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青牛鎮(zhèn)過得十分熱鬧,但是遠在云州的九華山,在那座燈火暗淡的龍武峰上卻是顯得有些寂寞。
大榕樹下,少女身穿黑色緊身服,頭上箍了一條黑色布巾,根根如絲的秀發(fā)被霧水打濕,夜晚的涼風輕輕吹起透露出陣陣女子特有的幽香。
她的神色還是和之前那般冷酷,秀眉間的緊蹙表明著她的倔強和驕傲,那如劍芒般銳利的目光只是一直盯著天空之上的明月,雙手抱著后腦勺躺在藤椅之上,沉默無言呼吸平緩至極,靜靜思考著什么。
不遠處的泥地上插著兩柄劍,一柄是鐵劍另一柄則是木劍。
“呵呵,真不愧是百年難遇的先天劍胚子,才不過短短數(shù)個月的時間,便能成長至此,這玄象與天象之間的差別鴻隔猶如天地,比起那九境突破都要難上許多,而你卻僅僅憑借劍意便由玄象破境入天象,老頭子我也算沒白收你這個弟子”原來在大榕樹的另一旁還有放置有一張?zhí)僖?,椅子上面?zhèn)壬硖芍晃欢d頭的老人,此刻老人臉上毫無掩飾的布滿了驕傲之色。
“不過,你那柄劍也該換換了”
老頭渾濁的目光看了一眼那插在地面的兩柄劍,特別是在那柄陳舊的木劍上看了許久,似乎是在追憶某個無良少年面對瀑布練劍的日子。
那個為了面前這位女子拋棄一切機緣的少年。
這個世間總會有些男人會為了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女子便拋棄一切,這種情感一旦爆發(fā)起來很強烈卻也不受控制。
因為年輕的他也經(jīng)歷過一次類似的選擇,不過他卻是和寧凡相反,他選擇的是遺忘是逃避,時過境遷一晃數(shù)十年。
也許年少時遇見的那位姑娘如今早已嫁做他人婦,又或者是早已忘了,曾經(jīng)有位男子為了她甘愿折劍遁世。
雖然此刻的他忘了許多事情,因為那些事情一旦記起,只會讓自己痛苦所以他選擇遺忘,因為他的劍已經(jīng)斷了,而一些死去的人也不能復生,所以他選擇了遺忘。
他把自己封禁在這間茅草屋數(shù)十年,從一個年輕的翩翩玉公子到如今滿身污垢泥濘假裝失憶的糟老頭,不過有些事情即便是假裝,可時間一久假的也就變成真的了,所以他真的失憶了。
忘了自己忘了那座江湖的事事非非,然而卻依舊記得一個人名字,她的名字。
“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看黃花了”老人嘴角低聲呢喃著,風聲入耳卻是微弱到被徹底掩蓋過去,少女并沒有聽到,這座龍武峰也沒人知道,只有風知道。
明月高懸!
少女赫然從藤椅上坐起,看著在月光下投影相交的兩柄劍,然而相交的僅僅只有劍影罷了,如水中月霧中花般觸之易碎,她心中沒來由生出一絲煩躁。
只覺那兩個相交的影子十分礙眼,開始緩緩敲動如璞玉般的食指,而那柄原本靜止不動的木劍也隨之有了動靜,自動飛離地面懸浮在少女的面前。
“你個混蛋!”她開始謾罵。
這似乎是少女每天晚上練完劍必做的一件事情,但她罵的不是那柄劍而是某個人。
某個曾經(jīng)自己最愛欺負的那個人。
少女的手里多出了一些小石子,開始朝著那柄懸浮的木劍丟去,然后都被那木劍靈巧的躲了過去,儼然這東西已經(jīng)通了靈性不再是一柄普通的木劍了。
“你還敢躲!給本姑娘站好!不許動!”劉秀怒眉一挑斥責道。
木劍被少女一吼,頓時嚇得不敢動彈,只能無辜地讓少女用手中的石子砸了個結(jié)實。
“丫頭別撒氣了,聽說那個獨孤城好像要開門了,老頭子我也沒見過,要不一起去看看?說不定還能遇見那小子呢”
藤椅那邊突然傳來一道滄桑地聲音,老酒鬼此刻忽然站了起來,出奇地一向佝僂的身軀竟然挺的筆直,左手拎著壺酒壇子,飲了一口,眸若星辰。
此話一出,少女卻是猛然變色,迅速回頭看向那位棲身黑夜脊梁不再佝僂的老人。
那份熟悉之感竟然變得有些淡薄多了一絲陌生,這份陌生之中竟然透露著一股強大的自信。
老人從未有任何豪言壯語,他只是簡單的將佝僂了數(shù)十年的脊背挺直了而已。
“酒鬼,你難道要下山?”劉秀還是有些不敢確信,只覺大腦有些嗡鳴再一次出口問道。
“嗯,最后去看一次吧”老人只是留下一句意味聲長的話,便轉(zhuǎn)身離去走入了那間茅草屋,這一次已經(jīng)沒有任何打鐵聲傳出來。
第二天大清早,有一輛馬車安靜的駛出了龍武峰來到了九華山山門下,青蓮尊者陳一宮站在那座紫氣東來碑前躬身作揖,與少女劉秀微笑著打起招呼
“作為練劍之人去一趟獨孤城自然是極好的,聽說玄武山和儒道學學宮也會派人前往,劉秀姑娘可要一路小心”少女聽了這話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
畢竟這些時日吃人家住人家的,自己面前這位青蓮尊者可沒少從中照顧她,然后又拿眼睛斜了那個站在碑前凝望出神的老酒鬼。
此刻的老人一改原本的模樣,就連那之前光禿禿的頭頂不知何時長出了新發(fā),布滿皺紋地臉洗了個干凈,紊亂地灰白長發(fā)箍起發(fā)髻,沒有再穿那件全是污垢油膩地破布衫,換了一襲白色長衫,不過那件長衫略顯陳舊想必是放了很多年了。
老人負手站在紫氣東來碑前,微風掀起他的衣擺頗有股仙風道骨的樣子,這要是讓寧凡看見定然會瞪得眼珠子都跳出來。
陳一宮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那道白影,如今師兄閉關(guān)修煉化虛丹,九華山一切大小事務都壓在了他的肩上,但是這份擔子陳一宮心中清楚。
比起師兄即將要做的那件事來說真可謂輕如鴻毛,劉秀的離去自然還不會讓他親自相送,但是此次不同,他不得不來。
即便是如今代理九華山掌教之職的他也不得不來,因為這個老人的份量很重,這里的很重并不是在他陳一宮心里而是他那位陸師兄心中很重。
“前輩可是想好了去處?”背負道劍的男子試探性的開口問了一句,這句話也是師兄閉關(guān)前特意囑咐的一句話。
老人瞇起了眼睛,目光依舊在那塊傳聞之中鎮(zhèn)壓著五爪金龍的紫氣東來碑上游蕩,只是輕輕點頭依舊沒有開口說話。
“師兄閉關(guān)之前曾經(jīng)留下一言,說那件東西已經(jīng)為前輩照看了許久,如果前輩要離去還請將那件東西也帶走”男子淡然開口說完,然后單掌合十施了一禮轉(zhuǎn)身離去。
“那件東西?什么東西?老頭你還有什么寶貝在這里,趕緊拿出來給我看看”劉秀聽到陳一宮口里說的那件東西,便感覺自己這位便宜師傅有些摳門了。
不都是說師傅的寶貝早晚都要傳給自己徒弟,而老酒鬼現(xiàn)在的徒弟是她,那這件東西應該要留給自己才對,但是依照老酒鬼的脾性這東西估計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人看見少女焦急的模樣,嘴角微微翹起,這是他穿白衣后第一次露出笑容,然后他伸出枯瘦的右掌撫摸著面前的石碑,輕輕一震!
霎時間那塊巨大的紫氣東來碑開始自其掌心出延伸出一道道猙獰地裂紋,最后徹底爆碎開來,塵煙滾滾四起,少女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著那原本石碑所在的平臺上神色不敢置信。
那塊傳聞鎮(zhèn)壓了五爪金龍的紫氣東來碑徹底碎了!
不過里面并沒有什么真的五爪金龍飛出來,有的只是一把劍!
要說九華山那塊傳聞鎮(zhèn)壓著真龍的紫氣東來碑其實鎮(zhèn)壓的是一柄劍,恐怕天下人都會大跌眼鏡。
然而回過神來便又會覺得不可思議,這柄劍究竟有什么能耐,值得那塊象征九華山氣運千年的碑石鎮(zhèn)壓百年之久。
劍長二尺五寸,劍身通體鑄有鱗紋,泛著青色的光澤,其表面的灰塵被瞬間震散,爆發(fā)出它原本的光彩,這一刻整座天下的劍似乎都有些不平靜了。
玄武山圣地,九龍劍冢內(nèi)的某處洞穴內(nèi),一位黑袍老人盤坐在蒲團之上,感覺到身旁的寶劍不斷的顫抖,多年沒有起伏的眉頭微皺了起來。
只見其額頭之上一條半指長的肉線忽然睜開,露出里面的一顆眼珠,那眼珠似乎能看穿世間萬物的本質(zhì),而在那顆眼珠睜開之后九龍劍冢深處有九尊巨大的獸影不斷的咆哮嘶吼,震耳欲聾!
東海之濱,有一座漂浮在海面的城池,城池之上端坐著一位灰衣男子,男子神態(tài)有些懶散,似乎看慣了面前數(shù)十年不變的云海,又或者是看慣了云海后的那片天地。
他輕輕拿起桌旁的茶盞,手卻突然一頓舉目望了望中原方向,在那里有一道青芒翻騰在云海之上,其狀若龍剎那間攀至巔峰,男子臉上懶散之味頓收而后爆發(fā)出驚天的戰(zhàn)意!
他目光只是簡單一凝,自他腳下的城池內(nèi),有一道劍光拔地數(shù)丈而起,朝著那道翻騰在云海之上的青龍斬去!
九華山山腳下,老人的眼眸已經(jīng)不再渾濁,伸手取出那柄劍,長嘯一聲道:“老朋友,是時候出來透透氣了!”。
話罷劍身軀前一橫,朝著遠處的虛空簡單一劈,頓時整片纏繞在九華山上空的萬丈云海被一分為二,劍光仿若吞噬一切瞬間和那道自東海方位的劍氣相碰,沒有驚天動地,也沒有山河鎮(zhèn)爍,仿佛只是互相打個招呼一般,二者皆歸于虛無!
老人回頭長衫隨風而動已然坐到了馬車之內(nèi),沒有去看身后上方云海翻卷震蕩的景象,輕聲道:“走吧”。
劉秀姑娘看了一眼那驚濤駭浪般的云海景致,暗自咽了口唾沫,嘴角微微有些得意笑的格外燦爛,揚起馬鞭嬌聲喝道:“駕!”。
馬兒一聲長嘶,開始緩慢拉動著馬車駛離九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