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第一次殺人時候的感覺。
劣質(zhì)的鐵劍從那個當鋪伙計的胸膛一貫而入,溫熱的血水歡快的從傷口噴濺出來。
看著那張年輕卻已經(jīng)沒有絲毫生氣的臉龐,任青心中只有慢慢的恐懼和懊悔。
或許他只是想把自己身上的銀子搶回來,并沒有什么別的想法,或許只是想嚇唬一下自己....
殺人的恐懼和壓抑擊倒了任青所有理智,他呼吸錯亂的在原地站了很久,眼神飄忽,思緒停頓,一時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么。
之后五十騎出動,將自己追得好像一條喪家之犬,狼狽逃生。
時至今日,任青對殺了嚴新覺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負面感覺了。
頂多就是會在心底對這個曾經(jīng)的徒弟惋惜和失望。
因為在任青看來,在虎狼環(huán)伺的京都里想要把梨園保住,交到嚴新覺這樣心狠手辣的人身上也無不可。
雖然他從道德上講是一個人渣敗類,可從成功的角度來說,確是個能發(fā)展事業(yè)的好手。
一個登臺演戲的戲子能夠在九流市井中混的有聲有色,慢慢發(fā)展成一個手下眾多的嚴爺,這其中難度有多不好把握,豈會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在發(fā)生這件事情之前,任青的確有考慮過將梨園交到他的手上的,因為他夠惡,所以很有可能在京都守住梨園這份基業(yè)。
只可惜,他動了不該動的念頭。
一想到嚴新覺在馬車前那副可惡的嘴臉,任青就來氣,他有點后悔讓那家伙死的太快了,打斷脊椎弄他個高位截癱,讓他在床上躺一輩子看著自己打拼來的東西一件件離他而去那不是更好?
自己還是太年輕了壓不住火氣沖動啊......
在京都九流里打滾了這么久,任青看人待事的想法都與常人有些不同,并非完全按照那些人品道德之類的東西來看人待事,盡量務(wù)實。
就在任青自我檢討批評的時候,馬車也回到了任府。
剛一下車就看到壽伯急步向著自己走過來,看樣子竟然是一直在門外等著自己。
“老爺,您怎么才回來?。▲櫯F寺卿常大人等您好久了!”
任青聽了這話,立時就想到北方狄戎求親來朝的事,于是連忙撩著長褂下擺的衣袍,急步奔著客廳就是一路小跑。
開玩笑,堂堂鴻臚寺卿可是當朝的三品大員品級,隨著大梁這些年來的抑武楊文,文官的地位就越來越顯得清貴,話語權(quán)和民間輿論也越來越重。
鴻臚寺主官常安民在士林民間頗有口碑,這位大梁朝的外交官手段剛正,烈性十足,雖是文人體質(zhì)卻有武將氣魄,大梁外交史上很多交口稱贊的事件都是這位老大人做出來的。
任青在京都混了這么些年,雖說地位在九流江湖里是舉足輕重的存在,被江湖人人敬稱一聲二爺,可說到底這種江湖勢力在廟堂大佬的眼中和紙團糊的沒什么區(qū)別,除非天下大亂,時勢造英雄,否則根本就是個不成氣候的聚眾小民而已。
兩人的身份地位相差懸殊,這位老大人去巴巴的親自動身來找自己,這其中意味就很值得琢磨了。
任青笑容可掬的迎步上前,對著客廳中等候已久的常大人拱手作揖:
“不知常大人駕到,任某在外不能及時歡迎,還請恕罪?!?p> 常安民今年六十有四,在這個修行之士輩出的年代里也不算是很高齡,這次來拜訪也沒有穿官服,而是隨意的一身便裝,他笑瞇瞇的看著任青行禮請罪,沒有因為自己等久了而生氣,反而爽朗的道:
“是老夫不請自來了,任大家能給杯茶水,老夫已經(jīng)很知足了,怎么可能怪罪?”
我大華夏對人辦事就是這樣,不管有事沒事的在正式談話之前總要客套一番。
兩人笑談幾句之后,任青大步走到主人的位子上開始將談話進入正題。
“今天下午狄戎已經(jīng)住進城外驛站了,我稟告了陛下,安排后天中午入宮面圣。陛下會在宮中擺下宴席,皆時自然會有人過來提前通知你過去?!?p> 常安民說完端起茶盞淺飲了一口,任青知道肯定還有下文,否則他堂堂正三品的太常寺卿,憑什么親自來任府通知一個消息?
果然,常安民喝下口茶水后,笑著接著說:“另外還有一事,算是老夫的請求。”
任青就在等著一句了,立刻就抱拳表明立場:“常大人不用客氣,任某雖然是江湖戲子,卻最是敬佩老大人這等為國為民的好官,凡事我任青能夠幫忙的,絕不推辭!”
“好,任姑娘如此豪爽痛快,老夫也不藏掖了!”
任誰都喜歡聽好話的,上了年紀的老大人也是如此,他見任青這么痛快的應(yīng)承下來也不妄自己等了她這么久,振奮了精神道:
“其實也不算什么大事,本來接待狄戎國入宮事宜是我太常寺和禮部一同負責的,按照以往接待外國來賓都不在話下,可是這次陛下開了金口,提了要求,讓我等一幫老朽愁眉不展??!”
大梁自從大力發(fā)展文治以來,朝野之上人才濟濟,如今朝廷六部的主官無不是像常大人這樣老成持重的老臣,按工作能力來說沒有什么解決不了的,怎么會巴巴的跑過來請教自己一個戲子?
任青心中不解,配合的問道:
“老大人有什么煩心事?”
“陛下說,狄戎完顏氏起于白山黑水之間,如今收復(fù)了周邊大量部落,人口激增,他們建國不足兩年,生產(chǎn)力一定供不上民眾需求,所以北方邊關(guān)恐怕早晚會有一戰(zhàn),陛下說此等虎狼之國教化無用,只有攝之以軍威才是王道,只是.....”
常大人說道這里苦笑了一下。
“陛下所言切中要害,我們雖然深表認同,可奈何....以往宮人奏樂的曲目中,并無類似軍陣的金戈鐵馬之聲,宮人也從未學(xué)過。老夫曾想在軍中直接著一些戰(zhàn)鼓手入宮奏樂,可那等鼓聲....”
常安民臉上露出不堪的神色:“那等鼓聲用來只會軍陣自然是極好的,可是要用來演奏不免有些貽笑大方?!?p> 常安民看著任青,眼神誠懇:“老夫平日常聽說任姑娘在京都號稱曲藝雙絕,如今特來請教?!?p> 合著是請我來給你編主題曲的!
任青心中了然,在常安民話音未落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猜到大致用意了,當下不僅將眉頭狠狠的皺了起來。
常安民見到任青一臉為難,臉上也有些許歉意:
“我知道此時時間太過倉促,也是為難任姑娘,可是事關(guān)國體,輕忽不得,在來之前我已經(jīng)派人走訪了全城的樂理高手,他們手中并無此等曲譜,只說任姑娘昔日開創(chuàng)戲曲梨園,所用曲目全是自創(chuàng),故而斗膽前來相求?!?p> 任青依然死死的皺著眉,這件事她也愁啊,她愁自己到底應(yīng)該挑那一首才好啊!
早在常大人請求還沒說完的時候,前世在網(wǎng)絡(luò)上聽過的諸多國風燃曲就開始在腦海中盤旋,想要挑一首出來應(yīng)付場面自然簡單,可難就難在挑誰才好!
雖然事情好辦,可老江湖任青還是故意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鄭重的抱拳:
“此事關(guān)乎國體,任青就算肝腦涂地也在所不辭!還請大人放心,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常安民見狀松了一口氣,似這等牽扯到外交的國家大事,做的好了自然是聲名遠揚,可要是辦砸了那可就臭了名聲了。
常某人在外交一事上任主官多年,歷來都是如履薄冰,行事慎重,為了這戲曲一事他找了不少京中有名有姓的名家,可事關(guān)重大,一個個都推辭不敢?guī)兔?,如今重擔壓在一個年不過雙十的丫頭身上,讓常安民欣慰感動之余,不禁也有一絲愧疚。
“任姑娘深明大義,請受老夫一拜!”
任青趕緊阻攔,推辭萬萬不敢受這位老大人的禮,常安民今年六十有四,為此事奔波一整天已經(jīng)乏累不已,與任青僵持片刻就不再堅持了。
他拉著任青的手誠懇道:“任姑娘日后若有什么苦難,不妨對老夫直說,常某這身老骨頭在京都還是能說上句話的?!?p> 這做做樣子就收獲了一位當朝大員的人情承諾,這么便宜的事可不多見。
當下賭咒發(fā)誓的定要將曲子的事情在狄戎來之前完成。
兩人又坐下聊了一會兒,常安民之前以為一個混跡江湖人稱二爺?shù)呐樱皇悄欠N煙行媚視的交際花,就是渾身肌肉一統(tǒng)江湖的女漢子,聽著京中的傳聞前者幾率更大一點,誰知道聞名不如見面。
一見之下他發(fā)現(xiàn)任青不僅清純大方,對待國事也不似他之前拜訪的名家那樣言辭閃爍來回推委,心中對其好感何止倍升。
常安民越聊越是投機,他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子雖然年輕卻見識不凡,許多新奇想法說辭,聽起來古古怪怪的,可仔細一想?yún)s很有道理。
在任青府上這么久,他也很累了,奔波一天的事情解決后,困倦之意也如潮水襲來,當下便起身告辭。
任青一路將老大人送到府外方回,還找下人趕來馬車送他。
常安民笑瞇瞇的意外沒有推辭,他俯身鉆進馬車,臨走之時回望了一眼任府匾額,回憶起今天在京都各大樂理名家處奔走一天,卻一無所獲的場景,不僅感嘆道:
“仗義每多屠狗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