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是站在關(guān)隴集團的立場上，當然不能容忍山東士族的自大。想通過官修譜牒的形式來提高關(guān)隴集團的地位，強行將他們定為士族。
“士族因士族制度而生而長，占田蔭客制已廢除，九品中正制亦為科舉門蔭取代，既無政治特權(quán)，亦無經(jīng)濟特權(quán)，又如何能稱為士族？除好自矜大外，又有何能？”
“即便稱為士族，名雖著于州閭，但也未免于貧賤，每嫁女他族，必廣索聘財，以多為貴，論數(shù)定約，同于市賈，形同賣婚，令人不恥?！?p> “然門弟觀念根深蒂因，深植人心，需長久之功，才可有所轉(zhuǎn)變?！?p> 徐齊霖說得比較委婉，但李二陛下和馬大秘也都聽明白了，《氏族志》雖能編訂發(fā)行，作用卻不會大。
李二陛下皺眉想了想，說道：“買賣婚姻，多納貨賄，有如販鬻，有乖德義之風。莫如定天下嫁女受財之數(shù)，毋得受陪門財；或禁某幾姓某幾家不得自為婚姻?！?p> 徐齊霖答道：“只恐禁婚之家借此更是自抬身價，有如討了‘皇封’一般。”
越禁越珍貴，越禁越讓外人以娶到其家之女而炫耀自夸，這種事情好象并不鮮見。
“這——”李二陛下垂下眼瞼，手指叩擊著書案，陷入了思索。
馬大秘很是時候地開口問道：“宣節(jié)校尉，陛下欲改革傳統(tǒng)的門閥觀念，崇重今朝冠冕，抑制山東士族，先由官修諜譜入手，可謂切中要害。”
“陛下英明。”徐齊霖說道：“士族最重編撰族譜，講究淵源，從此入手，正中要害。”
頓了一下，徐齊霖繼續(xù)說道：“然微臣還有淺見，以為多管齊下方能打下士族的囂張。”
哦，李二陛下捋須笑了起來，向下按了按手，說道：“還多管齊下？著實厲害呀！齊霖坐下慢慢說?！?p> 轉(zhuǎn)頭又對馬周笑道：“賓王也坐下，咱們聽聽這小輩的厲害招數(shù)。君臣坐而論道，也是一樁美談?！?p> 論個屁的道，小爺和你是同輩好不好？誰讓你個老流氓不要臉，非要娶我姐呢！
徐齊霖嘿嘿笑著，小馬扎坐得實在，拱手說道：“微臣惶恐，見識淺薄，還請陛下、馬舍人多多指教?！?p> 李二陛下笑道：“但說無妨。”
徐齊霖整理了下思路，緩緩說道：“士族能維持長久的根本是經(jīng)濟基礎(chǔ)，也就是田地。而本朝實行均田制和租庸調(diào)制，使一部分無地少地的農(nóng)民得以脫離其控制，成為自耕農(nóng)。這在一定程度上已經(jīng)削弱了士族的經(jīng)濟基礎(chǔ)?！?p> 馬大秘點頭附和道：“沒錯。本朝還有禁止大量占田和隨意買賣土地的規(guī)定，也抑制了士族的土地兼并?！?p> 李二陛下淡淡笑著，這說明大唐的法律制度還是對頭的。
徐齊霖說道：“但士族依然占有很多的田地，還有不少農(nóng)民依附。如果成為自耕農(nóng)的話，憑士族的家口僮仆，又能種多少田地？”
“農(nóng)民依附士族，一是沒有田地，二是嫌賦稅重。而士族能從中取利，一是隱匿丁口，二是虛報田畝。”馬大秘微微一笑，說道：“此皆觸犯國法，應嚴加懲處。”
哎？你特么的知道呀？
徐齊霖很有些詫異地看了馬大秘一眼，再看李二陛下，輕輕頜首，望著他鼓勵道：“齊霖，繼續(xù)說下去?！?p> 好吧，既然你已經(jīng)說了，我再說第二個。
徐齊霖在胡凳上正了正身子，說道：“士族之所以不熱衷科舉，多因其有門蔭入仕的路子…….”
所謂門蔭，便是當朝五品官以上，有蔭其一子或兩子做官的特權(quán)。唐初，一批庶族出身的開國功臣獲得了高官厚祿，而一些前朝的士族也被給予了相應的特權(quán)。
徐齊霖的意思很明顯，并不是一下把門蔭全禁，而是對門蔭入仕的不加重視，虛官無權(quán)，使士族不能竊據(jù)朝廷要害，難以形成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網(wǎng)。
“取消其門蔭，尚需有借口?！崩疃菹鲁烈髦D(zhuǎn)而微微一笑，想抓把柄還不容易，不要說欲加之罪，便是真去查察，也必然會找到借口。
馬大秘看李二陛下的樣子，已經(jīng)心中了然。這個決心，被徐齊霖這么一提，終于是要下定了。
“齊霖，這才雙管，可不是多管?！崩疃菹侣詭д{(diào)侃地笑道，看神情便知其心情不錯。
徐齊霖趕忙說道：“微臣接著說這第三個。士族壟斷仕途，靠的是家學淵源，精通經(jīng)綸。在科舉中，陛下可重進士，輕明經(jīng)，遏其所長，制其所短?；蛘撸∠鹘?jīng)科，也可以吧？”
哈哈哈哈，李二陛下開懷大笑，馬大秘也是笑容滿面。
“沒錯，士族在歷代所享之優(yōu)勢，便是對于經(jīng)學的優(yōu)渥學識。”馬大秘深以為然，連連點頭，“所以，士族子弟主攻明經(jīng)。若是不重明經(jīng)，士族影響勢必衰微?！?p> 李二陛下長出一口氣，說道：“即便他們改攻進士科，恐也需數(shù)年時間，方能適應。再者，朕以才取士，不問出身。士族子弟若真是才德兼?zhèn)?，亦是我大唐之棟梁?！?p> “唯才是舉”確是瓦解士族的最大利器，對于士族，徐齊霖并不是要徹底消滅，而是要消除他們的特權(quán)。
至于是否違法亂紀，那是國家和法律的問題，他提一嘴而已。
馬大秘躬身拱手，向李二陛下奏道：“宣節(jié)校尉為武散，乃是方便任職千牛備身。待任期一滿，再封文散或更合適?！?p> 李二陛下沉吟了一下，頜首贊同，轉(zhuǎn)向徐齊霖說道：“齊霖這三管齊下，確是厲害。嗯，朕便升你三級散官，為致果校尉?！?p> 致果校尉是正七品上的武散官，與正六品下的職官千牛備身只差了三級，權(quán)守二字便可取消了。
哦，三管就是三級，這買賣合適哈。
徐齊霖趕忙施禮謝恩，又有些吭哧地說道：“其實，微臣還有第四管未說呢！”
李二陛下愣了一下，和馬大秘對視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都笑了起來。