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余安之蹤（三）

　　老板扒著吳雍的眼皮，一言不發(fā)。直到那緊縮的瞳孔開始緩釋、放大，灰暗的眸子中有了些神色，才將手松了開來。

　　“……？”

　　吳雍睜開了眼，只覺得腦袋昏沉沉的。

　　“……這里是？”

　　“酒窖?！崩习逯匦驴炕鼐仆吧?，將雙手抱在身前，以一副有趣的神情打量著吳雍，“您剛才喝醉了?！?p>　　“喝醉？”吳雍對于眼前之人的回答顯得有些茫然，這時，殘留在脊椎中的疼痛忽地讓他憶起了之前發(fā)生的事。

　　“真知之酒？我……我從那個記憶中回來了？”

　　“您的反應(yīng)慢了一拍，是還沒完全醒過來嗎？”老板調(diào)侃道，“看來真知之酒的后勁對您來說有點大了?！?p>　　吳雍從地上站起身來，將雙手握緊、放松、再握緊、再放松，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了幾輪，大腦才認(rèn)可了當(dāng)下的現(xiàn)實。

　　吳雍看著眼前的酒窖：聯(lián)排的木桶、散發(fā)著昏黃火光的炬臺，墻壁上的熒光綠苔、身下有些潮濕的青石地磚……虛幻之感漸漸消散，周圍的一切再次變得熟悉起來。

　　埃德蒙的記憶實在是太過真實了，他甚至完全沉浸在了對方的所思所想中。吳雍雖然明白自己只是一個旁觀者，但不知怎的，自己的一切，包括情緒、行為、見識，都與那個人融為了一體了。

　　“您對這趟短暫的旅途還滿意嗎？”老板問道。

　　“還好，有一些收獲?！?p>　　吳雍一點一滴地回憶著埃德蒙的經(jīng)歷，生怕忘掉什么關(guān)鍵的地方。

　　埃德蒙受影子教會之命，帶領(lǐng)探索隊前往安特拉加嶺，并在那里遭遇不測，全員慘死。

　　這段記憶的內(nèi)容并沒有什么缺失的地方，非常完整的再現(xiàn)了埃德蒙死前所經(jīng)歷的一切。同時，他從埃德蒙的腦中也讀出了一些額外的消息，知道了關(guān)于影子教會的事情，以及這次行動的前因后果。

　　“說實話，我覺得真知之酒的作用，和海德拉默的夢境之術(shù)似乎有些相似?！眳怯阂砸粋€似問非問的語氣說道。

　　“不不不，完全不同?！崩习暹B連搖頭道，“夢境可以說謊，可以展示人們愿意看到的事。但真知之酒不同，真知之酒只傳達(dá)事實，只展示已經(jīng)發(fā)生的、確確實實的事實。”

　　如果老板所言為真，那么真知之酒中的記憶應(yīng)該是完全真實的。正常來說，當(dāng)然會認(rèn)為是余安的人殺死了探索隊隊員，但埃德蒙的經(jīng)歷存在著一些明顯的疑點。

　　“你知道關(guān)于‘影子教會’的事嗎？”

　　“我對他們的了解很少?！崩习迓柫寺柤纾熬拖袼麄兊拿帜菢?，影子教會的活動十分隱蔽。教會的成員平日里可能只是教師、匠人、士兵、無業(yè)游民，常人無法輕易分辨出他們背后的身份?！?p>　　“常人？”吳雍敏銳的捕捉到了這個用詞。

　　“對，常人，平凡如你我。”老板夸張地努了努嘴，接著說道，“教會已經(jīng)沒有自己的活動場所了，經(jīng)歷了種種不幸后，現(xiàn)在的他們是一個完全封閉的組織。你如果想要接觸他們，恐怕會很難，我的建議是：就當(dāng)他們已經(jīng)消失了吧?！?p>　　“我并不打算接觸他們，只是隨便問問。這段記憶你也看過，對嗎？”

　　“啊，掌握情報的人當(dāng)然要知曉情報。”老板回應(yīng)道。

　　“那你有沒有覺得奇怪？”吳雍想到了記憶的最后，埃德蒙內(nèi)心中流露出的感情，不，那不是埃德蒙的感情，而是吳雍自己的不解。

　　“奇怪什么？”

　　“殺死埃德蒙他們的‘東西’?！?p>　　“您覺得那是什么？”老板沒有直接回答吳雍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荊棘花?！?p>　　“啊，荊棘花，傳說中余安用以懲罰罪人的神花?！崩习鍝P起了眉毛，接著吳雍的話解釋道。

　　“沒錯，我一開始確實認(rèn)為它是荊棘花，但是——”吳雍話鋒一轉(zhuǎn)，“后來，當(dāng)那束花鉆入我，不，鉆入埃德蒙的身體后，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那是血玫瑰。”

　　血玫瑰，一種產(chǎn)自弗洛蘭卡公國的稀有花卉，以鮮血為水，脂肪為肥，僅能在生物體內(nèi)存活。種子發(fā)芽后，堅硬的花苞會向著血液最充盈的地方探去——也就是心臟。

　　花苞刺穿心臟后，會將鮮血吸食干凈，為花朵提供營養(yǎng)。營養(yǎng)充分后，花苞會從心口刺出，綻出一朵白花，同時，根莖中的鮮血會源源不斷地輸往花瓣，直到將整個花朵染紅。

　　由于血玫瑰的生長過程過于殘忍，大陸上的所有國家都將其列為了禁止進(jìn)口的商品，在弗洛蘭卡境內(nèi)也遭到封殺，基本已經(jīng)算是滅絕了。

　　“您的見識遠(yuǎn)超我的想象?！崩习鍙木仆芭哉酒鹕韥?，“想不到如今還有人知道這種花?！?p>　　“只是從書上讀到的罷了?！眳怯哼`心的說道。實際上，這是他自己設(shè)定的東西，怎么可能會不知道。

　　老板不知道又從哪里摸出了一只酒杯，接出了一杯正常的啤酒，自顧自地喝了一口。

　　“所以呢，您有什么高見嗎？”

　　“高見倒是沒有，我只是覺得，余安不太會用血玫瑰來代替荊棘花，況且，埃德蒙只是見到了光鹿，卻沒有見到真正的余安。余安當(dāng)時到底在不在場還是個問題?！?p>　　“嗯，順理成章的推論?！崩习逶u論到，“但您的每一步都是基于假設(shè)。假如，我是說假如，神話中的荊棘花，實際上就是血玫瑰呢？畢竟沒人知道荊棘花究竟是什么樣的?！?p>　　——不可能，荊棘花另有其物，設(shè)定里面這兩種花完全是兩碼事。

　　吳雍在內(nèi)心里反駁道，但他顯然無法向老板說明什么是“設(shè)定”。

　　“確實有這種可能。對了，我有點好奇，你是怎么得到埃德蒙的記憶的？”吳雍決定暫時轉(zhuǎn)向下一個話題。

　　“情報者當(dāng)然有自己的方法，不過抱歉，這是商業(yè)機(jī)密?！崩习逡荒樰p松地答道。

　　“我在想一種可能。影子教會是收到一條來路不明的消息后才決定派人去安特拉加的，我在想，這‘來路不明’的消息，究竟是指誰？”

　　說這話的時候，吳雍一直緊盯著老板的臉，想要從他的臉上讀出任何一個微妙的變化。

　　“吳雍先生，作為您的幫助者，我奉勸您一句：不要隨意相信，也不要隨意猜疑?！崩习迥樕夏禽p松的表情絲毫未變，“那我就告訴您吧，我是受到了術(shù)士廷的委托，去安特拉加調(diào)查不明尸體的。您知道，作為一個情報者，我在提取死人的記憶方面，有一些獨到的見解?！?p>　　“原來如此?！眳怯狐c了點頭，但旋即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嗯？你……受術(shù)士廷的委托？”

　　老板瞇起了眼睛，嘴角露出一絲狡黠。

　　“啊，是的，術(shù)士廷。我畢竟是個商人，并不為特定的人或者組織服務(wù)?！?p>　　——MD，被演了。

　　吳雍的心頭如同被重石砸了一下。

　　他一廂情愿的以為老板只為騎士團(tuán)提供情報，不曾意識到他的真實身份是一個“情報販子”。

　　對于情報販子而言，不存在忠誠于誰的說法。誰提供相應(yīng)的錢，他就可以提供相應(yīng)的情報。也就是說，吳雍和老板的這次會面，也可以成為一份情報，反過來被提供給術(shù)士廷。

　　好在他只是詢問了余安的下落，還沒有向老板問下界入侵和術(shù)士廷的事情。否則，極有可能被術(shù)士廷抓住把柄，甚至因此牽連到騎士廷。

　　但如此一來，從老板那里獲取這些情報也變得不可能了。

　　思量著也沒法再獲得更多消息了，吳雍決定盡早離開這里，回去好好整理一下今天的思緒。

　　“那就到這里吧，感謝你的情報，能帶我離開這兒了嗎？”

　　“還請等一下，吳雍先生。”

　　“……怎么了？”

　　老板將酒杯放在了桶上，緩緩朝著吳雍踱步而來。

　　“我說了，我是您的幫助者，您不覺得，我們可以互利共贏嗎？以后您想知道什么情報，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圍內(nèi)的，我都可以提供給您，我也不會向任何人泄露您的行蹤。相應(yīng)的，我想從您這里獲得一些其他情報?！?p>　　“其他情報？”吳雍被老板的話勾起了興趣，“是指什么？”

　　老板向前湊來，昏黃的燈光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半的陰影，自那另一半的面龐上，吳雍看到了一副期待而帶著貪婪的表情：

　　“白石騎士團(tuán)，您的指導(dǎo)者，那個被稱作為‘狐貍’的男人，我想知道，他在極北大荒原的時候，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