。藍溯伊激動的差點就要喊出聲了,忍住心中狂喜,“來人吶!來人吶!救命啊!”
外圍守著院子的兵將全都跑去救藍清和了,藍溯伊大搖大擺的帶著殊未從正門走了出去。
殊未瞪的眼珠子都要掉了,“不是……你……這就出來了?”
“不出來還在里面過年啊,走了走了走了!”
藍溯伊在前面走揮著手招呼殊未跟上來,七夕的集市比往日更熱鬧幾分,不遠處春風十里的花樓上撒著滿天花雨,罩著整整一條街都是花瓣。
藍溯伊看了眼道,“小殊,發(fā)財了!”
“什么?”
“花殤谷賣的花啊,這得多少花啊,師父這陣子準得樂的嘴都合不攏了!正好我回去討個巧讓他老人家賞我點!”
“你想的可真夠美的!有這好事,三師兄早搶了先了,何況他還把豆子帶回谷里去了,你……哎!真是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豆子……誰?。俊?p> 殊未看了她半晌,覺得她的記性不好到一定份上了,也懶得解釋,借著自己不大好使的眼神指著另一頭道,“唉,你看那是什么?”
藍溯伊一轉(zhuǎn)過頭去就直了眼,“大爺,您這你娃娃怎么賣的?”
那貨郎是個常年行走江湖的生意人,一眼就憑藍溯伊和殊未身上的衣料看出二人出身不凡,也不管別人了當即攢出一張笑臉相迎,“這可不是一般的泥娃娃,這是磨喝樂,用來拜的?!?p> 殊未湊過來好奇的左右瞧了瞧,“這兩個我都要了!”
藍溯伊和殊未都穿著一身男裝,小九較殊未高些生的又英氣,竟沒被人瞧出來是個女兒家,大梁民風曠達七夕節(jié)有的是姑娘家男裝出來會情郎的,見怪不怪。
貨郎拿出行走江湖拍馬屁的本事,“那小老兒在這就祝二位早生貴子,兒孫滿堂了?!闭f罷又不無感慨的看了眼殊未沖藍溯伊道,“公子真是好福氣娶得這樣一位美人。”
藍溯伊愣了一下,轉(zhuǎn)而回過味來,沖著殊未憋笑道,“娘子,人家夸你呢,還不道謝!”
殊未氣的臉色發(fā)紅,暗自磨著后槽牙也不出聲。
藍溯伊不知死活的笑著沖貨郎道,“沒見過世面,別見怪!”
貨郎拜了拜手,“哪里,哪里,佳偶天成!”
藍溯伊再也憋不住了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殊啊啊啊!我錯了!”
殊未不知道從哪個攤子摸出來的雞毛撣子照著藍溯伊劈頭蓋臉的一頓暴打,人群密的恨不得連根針都插不進去,藍溯伊擠來擠去邊跑邊喊道,“謀殺親夫了!”
兩人一路連跑帶打的跑到了一處空地上,藍溯伊停下來喘了口氣,“唉……小殊……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那個紫貂嗎?”
殊未累彎了腰,呼哧呼哧的喘著氣,停下來冷眼看了下,這貂確實她見過,前幾年在蒼梧就看見過,這是個套鴨子贏的物件,一看就是個純種的小貂,前兩年在蒼梧看見的時候皮毛水光的不得了,她那時候就想要,奈何時間匆忙,沒來得及,這回又見著了瞬間挪不動步,一動不動的看著那貂。
藍溯伊湊過去道,“想要???”
殊未看了眼又看了眼,還是喜歡的緊,奈何自己每次套鴨子都套不住,難過得委屈巴巴的好容易像她這個年紀大的小姑娘,“……嗯……”
藍溯伊大力拍了下她肩膀,“你在這兒給他取個名字,我給你拿回來!”
殊未被她拍的一個激靈瞪了她一眼。
小九花十文錢買了十個木頭圈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徑直沖著那鴨子頭上扔去,眼看就要套上了那鴨子脖子跟抽筋了似的左右一別就閃開了。
小販子得意道,“要么就挑一擔子水走鋼絲一滴不能撒,要么就套鴨子哪怕套上一個也算,這你花了十文錢這兩個你隨便哪個都可以試一試!”
小九瞥了眼那地上的兩桶滿滿當當?shù)乃?,直接把剩下那兩個圈子套手脖子上不扔了徑直走過去挑起兩桶水。
殊未怕高抬頭看了眼那一條街上兩棵老槐樹尖上吹口氣都恨不能抖三抖的的鋼絲,只覺得摔下了就會變成一攤?cè)饽?,拉著小九的袖子道,“算了,走?”
小販聽見殊未的話道,“唉,我說也是算了,我走南闖北十年可沒人從我這拿走什么!但說這鋼絲就有九尺高,徒手上去都難………”
“哇?。∩先チ?上去了!”
眾人一片驚呼聲,殊未都沒來的急回過神來,藍溯伊就直接挑著水桶飛身上去了,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恼驹阡摻z上。
小販趕忙掏出自己的紙軸沿著鋼絲下面一路鋪開,“一滴水可都不能撒!”
藍溯伊站在上面穩(wěn)了穩(wěn)心神,自己壓著步子慢慢超前走,殊未在下面心都要從嘴里跳出來了,尋了一個穩(wěn)妥的位子防止她摔下來的時候砸著自己………
這鋼絲雖細但好在藍溯伊從小到大練輕功,跳下來的時候直接從鋼絲上徑自飄了下來,一襲白衣像是一朵輕盈的雪花被風托著慢慢落到地上,一滴水都沒露。
小九仰著下巴沖貨郎挑釁的的一笑,眉眼間滿是年少之人肆意揮灑的囂張卻不惹人嫌的得意。
貨郎常年跑江湖,沒見過這么厲害的,由衷慨嘆道,“公子這身手真俊啊!”
貨郎倒也是個爽快人,痛快的把那紫貂交到了殊未懷里,“小郎君收好,這貂是個嘴刁的,我養(yǎng)他這幾年因為他這口吃的沒少喝風。”
殊未一時被這潑天的好事砸的暈頭轉(zhuǎn)向,被貨郎羅里吧嗦的囑咐了一路,也不嫌煩。
她算了算時辰,出來玩完全是靠藍清和那狗崽子尋的空,現(xiàn)在安頓下來了得回去抄書了,她剛要拿出一副大家長的姿態(tài)抓藍溯伊回去挨罰一轉(zhuǎn)身,人早就不知道顛哪去了。
藍溯伊剛才趁著人群熱鬧蹲下身去,一路蹲著蹭著路人的鞋襪裙角好容易才磨蹭到一處人流少些的地方,起身時一個不留神直接撞上一個結(jié)實后背,那人還是個少年筋骨剛剛拉開成形,一點膘都沒有磕的小九帶著面具的腦袋一個后仰險些沒站穩(wěn)。
將將站穩(wěn)當了,前面的少年轉(zhuǎn)過身來,不知為何看了她一眼又轉(zhuǎn)了回去。
藍溯伊長這么大頭一回見著行為如此讓人迷惑不解的,懷疑此人腦子不大正常,“這位大哥……你……啊啊啊啊啊??!”
藍溯伊本來就懷疑那人腦子有病,心里面提了醒,卻不知此人腦子壞到一定程度,猛的跳過來正面沖著她,帶著一張青面獠牙的妖獸面具,沖著她冷不丁嗷嗚一聲吼。
藍溯伊登時嚇得差點沒歸了西。
戴面具的少年解開面具,漏出一張熟悉的笑面,少年笑的眼睛都要找不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藍溯伊,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
藍溯伊笑的一臉和藹可親,笑的少年背后直發(fā)毛,和藹可親的藍溯伊咬著后槽牙眉目愈發(fā)溫柔可欺,“是啊,我也有今天?!?p> 然后辜城就在藍溯伊的一路“追殺”下,跑的一點人形都沒有,任誰路過只見一道放佛被狗攆了似的少年,炸了毛一樣的光影。
辜城有點受虐傾向的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大馬金刀的追著自己屁股攆,仿佛那樣才能讓自己在她心里扎個跟,留個深一點的印象,不被她放在那她幾個師兄一樣的位置上,至少不能向江染那樣對她。
江染養(yǎng)她跟養(yǎng)個親閨女似的。他腦子里不大明了的想著。
像小男孩欺負小女孩一樣,總是想要扯一下對方的辮子,辜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在他自己那場暗無天日的暗戀里,這是他能想到唯一一件讓藍溯伊和他一起做的事了。
這件事的好處就是辜城大概可以和體格彪悍的藍二姑娘待上個一大段沒有別人打擾的獨處時光,這件事的壞處就是辜城很長時間都不知道藍溯伊把他定位到了一個只會耍大刀的長的有點好看的男的。
這位只會耍大刀的長的有點好看的男的這個時候還發(fā)現(xiàn)藍溯伊很喜歡自己一個人沒事琢磨東西,太過聰慧有些官場上的彎彎繞繞人情世故連他師父有時都不大能解釋清楚,這姑娘卻能一語中的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姑娘好為人師。
于是他又開始裝傻等著她沒事就來開導他兩句,又不厭其煩的對他進行各種說教。
這種獨處的狀態(tài)對一般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幾乎是可以把人逼魔障的,但辜雁帛卻求之不得一般飲鴆止渴一樣多看她一眼少一眼似的一絲一毫也不想放過。
這樣做的后果就是辜城有一段時間成功的被藍溯伊定位成了一個只會耍大刀,耍到失了志的身堅志殘的男的。
多年以后辜雁帛對自己當年的行徑痛定思痛覺得一個男孩從小到大有一個爹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